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只当它年纪太小,凤凰作为祥瑞,又生来心善,对万物充满慈悲,因此只是笑着哄道:“好好好,小殿下说得是,那今日份的果泥能全部吃完了吗?看看,把咱们小殿下都饿瘦了。”
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和肉乎乎的翅膀尖,宴秋:“……”
你认真的吗。
总感觉宝镜是在拿它当小孩子哄。
不对,它为什么要说“当”?它这个年纪,在凤凰里头,不就是尚未成年的小啾啾吗?
宴秋歪了歪头,绿豆一样湿漉漉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算了,应该不重要。
.落日熔金,云层之上的晚霞染红半边天光,最后一丝余晖跳跃着沉入地平线,昭示着夜的开始。
宴秋却还有事情要做,或者说,这个点,刚到他开始忙碌的时间。
€€€€它要净化冥河的魔气。
小小一只啾,立在高高的凤凰台上,闭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风与云的流向突然变了。
无数丝丝缕缕、漆黑浑浊魔气从地底破土而出,像是不可抗拒般的,朝着那高耸入云的凤凰台而去。
那丝丝缕缕的魔气汇聚之后,已然变成无比可怖的庞然大物,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狂暴的龙卷风就能摧毁整片梧桐木。
宴秋睁开眼。
那圆滚滚的小小身影不再显得笨拙可爱,而是一举一动,都充斥着上古传承而来的,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高贵、神性和慈悲。
它漆黑的瞳孔中射出金红色的光芒,金红色的喙微张,发出清脆的啼鸣。虚空之中,仿佛有巨大而美丽的身影拖着长长尾羽,倏地张开翅膀。
它的目光所及之处,庞然狰狞的魔气如遭重击般被破开巨口,露出洁白的云层和布满星斗的夜空,即便妄图挣扎着汇聚成一股,在那荡涤世间一切邪异的威严力量下,也只得不甘地消散了。
所有鸟都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地望向这每日都会重复、却依旧让鸟无比震撼的一幕。
做完这一切,宴秋明显累极,圆滚滚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了。
美丽优雅的青鸾眼睁睁地看着宴秋跌跌撞撞飞回自己的舒适的小窝,下一秒打起小呼噜沉沉睡去,疼得心都揪起来了。
净化世间魔气,是凤凰一族与生俱来的责任。但宝镜就是抑制不住地心疼:“小殿下才一千多岁,凭什么这一切都要落在它的肩上,何苦为了这世人……”
宝尘知道它又要钻牛角尖了,无奈道:“可净化魔气,只有殿下能办到,你我即便想分担,也没有那个能力啊。”
嘴上这么说,它其实也十分心疼。
但小殿下很懂事,也很勇敢,从刚破壳那会儿还会被魔气吓得哇哇大哭,到现在每日主动净化魔气,还不准它们在一旁打扰,已经是很厉害的一只小凤凰了。
宝镜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气不过,嘴上不饶人道:“人族狡诈自私,现在仗着族中还有小殿下,对镇压魔气一事百般推诿,哪一方都不肯站出来,要是殿下哪天不肯干了……哼!”
天地初开时,清浊本不分,后来有了龙凤、妖兽、人族……这些种族只能赖灵气为生,魔气与他们而言乃是剧毒,他们合力劈开一条冥河,将魔气牵引镇压于此,凤凰慈悲,主动认领了净化魔气的任务,至此,各族才能繁衍生息。
可随着龙凤初劫,人族大兴,这一平衡又悄然被打破。
世间魔气无处不在。
它产生与人的邪念与欲念。
人族大兴,族中能人辈出,随之而来的,便是魔气的狂涌,冥河的昼夜滔天;而凤族陨落的陨落,飞升的飞升,渐不复当年,到如今,竟只剩下宴秋孤零零的一只。
平衡岌岌可危。
种族的传承刻在血脉之中,宴秋依旧履行着凤族当初的承诺,渐渐繁衍昌盛的人族,有了门派之争、世家之仇,只忙着内斗、掠夺和扩大自己的势力,没有哪个缺心眼愿意站出来做那些个损己利人的事,为日渐狂涌的冥河负责。
所以,宝镜才会如此忿忿,觉得自家小殿下就是心地太善,吃了大亏。
对自家护短青鸾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宴秋,疲惫又舒服地把自己圆滚滚的小身体埋进翅膀里,准备睡上个日上三竿。
然而,天不遂啾愿。
再一次的。
当第二次被人强行从梦中被吵醒时,它出离愤怒了。
“€€€€啾!”
视线腾空。
它被人捧了起来。
那是一个长相妖异又邪气的少年。
黑发的卷发用绑带绑起梳至一边,皮肤苍白,漆黑的瞳孔比墨色还要深沉,嘴角还带着丝邪性的笑意。
“小胖鸟,”师无渡漫不经心道,“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呢。”!
第153章
什么嘛,原来是师无渡啊。
宴秋整只鸟被人捧在手掌心,平举在胸口的位置,那人语气虽然漫不经心,捧着他的手法却十分老道熟练。
它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家伙。
师无渡是半条龙。
为什么说是半条,因为他父亲是龙,母亲却是魔族赫赫有名的战将。
换言之,是条魔龙混血。
不过这身世放眼现在,也不稀奇了。龙族和凤族一样,初劫之后举族便已式微,到现在,整个大陆已经一条纯血龙都没有了€€€€上一条是师无渡他爹,因为一生叛逆爱自由不愿与龙女成婚,反而跟魔族搞到一起去,所以龙族最后一条纯血统的龙也没有了。
这似乎是某种讯号。
某种风云变幻、斗转星移、时代更迭的讯号。
虽然但是,师无渡这小子还是老爱跑凤凰台来骚扰它,从一千多年前到现在,乐此不疲。并且仗着破壳比宴秋早,一直厚脸皮地以它的兄长的身份自居€€€€除了仗着宴秋还没化形欺负他,别的似乎看不出什么当哥哥的派头。
但自从一百年前,师无渡去人间游历后,他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一般,飞速地成长成熟起来。眼神中时常翻滚着复杂的情绪,着实超出了一只小肥啾的理解范围。
现在他俩呆一起时,师无渡倒终于有几分兄长的派头了。
宴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无渡:“没大没小,叫哥哥€€€€今天一早刚回来就来看你了,风尘仆仆地就来看你了,小没良心的。”
宴秋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算了,它心情好,不跟这条龙计较。
.师无渡坐在灿金闪烁的凤凰台边缘,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宴秋坐在宝镜准备的软垫上吃早饭,他俩一人一啾,并排坐着,一同看天际的云霞彩雾、云卷云舒,气氛难得和谐。
师无渡看着远方望不到头的天际,眼神很深、很远。
按照往常,宴秋在凤凰台呆得好好的,不会对师无渡在下界游历的经历产生半点兴趣。
可不知为何,它忽然想起前日做的那个梦。
梦境里,瑰丽壮阔的山河、志同道合的好友……还有那个人。
它犹豫片刻,终于问道:“师无渡,凡间都有什么啊。”
师无渡飞远的思绪回笼,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感兴趣?”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宴秋还是不情愿地“啾”了一声。
“挺有意思的……人族勾心斗角,与天斗、与人斗,为了不知所谓的东西斗,其乐无穷。”他轻笑一声:“你想去玩儿不早说,我带你下去啊。”
宴秋眼前一亮,过了半晌,又恹恹道:“改天吧……我每晚还得净化魔气呢,一来一回的,路上怕是赶不及。”
师无渡嗤笑一声:“你管那冥河洪水滔天,反正天塌下来,先砸死那些愚蠢自私的人族,怎么也淹不到你这凤凰台。”
宴秋整只鸟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斜眼瞥了师无渡一眼,像在看撒泼打滚的顽劣小孩:“你说得轻松,世界要真覆灭了,你我可以逃,让宝镜宝尘和其他鸟,还有那些妖兽、人族、万物生灵怎么办?”
师无渡:“关我屁事,毁灭就毁灭,我乐得清净€€€€我巴不得现在冥河就失控,把这人间搅得天翻地覆才好。”
宴秋:“……”
懒得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口嗨魔龙了。
因此它并未注意到,师无渡的眼神中,有隐藏很深的阴鸷一闪而过。
见宴秋似乎不太高兴,师无渡又换上了副笑模样:“小肥鸟,到底什么时候与我成婚?”
宴秋一口仙露喷出来,瞬间离师无渡三丈远,眼神惊恐地看着这个变态:“……你说什么?!”
见他如此抗拒,师无渡脸色一沉,似乎有些不高兴道:“怎么,你那血脉天赋记得要净化魔气、护佑苍生,唯独不记得与我的婚约?”
€€€€他说的,是龙族和凤族还在鼎盛时期,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次聚会上的玩笑话,说要凑个龙凤呈祥,永结两族之好。
师无渡振振有词:“天底下只剩你一只凤凰,你还想找谁?还有谁配得上你?唔,我勉强算一个吧,虽然血统不纯,但架还是很能打的,像你这样呆呆的小肥鸟,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窝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好。”
宴秋整只鸟都凌乱了:“你变态啊!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要当我哥吗!你这是乱伦啊!”
师无渡面露疑惑:“……你不是凤凰吗?凤凰讲究这个吗?龙凤两族鼎盛时族人也就那么几百只,谁跟谁还不沾亲带故了,真有血缘关系的都不看重,更何况,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兄长。”
宴秋:“……总之不行!太变态了!”
好家伙,说完这句,宴秋自己心里都疑惑了起来。
是啊,亲缘通婚,在凤族不是很常见吗?为什么它听闻后却一阵恶寒,觉得跟兄弟姐妹谈情说爱太变态了??
它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其强行解释为那个古怪的梦带来的影响。
不过好在师无渡并未在意,而是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它头顶柔软的羽毛:“你还小,没开窍呢,这么点大一只鸟,怎么可能知道情爱是何物。”
宴秋下意识想反驳。
€€€€它知道的。
那个黑发如瀑、白衣胜雪的人族。
啾就很喜欢。
想与他亲近,想与他贴贴,想与他做一对不羡神仙的快活鸳鸯。
想与他相伴余生。
.师无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这段时日似乎很忙,脸上总是浮现或深沉、或意味深长的表情,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离开后,宴秋倒是难得地发了会儿呆。
它这两天发的呆,比过去两年加起来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