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论姿色是这样的。
江宴秋今日来打探消息,虽然为了低调行事,穿着十分简便。可即使这样,在人均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流民营,格外惹眼。
但他乌发雪肤,鬓角的碎发在风中微微拂动,叠起的外衣卷搭在手肘边,自有一派掩不住的矜贵风流的少年意气,一看就绝非常人。
至于他身旁那人,一袭白衣胜雪,气质极冷极淡,周身如有寒芒€€€€简直大写的“不好惹”。
见此情景,原先看向师玄琴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也顿时收敛了。
师玄琴那一声“表哥”,喊得可谓是柔肠寸断,千回百转,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仿佛江宴秋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像是话本子里演的那样,背后闪着光晕从天而降,救沦落尘泥的“表妹”于水火,从此成就一段佳话。
“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呀表哥?”师玄琴一双狐狸眼眉目流转,带着勾人摄魄的魅力,只略略瞥了郁慈一眼,目光便在江宴秋身上打起了旋儿,泫然欲泣道:“你身旁何时有了别人,难道你已经忘了曾与我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吗?”
江宴秋额头上蹦起十字:“演够了没。”
“€€,小仙师真是无趣,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师玄琴悻悻道,“本座对你还是十分有好感的,不介意与你春风一度。”
上一个对你怜香惜玉的,结果大家已经有目共睹了……
江宴秋想起可怜的何佩之,不由问道:“你与何公子后来如何了?他应该没死吧?”
本以为只是相凝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宗门任务,哪知道后来竟引出这么多波折,连血冥宗,甚至魔宗少主萧无渡都牵涉其中。
江宴秋半途昏过去,还是被剑尊郁含朝救回昆仑,也不知道倒霉的何公子后来怎么样了……
“没死,被我捡回去了。”师玄琴大咧咧道,“何家知道他并非亲生后不愿认他,真是可怜啊,人类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明明也将其生养长大,爱若明珠,一旦知道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也能转瞬间残酷得如同陌生人一样。”
江宴秋:“……”
跟一个魔物谈论“你们人类冷酷无情”这个话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没死就好。
只要活着,就有新的希望,就有新的故事。
“倒是你,小仙师……”师玄琴充满兴味地看着他:“你不在你的昆仑好好呆着,跑下山来这鬼地方干什么?还有你身旁这人€€€€”他不由多看了郁慈两眼,目光中有一瞬的狐疑闪过。
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算了,不管了。
师玄琴懒洋洋地收回目光。
他一个大魔头,为非作歹寻欢作乐才是正经,管他们仙门做什么。
“我下山……”江宴秋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绕进去,猛地止住话头,黑线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说,你这副打扮,还隐藏身份潜入这里,简直不要太可疑好吧?我还想问你是准备做什么呢。”
出乎意料地,师玄琴竟相当坦诚:“想我告诉你?可以啊。”
江宴秋:“?”
他笑嘻嘻道:“小仙师,你求我啊。”
江宴秋:“……”
告辞。
“诶诶诶,别急着走嘛。”师玄琴袖中伸出一条白绫把人的手腕缠住,硬生生把江宴秋往回拉了几步。
郁慈眸色一沉,长剑就要出鞘€€€€“……切,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你们昆仑剑修真没意思。”师玄琴连忙把白绫收回去,免得真被郁慈一剑斩了。
他拍拍手,好整以暇:“想问我的话,至少也得找家上好的酒楼,客客气气地请上我一顿吧。”
“€€€€你说对吧,小仙师?”
.“如何,满意了吗,现在能劳驾您开开金口了吗?”
师玄琴放下筷子,将最后一只鸡翅塞入口中,骨头都没吐。
真的很难令人想象,他那张樱桃大小的嘴,是如何张成这样的血盆大口的。
江宴秋:“……”
上一次看见这么吃鸡的,还是黄鼠狼。
“还行吧,就是鸡腿烧得不够味儿,应该多划几刀,再腌一会儿的。”师玄琴遗憾道:“你们人类也就这点做得格外突出€€€€饭烧得比较好吃。”
江宴秋:“……”
我们人类这么一无是处真是抱歉了哈。
不愧是千年前就被封印,曾在修真界呼风唤雨的大魔,折腾人的手段的确有一手的。
又是要沐浴,又是要玫瑰花瓣和漂亮侍女,就连鸡烧得不入味了些也要嫌东嫌西。
真是难为何公子了。
师玄琴擦了擦手:“你们想问什么事来着,问吧。”
江宴秋跟郁慈交换了一个眼神,“第一个问题,你来阙城做什么?为什么要乔装打扮隐藏身份,潜入流民营中?”
“……哦呀哦呀,小仙师€€€€”师玄琴笑嘻嘻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们是真没发现吗?”
江宴秋下意识追问:“发现什么?”
师玄琴把一只筷子交叉地悬在另一只筷子之上,借由这小小的支撑点,勉强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龙脉啊。”
江宴秋先是一愣。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心中重重一沉。
“阙城的龙脉……不,应该说是大宛的龙脉,出了问题。”
他眼睛微微眯起,“很大的问题€€€€能彻底终结这个朝代的那种。”
.良久。
酒馆楼下,一群半大少年正在当街踢蹴鞠,不小心装翻了沿街小贩的茶点铺,一群人骂骂咧咧,引得许多人围观,吵得不可开交。
而他与师玄琴隔桌对望,鸦雀无声。
茶水的热气缓缓漂浮上升,氤氲在他们中间,使师玄琴视线中的一抹锐利显得有些模糊。
江宴秋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干涩,“……什么意思?”
“龙脉……是指什么?昭武帝他们这个血缘姓氏吗?为什么说龙脉出了问题?”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脱口而出。
师玄琴慢悠悠道:“龙脉,自然就是你想的那个龙脉了。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与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或是皇室息息相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气’。”
“当这个国家覆灭,百姓生灵涂炭,或是遭逢天灾人祸而举国灭绝€€€€”“那龙脉,自然也就断了。”
他话音刚落,两只交叠在一起,岌岌可危地晃动着的筷子,终于无法维持平衡,“啪”地摔到了桌上。
江宴秋一怔。
怎么会这样……
就在不久前,他还赴了老皇帝的寿宴,与一堆不认识的皇子公主觥筹交错、塑料社交。
皇宫燃起千盏宫灯,照得偌大的殿宇宛如不夜天。
仿佛这盛世之景,能长长久久、千秋万代。
江宴秋紧接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玄琴转着筷子:“小仙师,难道你不知道,对我们魔修、魔物来说,进益最大的大补之物,就是龙脉之气吗?”
江宴秋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微微愣住。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知道这一点的魔物都寥寥无几,更何况你们仙门修士了。”师玄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什么精血、骨肉、魂魄€€€€这些都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只有那些没追求的低等魔物,才想着利用这些东西提升修为。”
师玄琴毫不客气:“只有那些最残忍、最上层、最有野心的魔,才会妄图窃取龙脉,为己所用。”
“至于我怎么发现的么……”师玄琴话音一转,嘻嘻一笑:“保密。”
江宴秋心中无数念头翻涌,下意识看向坐在身旁的郁慈:“小师叔,他说的是真的吗?”
郁慈表情微冷:“的确。”
……连小师叔都这么说,那十有八九,师玄琴没在诓他或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确有此事。
“喂,”坐在对面的师玄琴不满道:“我说的话你不信,怎么他说就信了,小仙师,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江宴秋:“……还不是你太会骗人了,嘴里没几句真话。”
好像确实。
师玄琴不爽地拖着腮。
他这幅满不在乎、还有闲心插科打诨的样子,不知不觉,让江宴秋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龙脉具体是有哪里不对?这跟你潜入流民营调查又有什么关系?”
“哪里不对么……”师玄琴道:“这件事解释起来太复杂玄妙了,你又不是魔物,理解不了很正常,就简单理解为本座天赋异禀€€€€直觉吧。”
江宴秋:“……”
“至于流民营,嘻嘻,我只是单纯地看少林那帮秃驴不爽,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罢了。”
少林€€€€果然,他也发现了。
师玄琴看着大大咧咧,时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惊人之举,但事实上,他也相当心细如发,竟能从龙脉不对劲,就抽丝剥茧地调查到这一步。
有一说一,这人,呃这魔相当可怕。
要不是出于无奈,江宴秋真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少林……你也发现了定慧寺的不对劲之处吗?”江宴秋沉声道。
师玄琴微微挑眉,神情似乎有些惊讶:“小仙师,在你眼里,我是鼻子那么不灵的魔吗?”
江宴秋:“……”
“护身符里掺的那味儿,隔了几百里我就闻到了,着实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啊”了一声,补充道:“当然,那些低等的蠢货除外。估计把那香袋挂在它们鼻子底下,也是闻不到的。”
怎么还修真界物种歧视呢……
江宴秋:“你能闻到?……那阙城整座城,现在不简直是个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