角色的死亡往往是故事的至高点,读者的情绪也跟着来到浪尖。
长笛人越念越大声。
窗外是无尽的黑暗,仿佛他也身处煤窑。
他如同主人公一样大声对敌人呵斥:
“我不能捍卫我的自由……但我能捍卫所有与我有相同理想的人自由!哪怕一个我不够,千百个我也足够,你这种粗鄙的渺小的人,以为自己是亡命之徒就敢践踏一切,实际上你们懦弱、胆小、可怜!你们不会理解高尚的品格,更不会理解烈火中能燃烧出新生!”
席余烬在创作时,因为考虑到电台的演出形式,所以采用了大段大段的对话,行文大胆华丽,突出戏剧色彩,读起来铿锵有力。
历史包含着最奇幻的悲剧。传记集哪怕比较短,激起一位生物的勇气已经足够,因为勇气是命运巨轮的永恒引擎。
长笛人读着读着,尾音逐渐颤抖,他感觉自己全身紧绷,仿佛一块被无形之手捏紧的钢板。他感受那些字句在自己的发声腔内回荡,反射的声波似乎形成某种不可思议的共振。明明是他在朗读,却觉得有千百人与自己合唱,喊声振聋发聩,地动山摇。
他甚至想马上转身,拼尽自己全力为自由博一线生机!他能做到的,他感觉全身都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
可是不行。一个更为冷峻、更加广大的思想笼罩住他。
他是朗读员。
他只是宇宙中的一滴水滴。
他要把这篇短篇传播给更多生物知道,将水滴汇聚成江河。
一种冰雪般的责任感将他的热血裹住。他身在敌营,必须冷静。长笛人的声线更加坚定,只是仔细去听,会发现仍有哽咽般的颤抖。
一位星盗察觉出不对劲。
难道这些短篇,对星盗只是普通短篇,对其他人,却是缓解精神混乱的良药?
怎么会存在这种短篇?
星盗觉得谨慎为上,冲长笛人喊道:“你别读了!下来!”
长笛人置若罔闻,语速稍稍加快:
“因为你们轻易得手,未曾争斗,自然以为所有的胜利都会唾手可及。实际上你们并不强大,当我们站在公平的角斗场,当我们以同等的血肉之躯面对面时,你们就如纸糊般可怜!”
宇宙生物的精神混乱由来已久。
他们不断在星际间穿梭、跳跃,家乡早已模糊成一个符号,种族历史只需要稍知皮毛,宇宙更为久远、更加复杂的历史真相逐渐被遗忘。数兆亿宇宙生物成了文化上的无根浮萍。
旅途的风景转眼即忘,热烈的情意味同嚼蜡,归乡与离乡有什么分别。生命生来如白纸,又有什么意义?
精神混乱,究竟是生来既有,还是一代代的虚无迷茫累加的顽疾?
可是在没有科技爆炸的时代,在那个孤立行星时期的时代,一个生物,为了争夺一个小小行星上小小土地的自由,呈现出降维打击般的钢铁意志,义无反顾地献出生命。
长笛人甚至感觉到一丝恐惧。
“说你呢!你竟敢不听我们的命令!”
“矿场那边好像发生了点什么,怎么那么吵?”
“矿场那帮人是不是疯了!”
“他们想开着采矿船撞过来!”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信不信立刻把你扔出太空!”
一位星盗冲上来,指着长笛人的嘴巴痛骂。
长笛人以往会下意识瑟缩,可他现在站得挺拔,看向星盗的神情一片平静。
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眼前的星盗。
黏液人种族,生气时会冒出粉红色泡泡,很多只眼睛,却只有一个嘴巴,太丑了。
对于丑生物,细看是一种残忍。
他看出来这个黏液人只是在装腔作势,其实对方根本不敢把他扔出去。他们总是执着于很繁琐的规章制度,什么都要打报告,报告要是材料不齐全还会被打回重写,还要写周记,据说还有个周记分享会?
长笛人逐渐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此刻他的大脑如此充盈,而周围的黏液人如此弱小!
他一字一句地念出最后一句话:
“在有着坚定信仰的人面前,给予他的一切折磨只会成为喜悦,厄运并不悲哀。”
……
《当太阳照常升起》,选取了华国历史上十二个历史时刻,为历史人物的最后时刻著传,见证历史上那些惊涛骇浪的瞬间。一些传主并没有真的名字,而是虚拟名称,所以每个短篇的名字以地点为代称。第一篇是“泗水篇”,第二篇是“凤凰山篇”,第十一篇是“煤窑篇”,第十二篇是“高原铁路篇”。
不同的电台同时播出这些短篇,朗读员们的声音逐渐染上激情。他们在做本职工作的时候也忍不住为里面的文字倾倒。可他们又统一地表现出一种奇迹般的忍耐力,忍住反抗的冲动,一字一句地将希望传播给宇宙边缘地带的读者们。
在信号的另一端,有更多生物需要他们的声音。
在宇宙矿场上,“哐当”一声,枷锁就被锋利的精神力劈开。
数不尽的矿工们走出来,一步步逼向恐慌的星盗。
他们知道,或许路上有伤亡,但那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让这个宇宙边缘,重新回归没有被生物染指的样子吧。这里或许没有太阳,但他们能铸造太阳。
朗读结束后,星盗飞船在顷刻间变得左摇右晃,战斗也在内部打响了!
黏液人把自己缩成一团,狠狠吐出一个蹦蹦跳跳的水团。长笛人紧急躲避,也狠狠地嘘了八声。战况激烈得宛如两只宝可梦在对战。
星盗此刻十分后悔。
余烬,这个向他们投诚的作家,居然不是为了帮助他们,而是为了给他们挖坑?他创作出了不得了的东西!能一次性使读者的精神混乱缓解了48宇宙时以上,让所有生物都有了反击的力量!
他们以为这里地广人稀,只要遏住其他小说资源,就能主宰一切。谁知一个神秘强大的小说家却出现在了宇宙边缘地带,摧毁他们的多年经营。太空啊,难道真的有命运存在吗?
星盗老大当机立断,连忙乘坐飞船逃走。
其他星盗小弟没有主心骨,很快溃不成军。
他们不该小瞧余烬的头衔,“蓝星的顶级主编”,一个文明种族的顶级主编难道是虚的?他肯定认识很多小说家,荀命就是其中一个。甚至不用余烬邀请别人,他自己写个短篇,就能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小说家是被争夺的资源,可一流小说家,却是行走的武器库。
点点精神力汇成成片的“丝绸”,顺滑地交汇在太空深邃的地方,像一股股跳舞的光。宇宙边缘多久没看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了?这简直是片精神海!这些反哺的精神力,按照“授权”的既定方向,绕过那些宇宙垃圾,涌入燃烧的恒星内。
“嗝”
然后星球打了个饱嗝。
……
“我就知道,余烬先生肯定早有计划!”新堤电台内十分激动,欢呼的长哨响彻船舱,“居然想到假意投诚,再借助全频道直播来造福更多生物。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心性!”
“难怪他在蓝星这么受人尊敬,他也是我的偶像!”
“真是难以想象的短篇,寥寥数笔就让人读得泪流满面,不愧是蓝星顶级主编,名副其实。”
一位长笛人整理资料,想和听众诉说余烬的功劳。余烬带给他们这么多好处,他们没有太多稿酬,只能帮他加大力度宣传。
其他长笛人仍然止不住地感慨:
“这就是精神力完全轻盈的状态吗!感觉这篇短文能缓解精神混乱60时,甚至更久!”
“听得我想哭……但是全身又充满了力量……我们要去救回同族!”
“叮咚!”
一个提示声吸引了长笛人的注意力。他打开屏幕,惊喜道:“是余烬先生发来的信!”
大家立刻凑过去看。
“不仅有余烬先生,还有荀命先生。”
“什么!原来那个恒星通缉令也和他们有关?哈哈,星盗早就把两位作者得罪透了!这回他们踢到铁板了!”
“来自蓝星的联合公告信:
近日星盗针对我们的居住地-蓝星开展多项追捕,行为可笑,但我等公民难以容忍。
宇宙内不存在有灵魂的恒星,更不存在不需要负责任的入侵。兹此通知淘星联合协会,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
代表暨撰稿人:余烬”
第12章 变人
大部分游民都听说过恒星通缉令,对有灵魂的恒星挺感兴趣的。结果恒星其实就是蓝星?
“我明白了,他们是罕见的恒星人!”一位游民推测道。大部分宇宙生物自行星诞生,恒星生物虽然少见但不是没有。
“他们可能把他们的恒星改造成飞船了,旅游来到这里。因为上面居住着太多小说家,所以星盗就误以为它是有灵魂的星球!”
“我就说这个宇宙不存在有灵魂的恒星……真要有,它产出的原始尘砂肯定是最高级的,早被其他势力瓜分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他们蓝星的俚语吗?好深奥。”
“星盗他们坏事做尽,终于得到坏结果,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里可太久没出过新鲜事了,这个蓝星一来,几乎所有的话题都围绕它!
蓝星一下子成为宇宙边缘地带的热门话题。虽然现在大多数电台瘫痪了,但不妨碍宇宙生物的八卦热情,借助私人电波在太空里唠嗑。问的最多的,还是大家想知道蓝星有没有出过别的著作,他们想拜读一下。
“你家乡没听过蓝星吗?好想要一份余烬之前主编过的《读本》,我从他的文字里,就能感受出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文人。”
“你那边也没听过蓝星吗?连个介绍资料都没有?”
大家对了对情况,发现几乎没人听过蓝星,一下子爆发出更大的热情。宇宙那么大,没听过某颗星球很正常。最重要的是新星球、新种族、新文化,意味着新鲜的精神良药。宇宙生物总是更偏爱新鲜事物的。他们如此频繁地旅游,原因之一就是寻找新的小说。
宇宙浩大而寂静,交织的电波则热闹极了。正在逃命的星盗拦截到了信号,得知事情原委,心中叫苦不迭。
他们也没想到,那颗看起来很轻很小的恒星上面原来住着生物啊!
原来他们那天看到的精神波动就是上面的小说家挥发出来的!
早说他们怎么也不会自不量力地把恒星拉去拍卖……
更不会出言威胁那个小说家……
那个余烬可害得他们好惨!
可是无论哪个时代的生物都是慕强。余烬竟然写出了能让其他宇宙生物深层次缓解的文章,代表他实力不俗。星盗们想了想,觉得余烬没有错,错的是当初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星盗派系。
因而哪怕他们在逃命,仍然克服一切困难,往昔日同僚身上扔黑锅。
被追杀是一时的事,被那些蓝星小说家记恨就不好了。
“尊敬的蓝星友人:
您好!当初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星!(这句话化用自您的文稿,见笑)一切的错,都是因为当初的多眼泡泡形态黏液人派系所干,从今以后,我们滑滑溜溜果冻形态与他们一刀两断,视为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