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她自己。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脑子不清醒。”皇帝无比威严的撂下这么一句话,本想喊人将他带下去,但看着十七皇子那张与连贵妃年轻时无比肖似,此刻含着泪倔强地看着自己的脸。
他最终没有说什么。
“十七皇子以下犯上,顶撞嫔母,罚半年的俸禄,在皇子府禁足一月,不得探视。”
十七皇子一脸颓丧地被亲信拉走,面容灰败,直到离开,都没再向昭武帝的方向看一眼。
“鹂妃,没事吧,要不要喊太医看看,有没有动了胎气?”昭武帝淡淡道。
出乎意料的是,作为刚刚那场小型宫斗的胜利者,鹂妃也是神色淡淡,面上不见多少欣喜。唯有昭武帝转头问话时,才重新扬起满是孺慕笑意的娇俏脸蛋:“妾身有皇上关心,身子已经好多了。”
昭武帝点点头:“行,没事就早点回去躺着歇歇吧。”
“谢皇上。”
……这两人也是奇怪,明明同床共枕有了身孕,看起来也塑料得很。不像寻常夫妻,倒像上下属。
有其他后宫的妃嫔凑上前跟鹂妃说话,鹂妃勉强笑笑应付两句,有些精力不济,看来怀孕着实辛苦。
江宴秋却有种说不上的怪异感觉。
他凝神看着强打精神与旁人周旋的鹂妃,目光一眨不眨。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笑道:“江仙师觉得不用惊讶,十七弟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还以为旁人都像从前一样顺着他呢,这次算是踢上铁板了。”
江宴秋:“……”
他倒也不是在想这件事。
对方滔滔不绝,低声道:“为人天子,最擅长的便是制衡之术,十七弟和这位新近得宠、风光无限的鹂妃,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连家势大,妄想外戚干权,这是父皇最不能容忍之事。”
……不是,你这样当着外人的面分析你亲爹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这样真的好么……
江宴秋状似不经意地轻笑一声:“竟还有这种说法,在下受教了。”
对面被江宴秋这么一夸,瞬间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再接再厉道:“要我说,这鹂妃也是肚皮争气,父皇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怀上龙子。这后宫都已经许久没动静了,大哥过两年都快抱上孙子了,没想到父皇还能为我们添上一位新皇弟,真是老当益壮啊。”
“……”
电光火石间,江宴秋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终于发现,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之事了。
五皇子此前从未有过子嗣,乔夫人怀上的这是头一个,所以当太医诊断出不寻常时,才会大为震怒。
昭武帝这都六十大寿了,后宫许久未添新人,还能雄风不倒,让年轻的鹂妃娘娘怀上身孕。
……当真这么巧吗?
还是说阙城的风水格外养人,专治不孕不育?
一旦意识到这点,他立即凝神敛气,用灵识观察鹂妃的肚子。
……隐隐有一顾陌生而幼小的生气,心脏微弱却有力地跳动,努力从母体汲取营养。
就是一个正在孕育中的胎儿,看似没有任何异常。
月上中天,寿宴也已到尾声。昭武帝年事已高,被太监搀扶着先行回寝宫休息了。
宾客散尽,喧嚣热闹的御花园冷清了许多。
四下无人。
一个时辰前就借故离席的江宴秋,此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微微叹口气。
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打消心底那抹疑虑。
这下真要夜访皇宫了。!
第77章
皇宫空旷寂寥,除了间或几声乌鸦嘶哑的鸣叫,四周寂静无声。此刻月辉被乌云掩盖,放眼望去,树木假山的影子全都黑漆漆的,枝叶在冷风中轻晃。
还怪渗人的。
江宴秋心道,天知道我怎么认识路的。
还得是南澜秘境那次,在蜃制造的第二道幻境中狼狈狂奔,在偌大皇宫找出口的悲惨经历。
几个呼吸间,他们便来到了鹂妃如今居住的寝宫。
鹂妃正在沉睡,呼吸轻柔缓慢。
她面容素净,夜里卸去浓妆之后,看着不似白日里那般充满攻击性了,甚至让人感觉实际年龄还要更小一些。
这时候,就要派出他的老朋友了。
江宴秋揪出蜃,轻声道:“又要麻烦你了。”
小贝壳晃动小触角,碰了碰他的手。
因为得要暴露蜃的存在,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郁慈解释,干脆等人睡下后,自己偷偷潜入了皇宫。
缭绕的轻烟中,现实与幻境的界限变得不再分明,雕花木床、矮榻、月牙凳……屋内的景物渐渐模糊虚幻。
他们所处的位置陡然一变。
日光大亮。
这是鹂妃的梦境。
.“真能干。”江宴秋夸道。
蜃晃了晃触角跟他击掌。
这算是蜃的另一个法门,说是梦境,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幻阵。只是像鹂妃这类凡人,是无法意识到自己处在幻阵之中的。而江宴秋则是出于旁观者的视角,像是隐形人一般,既无法触碰到任何事物,也不能改变梦境主人的行为。
此地除了是白日,屋内的陈设布置,甚至角落那株蝴蝶兰,都跟现实世界中一模一样。
鹂妃正对着铜镜描眉。
镜中人一袭浅绿长裙,凤簪的流苏轻摇,一点朱唇娇艳逼人,俨然又是盛宴上那个咄咄逼人的鹂妃娘娘了。
“娘娘你看,这是皇上新赏下来的镯子,真好看!”
丫鬟年纪不大,手里捧着雕花木盒,红丝绒布上赫然躺着一枚成色极好、水头很足的翡翠手镯。
她开心道:“前天皇上才下圣旨,让咱们搬进这长乐宫,今日又派人赐了镯子,皇上是真宠咱们娘娘,娘娘苦尽甘来,以后全是好日子咯。”
她兴高采烈,脸色还带着稚气,语气虽是恭维,却十分亲昵,看样子是鹂妃身边的老人了。
鹂妃神色淡淡,只看了那镯子一眼,便命人收起来了:“就你€€瑟。”
小丫鬟也不害怕,反而哼道:“可不是嘛,我都替娘娘好好出了口恶气。从前连贵妃怎么对我们的,我可都替娘娘记得清清楚楚呢。苍天有眼,气焰那么盛,现在不还是病得形销骨立,被皇上赶去行宫了。”
“不要再提这事了。”鹂妃脸上彻底没了笑容,将眉笔放回了妆奁盒中。
“她除了脾气大,也没怎么过我。同样,我能有今天,也不是因为绊倒了她。”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鹂妃心中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她自然知道,连贵妃失势,是更深层次的政治博弈的结果。而自己入主这长乐宫,除了意外有了身孕,昭武帝龙颜大怒的缘故,至于其他,未尝不是为了转移连家的仇恨。
这位子,乃至这富贵华丽的寝宫,都是活耙子、是困住鸟雀的笼子。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细瘦的腰肢隆起圆润的一截弧度,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是她在这偌大的皇宫唯一的筹码。
其实就连鹂妃自己,也对那晚过后怀上之事很是吃惊。
她看着自己的小腹,不禁露出一丝很浅淡的笑容。
有了这个孩子,她与这人间的联系就更紧密了一些,这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也多了份血浓于水的羁绊。
想到这里,她出声问道:“今日是初几了?”
虽然皇宫内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宫,但太后信佛,每年的二月十八,破例应允她们出宫,去定慧寺上香。
这也是一年到头,鹂妃最期盼的日子。
倒不是信佛,主要是想出宫。
小丫鬟算算日子:“今日初九,还有十天了娘娘。”
于是鹂妃矜持地一点头,转而对着铜镜,开始研究新的妆面。
.梦境中,时间流逝得有些混乱,江宴秋作为局外人、旁观者,也不能快进或跳过,只得老老实实看了好几天鹂妃的日常起居。
大部分时候都是揽镜自赏,或是走动走动,跟后宫里其他姐妹说说话。
鹂妃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一朝得宠怀上龙种,往日里那些小姐妹笑容便真心多了,偶尔也有宫里的老人,不轻不重地刺他几句,也被鹂妃三言两语怼了回去。
她倒是不肯吃亏的性子,不过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也未必是件坏事。
昭武帝偶尔也来,但次数不多,跟鹂妃也没什么好聊的,顶多问问最近缺不缺什么,有什么想要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鹂妃娇媚万千,回答得十分柔顺,这样年轻的美人,昭武帝看了也心情大好。但鹂妃有身孕在身,也不方便过夜,通常用顿晚膳,皇帝也便回去了。
他前脚刚走,鹂妃温柔的笑容便瞬间消失。
速度堪称变脸。
只有掐着日历算出宫日期的时候,她才有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
鹂妃梦境中的日常都是些零碎的记忆和片段,日子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波折,也没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每日都是些固定的琐事,浇浇花,画画眉,偶尔跟姐妹们喝茶聊天,应付应付皇帝。
就连江宴秋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先前多虑了。
老皇帝这个年纪喜添新皇子,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
皇宫可比五皇子金屋藏娇的别院森严多了,尤其是后宫的嫔妃,能见到的男性,不是皇帝就是太监,压根没有接触外人的机会。
说不定昭武帝确实宝刀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