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教堂前,对国王陛下说的那些话,非常失礼,还请国王陛下不要怪罪……”
维克多国王的目光很锐利,仿佛想扎破陶元圆的皮肤,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并非是个傻白甜。
陶元圆道:“您在派人去抓我之前,一定已经将我查清楚了,您可以仔细想想,我说的是否与您得到的情报能对得上。”
维克多国王都被气笑了,他先前是真被陶元圆给骗过去了:“陶先生既然伪装得那么好,又为什么现在忽然暴露呢?”
“我只是不太明白,您与塞缪尔殿下之间的关系。”陶元圆蹙眉道,“殿下在之前就曾救过我一次。我曾发誓,会待他如同师长,尊他,敬他……其实您是属意于殿下的吧?虽然外界都说他无缘于皇位。可如果您不属意于他的话,就不会帮他想办法拉拢大臣了。”
维克多国王目光难辨:“你知道吗,要是你猜错了,不止是你,塞缪尔也要受到牵连。”
“但我相信我没有猜错。”陶元圆冷静地道,“更何况我是个有价值的人,您纵使为了我手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药品,也不会动我。”
维克多国王笑了。
他就说,一个能得到神眷者青睐,并且还是两个神眷者青睐的人,总要有些过人之处。
光是这份胆识,就足够让人欣赏他了。
“陛下能告诉我,为什么您对殿下有那么重的敌意吗?”陶元圆道,“那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维克多国王继续仰头望着神像:“塞缪尔一出生就是神眷者,我有时会很嫉妒他,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儿子……偏偏,三百年一遇,却不是我……”
“他是神眷者,我是一定会传位给他的。只有那才能维护维克多皇族们的统治。若是传位给别人,将来塞缪尔真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世人又只知道神眷者,而不知道国王……那会给整个帝国带来灾难。”
维克多国王叹了口气,道:“最开始,远着他,的确是因为嫉妒。在他选择修行剑术之前,即使我对他再冷淡,外人也认定他会是王国下一任继承人。神眷者的意义太过重大了,我甚至连演戏都不能磋磨他,于是嫉妒、不忿,就越来越深……”
陶元圆皱眉道:“您对殿下的敌意,只是因为嫉妒吗?”
“在他十四岁之前,是的。”维克多国王却道,“他十四岁之前,一直跟在大主教身边,除了皇宫中的各种文学武术课,还要去圣殿学习如何布施众人与保持仁爱之心。十四岁之时,他本要进帝国学院学习魔法,那时学院中颁布了一个任务。西境边界有因魔障而染上瘟疫的人民,需要魔法师用强大的魔力去帮他们除病。”
“许多学生接了任务,却差点被当地的人民砍死……塞缪尔带着圣殿的几位神侍,还有当时最负盛名的剑圣,克劳德。巴尼特,与其所统领的卫队,赶赴西境。”
“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个小任务,塞缪尔会很快把那些人治好,带着所有人荣誉归来。可他,却把那些人都给杀了!”
陶元圆一个激灵:“怎么可能?”
“那是他亲口承认的,并且也经过了魔法水晶球!”维克多国王冷冷地道:“为了掩盖他的罪行,克劳德不得不解开一部分镇压亡灵族的封印,率领他的手下,与亡灵族在那个村镇中大战了七天七夜!克劳德在那场战争损伤了根基,从此再也拿不起剑了。而他,一个满手血腥的神眷者,十四岁就狠得下心屠光整个村落,虽然说神眷者并非手上都是干净的,可他这么心狠手辣,我又怎能不恐惧,甚至于忌惮他?换了是你,你会放心把这么大的帝国交给他吗?”
陶元圆仍然不敢相信:“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你为什么不干脆去问他呢?”维克多国王却道,“或许他会告诉你,他为什么会那么心狠手辣?”
陶元圆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了。
院落中,塞缪尔正坐在花坛上看书。高大的榕树将他整个人都笼进了阴影中,然而榕树树叶间碎洒下来的阳光,却又仿佛金子般在他身上融化。
两相对比,还更圣洁了一些。
陶元圆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塞缪尔合上书本,碧蓝色的眼眸中满是了然:“你去找过我父王了。”
陶元圆点头,忍不住又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父子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这事要是不弄清楚,恐怕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麻烦……”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西境的事?”塞缪尔道,“并且告诉你,我杀了一整个村子里的人。”
陶元圆忙道:“我没有相信他!我知道老师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塞缪尔却道,语气甚至十分笃定,“我确实杀了那么多的人。”
陶元圆都懵了:“我,我不明白……”
就算当初塞缪尔也曾经想杀他,但那是因为看穿了他的真身是魔物,并且在发现他想当人之后,还放弃了杀他的打算。
塞缪尔连魔物都愿意放过,怎么可能杀一整个村子里的人?
塞缪尔见他一副三观尽碎的模样,无奈地道:“我十四岁那年,本是要入帝国学院的,那时学院正好颁布了一个任务,让学员们去西境,拯救一个因魔瘴气而感染上瘟疫的村落。”
“当时,附近有几个村子的人,已经因为瘴气入骨,成了活死人。只有那个村子感染的程度是最低的,刚好就在学生们能施以援手的范围内。”
“因为老人和小孩的抵抗力更弱,于是那些学员们先救了村里的老人和小孩。为了祛毒,学生们将那些老人与小孩身上的毒素都聚集到身体上的某一点,有的是手臂,有的则是腿,比较严重的已经蔓延到大脑的就将毒素逼到眼眶处……”
“毒素集中的地方,一般会长出畸形的瘤,连周围的骨骼一起变得畸形。但他们必须得先将毒素集中在一起,再刺破皮肤,那样才能用魔力快速地把他们的毒素顺着血液驱出来,如果直接祛毒的话,血就会比毒更快地流光。”
“然而当地的居民认定这群学生是从地下逃出来的魔族,想将他们变成他们的同类,于是联手攻击了他们。”
陶元圆紧张地道:“那些学生死了?”
“没有。”塞缪尔摇头道,“学院派了人护送他们,所以他们安全地回到了学院。”
“那……”陶元圆疑惑,如果学生们没出事的话,塞缪尔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是不是他们中毒太深,所以你不得已?”类似电车难题那样,如果不杀了他们,就会有更多的人感染而死?
“并不是。”塞缪尔道,“他们之所以能撑那么久,就是因为他们的村落离散发毒瘴的地方已经有一定的距离了。我进帝国学院报名时,正好见那些学生们从西境逃回来。要等学院再发任务的话,村民们毒素入体,就有可能赶不及施救了。”
“于是我把这事告诉给了大主教,大主教就让我负责这件事,还从圣殿派了几名神侍辅助我,我父王也请了剑圣克劳德,让他带队保护我的安全。”
所以塞缪尔为什么要杀了他们?难道是他被控制了心智,比如被洗脑了什么的?
塞缪尔道:“当我到达那个村子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与小孩,没有一个例外,身上畸形的部分都被人砍掉挖掉了……他们拖着病体残躯,被关在院子里嚎啕。老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了,活着的大多是小孩,也许是因为他们年轻,生命力强,也或许是下手的人认为老人已经没用了,小孩仍有利用价值,对孩子们网开了一面。”
“我们一进村子,就撞到村里的人将已经死掉的老人和孩子从后院拖出来焚烧,尸体堆成小山,蛆虫遍地,苍蝇乱舞……”
陶元圆瞪大了眼睛。
“神侍还以为是亡灵族作乱,可一询问,才知道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手。”
“我大怒,就派人将所有的村民们抓了起来,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对这些老人小孩下手?他们哭着对我们说,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他们就会变成魔族的。一旦有人变成魔族,他们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变成魔族,被迫背叛光明神。只是牺牲几个人,就能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免遭厄运,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我问第一个对他们下手的人是谁,他们说,是村长。我于是把村长揪了出来,把他扔到了魔障弥漫的地方,然后,把那些伤害自己亲人的人都揪出来,把他们也扔到魔障弥漫的地方,再把毒都逼到了他们身上某一处,让他们把自己变得畸形的地方也给砍了。”
“他们都深信自己会变成魔族,会背叛光明神,但是没有一个人肯把自己变得畸形的地方砍了。”
“于是我不许任何人治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了活死人。”
陶元圆听完后,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半晌,他才从那震撼中缓过来:“那,那些老人孩子呢?陛下说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可你只杀了那些凶手啊。”
塞缪尔道:“那些老人孩子,原本就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喝了生命药水,可生命药水无法补全肢体,再加上得知自己的亲人惨死,没撑多久就去世了……”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惩治他们的亲人的话,他们或许不会送命。我的确是害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而除了没有救活那些老人和孩子,我也不后悔€€€€我本就不是神眷者,所以会心狠手辣也是理所当然……”
陶元圆不等他说完,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塞缪尔:“……”
陶元圆像安抚婴儿似的拍抚他的背,说:“不是你的错,老师。我想是我,也许我也会做与你同样的事。”
“你不会。”塞缪尔却很笃定地道,“你的心太软了,就像那些圣殿中培养出来的神侍,过于心软善良,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劝阻我。”
“这与心软不软,善不善良没有关系。”陶元圆却道,“那些村民本身就是欺凌弱小的恶者。可怜之人也会有可恨之处,我光是听你描述,就觉得怒气冲天。你并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只要他们敢对自己下手,你就会放过他们。对至亲都能下得了手,为何对自己下不了手呢?”
塞缪尔目光微动:“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做过头了。”
陶元圆摇头,道:“惩恶扬善,惩恶即是扬善。那些老人孩子的死只是意外,所以老师不必拿意外来惩罚自己。”
塞缪尔低头,莞尔一笑,就也回抱住了他。
巴尼特公爵府。
伊莎贝拉拿着柄羽毛扇,靠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但这热又不是那种单纯的热,闷闷的,屋里甚至还比屋外更闷,不由逼得她跑到树下来荡秋千。
现在才五月,王宫里大部分的冰库都还没开,要是她着急用冰,父亲指不定还会骂她奢靡败家。
去年冰库存冰可不多。
只有一个地方,早早地已经用上冰块了。
“真想去祖父的屋子里啊。”伊莎贝拉忍不住道。
安妮特正在旁边采花呢,闻言道:“可不能去!父亲要是知道我们去打扰祖父的清净,肯定又要把我们臭骂一顿了。”
伊莎贝拉撇嘴道:“但是祖父上次还说想让我们多去看他呢,父亲老这样,要我说,我们应该听祖父的,而不是听父亲的。”
安妮特道:“可你别忘了,祖父是精神损伤,他是剑圣,能忍得很。你怎么知道他和颜悦色地同我们聊天时,没在承受针板刺肉一般的疼痛?”
伊莎贝拉打了个寒颤,道:“别那么说,安妮特!祖父不是一直在吃止痛的药了吗?而且父亲还请人给他按摩,用草药调养……”
安妮特叹了口气,道:“我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只是普通剑士都要承受那样大的痛苦,我实在无法肯定祖父真是已经不痛了。”
两姐妹正情绪低迷时,管家来了:“大小姐,二小姐,有一位陶先生在门外求见。”
“陶先生?”
安妮特和伊莎贝拉的表情都有些迷茫,上次陶元圆跟她们说话时可没介绍过自己的姓名。
陶?她们认识的贵族中有姓这个的吗?
不过她们并没有把人拒之门外,而是道:“那就先带他去待客厅吧,父亲不在,等我们换件衣服,再去见他。”
管家点头应是。
陶元圆在待客厅中约莫等了二十来分钟,二十来分钟后,他终于等到了她们。
“陶先生,原来是你!”安妮特穿了身礼服正装,瞧见陶元圆,就眼前一亮,“多谢你上次提的建议,我那身衣服,加上帽子,再配上一朵玫瑰花,简直美呆了!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其实我早先也想过要配鲜花来着,但是从没有人在帽子上配过鲜花……我就知道那一定很美!”
陶元圆笑道:“衣靠人衬,也是小姐人长得美,要不然再好的搭配也显现不出它的风采的。”
安妮特被他逗得直乐,道:“你这小男孩,年纪轻轻的,嘴还挺甜的……要是我再年轻几岁的话€€€€”
“姐姐!”伊莎贝拉咳嗽了一声,忙打断了安妮特差点出口的不得体的话。
安妮特忙敛笑,换上正经的表情,道:“陶先生这次登门造访,是有什么事情吗?我父亲不在家,如果你是要找我父亲的话,恐怕得明天来了,他出城了。”
陶元圆道:“我不是找巴尼特公爵的,我是想找巴尼特大人€€€€就是那位剑圣老前辈。我受三皇子殿下之托,来给他送药。”
安妮特与伊莎贝拉面面相觑。
“送药?”
“送什么药?”
陶元圆道:“是能治疗前辈精神损伤的药,所以还请两位小姐麻烦帮我引见一下前辈。”
伊莎贝拉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说的是真的?”
安妮特也睁大了眼睛:“真的有能治疗精神损伤的药,是马尔巴勒伯爵用过的那种吗?”
“是马尔巴勒伯爵用过的那种。”陶元圆道,“不过我是为三皇子殿下送药来的,与马尔巴勒伯爵没什么关系。”
伊莎贝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