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这样严防死守,无比重视……就越是昭示着,他先前的警惕和预感是对的。
左玉之事,恐怕真没那么简单€€€€真相怕是另有隐情,而不是如那人所说,什么“走火入魔后戕害同门”!
但问题是,今日这望月塔,看得也太严实了。
江宴秋远远观察了半晌,直到巡逻弟子提着烛灯朝他藏匿的方向走来,才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回到别院,江宴秋先是解下披风,再将原先贴好的符咒一张张撕下来,烛光跳跃,倒映在他沉静的目光里。
明日就是决赛了啊……
要是一切顺利,明日的现在,他已经坐上回昆仑的飞舟,快活地在他的凤栖峰泡澡了。
江宴秋倒宁愿这一切只是他想多的瞎操心,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
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剩下短短一天的时间,当真能如他所愿,太太平平地过去吗?
丑时已快过去,离天亮也不到几个时辰了,江宴秋兀自坐在烛火前思索了半晌,才准备熄灯睡了。
然而他刚要熄灭烛火,一偏头,猛然看见一道白花花的身影!
江宴秋心脏重跳一拍,方才看清……好家伙,这不是许久未出现的白衣人吗!
对方一头银丝垂下,瞳孔猩红,身形如鬼魅般,妖异不似人类。
€€€€盼了这么多天,这人终于出现了!
江宴秋心中激动不已,就差握住对方的手大力摇晃两下:“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兄弟!怎么又不来扒窗了!害得我好等!”
白衣人:“……”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他微微挑眉:“怎么?你见了我不害怕?之前不还是倒头就睡,巴不得我立即就走?”
€€€€第一次见有人天生的缺心眼儿,上赶着盼着他出现。
江宴秋讪讪道:“€€,哪儿的话,咱俩什么关系。”
之前那不是不知道后头会发生这么多事么。
白衣人嗤笑一声,颇为稀奇地上上下下扫视了他几圈,懒洋洋道:“表现不错,小凤凰,之前倒是看低你了。”
他说的是剑道大会上江宴秋的表现。
原以为这人撑个几轮,老老实实输了也就臊眉耷眼地回家了。
倒是没想到,竟是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地赢到最后,剑指魁首。
江宴秋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小事。”
他正要开口询问望月塔、月姬明和塔底已经疯了的上玄弟子之事,就见白衣人收起那副懒洋洋的笑容,恢复了初见时冷漠的眉眼:“小凤凰,我可以看在你当时不懂事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
江宴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薄唇微张,想问的话也愣在原地。
白衣人猩红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瞳孔望着他,那锐利的视线,似乎是要透过皮囊刺穿他的灵魂。他的红瞳倒映着江宴秋微愣的身影:“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也不是你有能力插手的事,现在回昆仑,是你最好的选择。”
江宴秋只是愣了几秒,就很快反应过来,无比冷静道:“我用什么理由回去?前一天还好好地赢了比试,甚至赢了自己的同门,转头跟王师姐说我不想比了?用什么理由?他们会信吗?而且我走了,昆仑其他人怎么办?留下来看比试的这么多修士怎么办?你们上玄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弟子又怎么办?”
听到最后一句话,白衣人没有温度的眼神像是被触动了一下,有短暂的波纹略过。
他双手抱臂,目露嘲讽:“那又如何?关我什么干系?”
“小凤凰,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当什么可笑的救世主的吧?”
他嗤笑两声,妖异似精怪的面孔上写满嘲讽:“我巴不得这上玄都死光了才好。这仙山,已经从头到尾都烂透了。”
江宴秋丝毫没被他充满恶意的神情和嘲讽的语气吓退,反而挑眉道:“是么,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几次三番来提醒我?你就不怕我说漏嘴,将此事捅得人尽皆知?”
“呵,一时兴起罢了。”白衣人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挑眉道:“你以为我对你的行踪一无所知,就这样放任你做那些蠢事?你的一言一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可是……一清二楚。”
江宴秋瞬间想到自己私下调查,又偷偷前往望月塔底遇见左玉的事。
白衣人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好整以暇:“包括你的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
“你信不信,只要你将见过我之事说出去,又传到上玄的耳朵里……你的下场,估计跟地牢里那位小朋友相差不大。”
江宴秋心中一沉。
果然,自己遇见左玉之事并未瞒过他。
虽然这点他也早有预料就是了。
光凭这人几次三番潜入别院,还未被任何人发现之事,江宴秋便明白,这人怕是大有来头,修为绝不算低。
带队的王睿依师姐可是有伏龙境大圆满的修为,却也未发现半点异常……证明这人的修为,必定不在伏龙之下。
他神色不变,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各种念头和猜测不断翻涌。
白衣人的神色渐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是这小凤凰脑子不清醒,执意要……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下半句话,只见江宴秋忽然抬起头,直直向他走来!
白衣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系起来打了个结的宽袖。
江宴秋直直地看向他,振振有词:“不想猜了,你也别当谜语人了,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坦诚一点,直接说不行么!”
白衣人:“……”
他的视线从那硕大的白色蝴蝶结上缓缓上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上一个敢对他如此不逊的人,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他有时候着实想把这人的脑子劈开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妙人,才能拥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
江宴秋却是微微一笑:“好啦,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他当然不是突然失心疯,只是想借机缓和一下气氛罢了。
有时候,人在一定的情境下,面对特定的人,的确是会说出违心的话的。
€€€€那不一定就是他们的真实所想。
就比如眼前这位。
江宴秋望向他的红色双瞳,面带微笑,语气轻松,却十分笃定:“刚刚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吧€€€€说什么乐见其成,巴不得上玄死光了才好。”
“要是你真心那么想,最开始,就不会来见我了。”
他微微挑眉:“毕竟我是一个定时炸弹,额外的不确定因素,不是么?你要真这么狠心,真盼着上玄覆灭,就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也不会整日盯着我的行踪。”
白衣人正要嗤笑反驳,就见江宴秋摸着下巴,眼神含笑:“让我再猜猜€€€€一般这么说的人,不仅并不真心盼着上玄覆灭,反而内心深处,对它感情还十分深厚。这位大兄弟……”
“你过去,应该就是上玄弟子吧。”
白衣人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虽然宽大的袖子被一个蝴蝶结可笑地捆起,一只手却紧紧捏着江宴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只手腕,手劲之大,简直能生生将对方的腕骨捏碎。
然而江宴秋本人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反而就这么任他拽着,手上没用一点力气,手腕柔弱无骨地垂着,透着十二万分的无辜。
烛火摇曳,在寂静的房间中跳动,影影绰绰,明明灭灭地映照在两人脸上。
白衣人面无表情,一副下一秒就能冲出去砍人的派头;江宴秋则是面带微笑,丝毫不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良久。
白衣人缓缓移开视线,有暗芒在那双红瞳中一闪而过。
“……把这东西解开。”他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蠢死了。”
.来了上玄这么久,这么多面见下来,这倒是两人气氛最和缓的一次。
江宴秋殷勤地从储物袋中翻出了从江尘年那儿顺来的西域浮屠,这可是顶顶名贵的好茶,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熟练地沏上,袅袅的茶香瞬间在屋子中氤氲开来。
江宴秋把茶端给对方,问道:“你大概知道多少内情?有关望月塔和月姬明的。”
€€€€他现在也开始不客气地直呼掌门真人的名讳了。
白衣人抿了口茶,微微挑眉,看神情,似乎还算满意。
“你觉得,月姬明那老东西今年多大?”
江宴秋歪头想了想:“五百多岁?”
这年纪对于一个化神期修士来说,其实算不上大。白衣人嘲讽地说着“老东西”,其实是有些冤枉的,不免掺杂了些个人恩怨在里面。化神期修士足足有将近八百年年的寿命,超过这个年岁未能乘虚,才会身死道消。
五百岁,顶多算正值壮年。
白衣人慢悠悠的玩弄着茶盏,语气神色不变,却毫无顾忌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一千三百岁高龄了。”!
第118章
江宴秋眼睛瞪圆,惊得说不出话,良久,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千三百岁?怎么可能!”
修真者寿元虽然悠长,却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像是练气、凝元,初踏仙途,寿命只不过较凡人虚长个一百来岁;到了玄光、伏龙,才算于大道略有所得,寿元又能再多个一两百年;一位化神境大能,寿元大概在八百年左右。
而最接近飞升的乘虚境,则有足足两千年的寿命。
两千年€€€€一个凡人的寿命才多少?几十年弹指一挥间,须臾而过,甚至一个朝代的更替都用不了这么久。
一个宗门、世家若能出一个乘虚境,便能足足忽悠一座偌大的仙山十几代人之久。
就像如今修真界硕果仅存的乘虚境€€€€剑尊郁含朝,不仅对其他仙山,对整个北疆魔域都是核武器般威慑压制的作用,换来了过去一百来年的太平。
然而,即使修真者的寿元较之凡人如此悠长,有时候却比凡人更加惜命。
凡人懵懂一生,从呱呱坠地,倏忽之间便垂垂老矣,到死也不知大道为何物。
而修士则不然。
他们见识过更为广阔的天地,拥有过无可匹敌的力量,一朝身死,曾经辛辛苦苦修炼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们比凡人更不甘心受锢于寿元的限制,到死也无法突破,所以才会使用各种方法手段,夺舍、续命、元神托生,想尽办法也要苟活于世,于天地挣命。
唯有飞升,才能真正地超脱于天地,获得永恒的生命。
像魔宗上任宗主萧衍之,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子。为了夺得龙脉,叩开乘虚的大门,不惜以天地为棋局,阙城十万条生灵为棋子,将这野心隐藏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