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那堆血气冲天的烛阴狲尸体:“看看,那就是证据!什么狗屁昆仑、少林!我们苍衡剑派一点都不必他们差!”
他慷慨激昂,众人的士气都被点燃了,一时间人心鼓舞,士气大振。
孙茂时把能短时间使人精力充沛、精神亢奋的丹药分发给了众人,一时间,苍衡剑派的弟子们面容虽是掩不住的疲惫憔悴,精神好歹亢奋起来了。
他振臂高呼:“今晚!不拿下百只烛阴狲就不回来!”
“师兄好样的!咱们不杀上一百只不回来!”
“咱们苍衡剑派就是有种!不比他们差!”
粗眉嘴唇嗫嚅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坚定道:“好,听师兄的。”
.那头沸反盈天,江宴秋鼻子嗅了嗅,闻了闻空气中的血腥气,听到苍衡剑派宛如军训喊口号一般的动静,不禁……
躺得更平了(:3_€€)_说实话,他看孙茂时,就像看到内卷得最厉害还老是找茬挑衅他的男同事,只是觉得耳边有苍蝇在飞,顶多有点烦而已,真到厌恨的地步,那也谈不上。
因此得知苍衡剑派今晚又不睡,准备通宵作业,他也只是叹了口气。
自己若是好心好意上去劝劝,对方非但不会领他的情,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是故意眼馋,自己不卷也不让他们卷。
随他去吧。
他踏入幄帐,王湘君已经盘腿坐在自己的老位置打坐休息了。
嘿,倒是稀奇。
今天没人招呼他一起,江宴秋还以为依大小姐的脾气,肯定甩着冷脸走了,不乐意跟他们呆一块儿才对。
发觉他的视线,王湘君忍不可忍地睁开眼,刚想冷着脸“哼”了一声,却在看到江宴秋腰间挂着的白日他送的储物袋时,脸色不知为何好转了一些。
詹台乐已经躺好了,见他过来,一只手撑着下巴侧卧着,一只手兴奋地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哥哥快来。”
江宴秋:“……”
感觉幻视了某个很出名的表情包。
詹台乐衣服上幽冷的熏香味道传来,江宴秋已经睡着,却听见夜色中,詹台乐轻笑了一声。
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詹台乐笑嘻嘻地,绿瞳眯起,在夜色中说不出的鬼魅诱惑:“今晚看来,不会太平啊。”
回应他的,是江宴秋均匀的呼吸声。
.一道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
江宴秋蓦地惊醒,下意识抓起凤鸣。
€€€€出事了!
那声音太凄惨、太尖利,简直不似人类的能发出的声音,让所有在夜色中昏昏沉沉的弟子都心头一跳。
不一会儿,空地处处亮起了火把,所有人交换这惊疑不定的眼神:“怎么回事?!”
江宴秋一出幄帐,就皱着眉掩住口鼻。
€€€€血腥味儿也太重了!
即便是苍衡剑派每日都有把猎到的烛阴狲倒出来点数炫耀的习惯,也没有哪天似今日这般,腥气冲天!
如此漆黑的夜色,举着照明之物也要深入密林寻找烛阴狲的弟子到底是少数,相识之人迅速确认好友同门是否安然无恙。
有人迟疑地说了声:“……苍衡剑派的弟子,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江宴秋心下陡然一沉。
他那股说不清由来的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少年,虽然为了仙盟的试炼,彼此间都是竞争关系,但也没人冷血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有人犹豫提出:“要不,咱们去找找他们吧?”
“倒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这天也太黑了,咱们连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都不知道,这两眼一抹黑的怎么找啊?”
“苍衡剑派的这帮人也真是的,为了拿个第一连命都不要了,这下该不会惹到什么不该惹上的东西了吧?”
变故之前,苍衡剑派每日的收获一骑绝尘,不知羡煞多少人,有人巴巴凑上去向他们讨取经验,也有人表面不说,背地里快酸成红眼病了。
此刻,前些时候那些恭维讨好厚着脸皮问经验的不作声了,提出要去救人的反而是跟苍衡剑派无甚交集,甚至还有过小摩擦的。
堂弟江淮有些不安:“我们也去找人吗?”
江宴秋思索片刻:“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考虑的很现实,敌在明,他们在暗,若是真有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谁能保证现在出事的苍衡剑派,下一个不会是他们?
江宴秋是挺想躺的,但此刻形势比人强,比起不能躺平,他更讨厌坐以待毙。
趁那东西没有造成更不可挽回的后果,不如他们主动占据先机。
就在准备出去找人的一小队人马整装待发时,突然有人惊呼:“哎?先别走先别走,人回来了!你们看那边,是不是苍衡剑派的人?”
有人屏住呼吸。
€€€€他们此时,终于明白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冲天的血腥气的由来。
火把的光亮下,映出了那群人的身影。
孙茂时脸上、身上满是血污,抱着一个脸缺了一半,右半边身体从腰腹往下全部缺失的……人。
举着火把的、准备出发的、前来围观的……所有人都震撼地僵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出声。
仿佛同一时刻,大家都被下了禁身术、禁言术,凝固成了一尊尊雕像,微微放大的瞳孔倒映着这群人的惨状。
孙茂时紧紧搂着怀里的粗眉,神情似哭非哭,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似哀鸣又似尖啸的悲嚎。
“来人啊!!救人啊!!!”!
第33章
在众人七手八脚地帮助下,剩下一只眼睛望着天空,仿佛倒映着恐惧、痛苦和些微疑惑的粗眉被放在了地上。
不只是他,苍衡剑派的其他弟子也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最重的一人,半边胳膊被咬掉,断肢出白骨突兀地翻折,已经因为疼痛晕死过去。
有人上前探查情况,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在粗眉的鼻翼之下,过了足足几十秒后,摇了摇头。
其实众人都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半边脑袋都被咬掉,颅骨碎得惨不忍睹,脏器都从伤口处直往外钻,怎么可能还活着?
孙茂时眼里仿佛闪着奇异的光,不断抓着人疯狂询问:“有办法吗?你有办法的吧!咱们可是修真者啊,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过是肠子掉出来了而已,塞回去缝起来就是了。对吧,肯定有办法的吧?!”
被他抓住那人锁着肩膀,躲闪着目光,眼神中有一丝怜悯闪过,最终,还是拨开了他的手。
孙茂时跪在地上,疯狂抓着自己的头发,薅下大片大片的头发:“明明有办法啊!!你们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救人啊!!!”
有人看不下去,皱眉道:“孙道友,你冷静一点!你师弟已经、已经没有呼吸了!你这个做大师兄的,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安顿好你们门派其他伤员,想想对策吗!现在是你发疯的时候吗?”
孙茂时通红的双眼怒睁,咆哮着捏着离他最近的一位女修的肩膀:“谁说周齐他死了!!谁说的!!他只是睡着了,被我救回来了!!你们少在那儿胡说了!!!”
那名文文弱弱的女修肩膀被他攥得生疼,又怕说出刺激他的话,嗫嚅着不敢吱声,同行的男弟子却丝毫不跟孙茂时客气,一脚把人踹踢出去:“你有本事去把那东西杀了替你师弟报仇啊!逮着我师妹撒气算什么男人!”
孙茂时毫不反抗,在地上滚了两圈,本就血污破损的衣服脸上沾满尘土,看着分外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白日骄纵跋扈的仙门大师兄的样子,说是沿街的乞丐都有人相信。
有人劝道:“孙道友,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但现在情况确实特殊,外头危险重重,你们门派其他弟子也受了伤,还是快些把人都安顿好,告诉我们到底刚刚发生了什么吧。”
.孙茂时怔怔,想起的却是师弟刚入门的样子。
那时候门派艰苦,他虽是摆脱了渔家子的身份,成了村里乡里人人艳羡的“修士老爷”,却仍常常囊中羞涩,面对大派弟子鄙视的眼神和价值昂贵的修炼材料,也只是咬咬牙,把气都埋进心里。
他其实早就明白了,自己会被师尊带回去,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天资出众”、“根骨奇佳”这种理由。
单纯是因为他那师尊大限将至,正经人家、仙门世家看不上他们苍衡剑派,偶然路上发现他干活儿捞鱼有一把子力气,捡回去当个便宜徒弟。
哪怕练剑再累再辛苦,手掌被剑柄摩得鲜血淋漓,他也从来没喊过一句累。
因为他是,要给师弟师妹作出表率的大师兄。
周齐刚入门派时,瘦瘦小小的一只,不比鸡仔大耗子多出几两肉,粗粗的两道眉毛,小脸总是要皱不皱,连饭也抢不过人家。
孙茂时暗暗观察着他,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免生出几分“物伤其类”的同情。
因此,偶尔碰上,也会嘱咐人多给着耗子大的师弟多打二两饭,或是心情好了随口指点他两句。
谁知道着小鸡仔像是破壳认了娘,从此眼巴巴地跟着他,活像条甩不开的尾巴,亲亲热热地喊他大师兄。
来之前,他们师门上下约好了,一定要在秘境试炼中闯出个人样来,让那些眼高手低的仙门弟子瞧瞧,他们苍衡剑派不比谁差!
周齐瞥上自家大师兄一眼就知道,他老早就相中了那支判官笔。
他们师门上下一条心,不拘是谁拿到第一都行,大家都商量好了,把判官笔赢回来,送给大师兄当作惊喜。
因此,所有人猎到的烛阴狲,都统一放在周齐的储物袋里€€€€因为他跟大师兄关系最好,嘴巴最严。
面对大家的信任和一致表决,周齐粗眉微微弯起,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嗯。师兄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孙茂时浑浑噩噩地跪朝向师弟周齐尸体的方向,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仍是怔怔地跪着。
直到几张符€€和一瓶丹药递来。
孙茂时麻木地看着那只手,又顺着手的主人往上,看到了那张依然没什么表情,如皎皎明月般的脸。
江宴秋:“止血和疗伤用的,拿去给你师弟师妹们吧。”
这个人似乎总是这样。
嘲讽他时,他不在意;本该深痛恶觉的人如今遭难,他也不见欣喜。
似乎自己彻头彻尾,从始至终,只是个拙劣的跳梁小丑而已。
他嘴唇翕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但最终,也只是沉默地接过。
€€€€因为他其实无比深刻地明白,如论自己那卑劣的灵魂如何揣测,都不会动摇那人的身影分毫。
江宴秋开了这个头,原先或是沉默旁观,或是因为孙茂时不识好歹地发疯而对他颇有微词的人,都掏出了自己身上疗伤、补血益气用的伤药,递给了苍衡剑派众人。
有略通医术的,已经在帮忙查看伤员了。
孙茂时麻木而沉默地一一接过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