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凤钗是琅琊王氏祖传之物,一件品阶极高的护身法宝,向来都是由下任家主继承。
鹿鸣一战,王常莹未能归来,却让心腹手下将这只凤钗给了他。
王湘君从未佩戴过。
但当时生死关头,他却涌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他想把这样东西,送给这个人。
却不料,江宴秋竟然拒绝了。
出生以来,王湘君从来都是众星捧月,无数人讨好他、恋慕他、心悦他,他只觉得可笑。
这还是头一次,他的好意被人拒绝。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发雷霆,甚至用七煞抵在那人脆弱的脖颈旁边,质问他为什么敢拒绝。
可看到那张泪如雨下,无比伤心的脸。
他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在沉重的海水里浸泡过一般,沉甸甸的,满是酸胀。
只想拭去那人的泪水,叫他再也不要这样伤心。
但他的高傲不容许他这样做。
很快,王湘君便强行压制住了短暂的失态和心底异样的情愫,装作不甚在意地走到江宴秋附近,问道:“怎么了?”
楚晚晴像是拍哭闹的小婴儿一般拍着江宴秋的后背和后脑勺,闻言比了个“嘘”。
意思是赶紧让这茬过去,别再勾起他的伤心事了。
王湘君“哼”了一声:“他身死道消,是他技不如人,也是他自愿之事,你又何必为他这么伤心。”
€€€€王常莹和琅琊王氏对继承人的教育方针向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技不如人,那就去死。
楚晚晴瞪大双眼,简直要为他这番发言吐出口老血!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种场合,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她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些,现在王湘君搞这出,跟直接丢颗地雷有什么区别?!
然而江宴秋目光怔怔,似是对他刚刚那番话毫无反应。
于是王湘君神色更冷,甚至憋了股没由来的气。
……他凭什么,要为了那人那么伤心?
明明只不过是个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的陌生人而已。
就能在他心中留下这么深刻的痕迹吗?
他嘴唇微张,刚想说些什么。
楚晚晴神色惊恐,生怕他语出惊人,就差原地给他下个禁言术了。
幸好这时候,范云英来了。
藏姝峰峰主的神情……简直跟刚刚的王湘君一模一样。
都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范峰主的护短,仿佛也是看场合的。
先前面对释真时,她就像是一头凶恶的母狮,牢牢将包括江宴秋在内的一众昆仑弟子护在身后。而如今失去了一致对外的敌人,跟江宴秋当年那些过节又重新探头了。
为此,范云英足足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心道我毕竟是前辈,江宴秋一个不到玄光境的少年人,不仅调查出了魔修和释真的惊天阴谋,还苦苦支撑了这么久才等到昆仑的救援。
确实太不容易了。
范云英好不容易洗脑自己放下当年的偏见和结下的梁子,结果转眼看到江宴秋这幅凄惨无比、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楚晚晴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江宴秋直直地看向王湘君,眼中却蓄满泪水,倒映着面前红色宫装丽人的身影。
“都是我太没用了。”
“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发现萧衍之的阴谋。”
“为什么我要跟他分头行动,让他一个人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苦苦支撑了这么久……”
他哽咽道:“都是我害了小师叔。”
王湘君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范云英却疑惑了一下。
……等等,郁慈?
她的面容变得无比古怪。
郁慈这个名字,难道不是剑尊方便在外行走……
然而就在这时,却发现了一件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之事。
剑尊……竟然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
众人瞬间不敢置信,窃窃私语。
什么?!
剑尊竟然没有直接转身御剑飞回昆仑?
原先那名魁梧的剑修瞬间涨红了脸,激动地拽了拽身旁的同门:“怎么回事,我刚才的英勇表现不会真的被剑尊看在眼里了吧?他不会是相中了我,想收我为徒吧!”
郁含朝走得不算快,一步步却都似重重踏在众人的心上。
当他在江宴秋面前站定时,所有人的心都似悬在了嗓子眼儿。
“我有话,要跟你说。”
……
在场众人:“……!”
什么!!
.阙城外不远处,半山腰一处僻静之地。
郁含朝静静地望着面前之人。
他的比江宴秋高了一个头,因此要微微俯视,才能看到对方有些凌乱的鬓发,和那双泛红的眼。
……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视角了,还有些新奇。
他长发未竖,侧脸如松玉新雪,眉锋到喉结的弧度锋利,有种冷刃般的质感。
是一张与郁慈截然不同的面孔。
郁慈虽然气质同样冰冷,表情却要更多些,面孔也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青涩。
若是往常,郁含朝私下寻他,江宴秋一定全神贯注,不漏听剑尊任何一句话。
但此时此刻,他却怔怔失神,人在这里,魂儿却早就不知跑去哪里。
郁含朝眼神暗了暗。
……那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师叔。
沉默良久。
“郁慈他……”
他刚开口,就看见江宴秋终于绷不住一般,大哭了起来。
郁含朝:“……”
瞬间浑身僵硬。
那完全是小孩子的哭法,鼻尖都哭德通红,放声的嚎啕大哭,眼泪成串地顺着脸颊往下流,甚至哭湿了一小片衣襟。
在这僻静的荒郊野岭,无人之地。
在郁含朝的面前。
他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伤心,好似要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完。
郁含朝:“……”
怎么办。
他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刚要出口的解释也僵在嘴边。
脑海里那道张狂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嘲讽:“看看你干的好事,把人惹哭成这样,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收场。”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
郁含朝并未理他。
事实上,他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
一方面因为江宴秋伤心的大哭,心脏像是被绵密的细针根根扎过,恨不得将人死死地裹在怀中,封住他的手脚和双目,封住那不断流出泪水的双眸和呜咽的嘴角。
另一方面,却又不可抑制地……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
原来他这么伤心。
原来他这么在乎。
原来那具身外化身,在他心中,竟然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分量。
极其微妙的,这种扭曲的满足,又转为了一部分扭曲的嫉妒。
凭什么那具化身可以同他这么亲密无间,这么深情真挚,凭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神,让他哭得那样伤心?!
这种嫉妒简直没有由来,还不可理喻。
因为身外化身与本尊,本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他共享着那具化身的情感、记忆,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决策,都是千里之外的郁含朝本人,亲自做出的。
但他却无法抑制地感到嫉妒。
一个人,难道还能嫉妒他自己吗?
副人格在他脑海里懒洋洋道:“真是太可笑了,自己嫉妒自己,你还能再有出息一点吗?”
然而,这句嘲讽说到一半,副人格却突然卡壳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