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争结束后,虫族女王忍着残酷的精神折磨,通过血脉呼唤自己的孩子,要带孩子们返航。
女王在虫洞前一个个清点自己的孩子。它掀开一个虫巢,发现里面都是“拉”级残次品。这群孩子多么柔弱,甚至要靠外物防护才能呼吸。就在它掀开虫巢盖子的一瞬,已经有许多“拉”被冻死了。
女王前足一推,将这个孵化窝推得远远的,漫不经心地说道:
“孱弱的战士……用无力的双手为宇宙带来和平吧……”
它掀开下一个虫巢,里面莹白色的卵排布得整整齐齐,涌动着不屈的生命力。女王细心地用嘴巴上的小剪刀缝合虫巢,将虫巢推入虫洞中。
“好孩子,回家了。”
小小虫巢里的“拉”在冰冷宇宙中孤独航行。它们的智力不允许它们想太多,两条铁则烙进它们的思想里,要生存,要遵守女王的意志。
它们被迫关注自己的存亡问题,虫巢正在急速降温,许多伙伴悄无声息地冻死了。好在它们遇到了一个大星舰。星舰的资源富饶,储藏着上亿不同种族的食物,配备孵化巢、食物养殖场、绿植休憩地带、食物加工场所、战士锻炼场所。它们的某种本能被触动了,自发分工成为养育者、种植者、清洁者、搬运者。
后来“拉”的族群逐渐扩大,又出现了食物加工者、思考者、科技研发者。
最后它们想到了自己的在出生之际听到的箴言,恍然大悟:
“我们应该新增艺术家职业,为宇宙带来和平!”
……
带来战争的种族,最后遗留的是和平的残次品。一个漫不经心的错误,造就了星舰带奇特的社会环境。历史本就由偶然和差错构成,生命们称它为命运。
翁拉在走廊上低头前行,思索着生命的意义。
它遇见图拉。它曾苦恼这个新生代性格尖酸,和星舰带和平的氛围迥乎不同,却不曾想是基因作祟。图拉在玩游戏,语言辛辣地点评外界的作品,看见翁拉来脸红闭嘴。图拉还是有羞耻心的。
翁拉遇见艾拉,一个热情的导游,为外星人介绍星舰带的奇特之处,引发阵阵惊呼。艾拉为星舰带骄傲着。
翁拉来到展览中心,六百多万的行星,六百多万的艺术品,是星舰带的璀璨荣光。
一股不甘涌上心头,好像孩童长大到青春期,决定因母亲的错误而向母亲复仇。
“我要……呼唤我们的母亲……我们也可以返航!”
翁拉本应遵守协商规则和同族说明,可它没有。也许是迟来的叛逆,它终究走向广播站,调到最大功率,对准三千虫洞。
三千虫洞一直被星舰带牵引着,星舰人不知道它们为何而来,通向何方,也没有能力穿越。但翁拉猜测,如果这些虫洞没有因为年久失修偏航,那虫洞就通往虫族的故土。
它想要故土的母亲知道,活跃在广阔宇宙中的“拉”,已经拥有证明自己的能力。
漫长的讯息折射进虫洞内。
这一秒,星舰带与上一秒无异。
下一秒,刹那地动山摇,宛若遭遇超新星爆炸,强烈的高能射线雨扫袭整个星舰带。一些生物没穿好防护服,感到皮肤一阵灼热,几秒后疼得怪叫。
一个外星飞船被射线雨拍扁在星舰外壁,慌乱地喷出逃生舱,随即四分五裂,钢铁墙壁如纸皮般揉成一团。
深空监狱,一个智械族正百无聊赖地在智械小镇举办打牌大赛,热闹非凡。收到来自远方的消息,地面的众机体同时停下动作,异口同声地说:“检测到关键信号……无女王反馈,安全,继续打牌。”
星舰带旁,三千虫洞如鬼脸涌动,直到一个黑影坠进去,才慢慢平静。
高能射线雨被缓缓吹散了。
席余烬有些头疼,他刚刚和伽诺分离了一小会。伽诺在2号行星的极地探测资源,席余烬在另一个极地。他内心涌出不安,急忙驾驶飞行器逡巡2号行星。植物园枯死一大片,而尽头那座小小的草屋,没有伽诺的影子。
“伽诺€€€€”
席余烬按下光脑的联络号。他们很少用这个,毕竟他们从来形影不离。他飞去3号行星,锈族说没有见过伽诺。他飞去5号行星,外星工程师都说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
“伽诺€€€€”
席余烬来到星舰带的绿植公园、公共餐厅、演员中心,差点把垃圾桶都翻了一遍。他表情平静,动作却越来越焦躁。
“伽诺€€€€”
席余烬敲了敲旁边漂浮的盔甲核心。伽诺说过只要呼唤他,他一定会回应。可为什么现在伽诺毫无音讯?席余烬内心如同被摇晃后的碳酸汽水,冒出密密麻麻的委屈,偶尔被冰冷的害怕刺痛。
“伽诺……”
席余烬打开潮平号的舱门,一张手稿从桌子上飘落,温和的阳光透过视窗照射进船舱。到处静悄悄,好像死亡。席余烬用光脑再度联系伽诺,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音。他关闭光脑,脑袋空白一片,看向四周,空气陌生又沉重。
平静的日常如海滩上的沙砾城堡,终于被一个浪花打翻,只剩狼藉的痕迹。
在这个分离即永别的宇宙,伽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00章 返航
正当一群星舰人在博物馆开会时,席余烬暴力破门闯进来。
“我知道你们种族的秘密。你们是虫族分支的后代。”
席余烬一一和这些人形生物对视。
“你们干了什么?”
星舰人面面相觑,它们也是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在悲伤中没有缓过来。唯有年长的翁拉踩着圆盘走出,神色悲戚地说:
“我们呼唤了女王,但我们的故乡并没有带走我们……”
看见始作俑者,席余烬几乎要迁怒,却靠理智继续推断:“虫族跨越虫洞的关键应该是盔甲,伽诺当初就是靠它穿越到宇宙边缘的。”
在星舰带呼唤女王的时候,触动了盔甲或者伽诺的某种程序。伽诺离开了。
“您的伴侣是真正的虫族。”翁拉意识到这点。
它回想起自己和伽诺的区别,伽诺武力强大,行走于宇宙中全无惧色,和星舰人的身体素质简直云泥之别。或许伽诺能轻易读懂博物馆内的所有文字,能获得女王温柔的关注,这种与生俱来的优势使它如鲠在喉。
席余烬质问:“你们怎么知道虫族母星是值得回去的故乡?”
翁拉反问:“谁会不思念家乡呢?”
想到伽诺好不容易从虫族离开,席余烬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其余星舰人连忙把这两个生物拉开。
“所以虫族带走了伽诺。”席余烬勉强冷静,下意识问,“那我该怎么过去呢?”
“星舰带没有航行器可穿越虫洞,加上虫洞本身不稳定,没有航行星图……”负责科技研发的星舰人干巴巴地说,“没有虫族的召唤,我们无法返航。应该是……过不去了。”
席余烬怔在原地,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
蓝星温火,或者说蓝星余烬,他的伴侣意外与他分离,日后很难重逢,那位蓝星人大受打击。
这条消息传遍了整个星舰带。知道蓝星的外星生物很多,和余烬有过交流的生物也很多。它们都知道“离别”在宇宙航行中的含义,纷纷赶来安慰他。宇宙生物奉献出了道德水平最高的时候。
“我们生活在这个宇宙,第一课就是学会接受离别。”多眼的索玛朝他张开手,“我时常和你说起带我实习的那位导师,实际上,我还挺感激它的。但我们永远不可能见面了。它在领航巨轮上站岗,离我越来越远。未来,我会遇到不同的宇宙生物,我还会拥抱数百次的离别。如果每次都依依不舍,我们的航行就不可能启程。”
“我不是这个宇宙的生物。”席余烬垂下双臂,“我没有习惯离别。”
索玛不理解,但不妨碍他抱了抱这位友人。
“在为没有好好告别而苦恼吗?”
外星生物轮番来安抚席余烬的情绪,这次轮到硫火石。
它说:“我们一生,总会犯下这样那样的错误,在未来数个日子悔恨不已。可一切都没有办法,往日不可追。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
席余烬说道:“我没有想过告别。”
硫火石问:“那你要怎么做呢?”
席余烬顿住,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找他。”
硫火石同情地看着他:“祝愿你和他有奇迹般的重逢。”
是奇迹吗?
席余烬咀嚼这个词。他在宇宙边缘地带,在旁石星系,可是和伽诺相遇了三次。他是否已经把所有的奇迹额度都耗光了?
就算他能顺利穿越虫洞,也不意味着他能找到虫族母星。宇宙太大了,去到虫洞对面,首先面对的是无尽的黑暗,然后顺着一个个小星点跳跃。他也许能找对方向,遇见命运的群星。也许毫无头绪,走了一个又一个光年,直到恒星也黯淡了。
更何况,他怎么穿越虫洞呢?没有领航巨轮的行星引擎,没有宇航员的精神指引,质量微小的潮平号只会迷失在虫洞中。
席余烬点开光脑,想用星网查询这种情况,谁知跳出来一条条读者讯息。
“永夜!你好久没更新了。又掉进黑洞里了?”
“穹天好久没更新了,虽然知道可能在和沧海叙旧,但还是稍微催更一下。”
“@温火,想要《洪荒》下一集!越看越感觉那些圣人都有阴谋。”
“虽然《种子奇旅》的故事收集完了,但还想看新的小甜饼……或者蓝星小说家,谁来写一个吧!”
“好想去真正的蓝星一趟,但没有航线,去这个星舰带的蓝星拍摄基地也不错。在那里或许能创作新故事。”
“女神,饿饿、饭饭,等等更新……”
诸多留言瞬间刺痛了席余烬。行星艺术展、蓝星渔夫杯、智械问答、黑市买卖、三庭征文大赛、宇宙边缘电台……这些他留下的文章突然蹦到他面前,而伽诺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时间太少了,还有很多地球的印记没有留下。他若此去不回,宇宙将再也没有地球文库,之前编织的蓝星幻梦,也会在时间的推移下一戳就破。
强烈的仿徨与自我怀疑冲击大脑。世间没有两全的办法,席余烬为日常美好而许愿时,并不知晓已走在命运的齿轮上。
几分钟后,席余烬深呼吸,坚定地关掉蓝星官网的界面。
他已做出抉择,只有宇宙知道他内心的暗潮汹涌。
他尚抱着一丝对未来的期望,没有对即将到来的长期断更解释,也许未来有一天,他能用马甲们再演一场戏……
“我要去找伽诺。”
席余烬如此通知,然后一件件地把身后事交代下去。
他之前写好的剧本都留给外星艺术家们,让它们帮忙拍摄;把黑箱留给锈族,嘱咐不要弄坏它;把一路上收集来的外星文创都摆在5号行星上,等蓝星图书馆建好后,这些艺术品都会成为图书馆的装饰,纪念他的旅程。
“你疯了!光是虫洞你就穿越不过去。”索玛试图让席余烬清醒一些。
但席余烬已经过深思熟虑,他说:“我有一颗行星。”
他指向SYE-1832的6号行星,他没想好在上面设置什么艺术品。这颗冷却的行星将成为他远航的牺牲层。
“我有足够的精神力。”
他一路上收获的精神反哺,将在时空旋涡中保全他的思想。
“那动力呢?行星引擎不是一天能完成的。”索玛继续劝阻,“等行星引擎建造好后,可能、可能那个虫洞早偏航了……难道你要用光帆?虫洞可没有恒星驱动光帆!”
“是的,我要用光帆前进。”
席余烬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