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宋彦鸣的人先停下脚步,笑着跟陆风打招呼,“陆公子怎么亲自来厨房了?”
陆风在宋彦鸣雇人拿死老鼠丢进火锅里栽赃有间食肆时,在衙门见过宋彦鸣一面,也知道宋家同样开饭馆,心念电转间,他已经猜到对方带宋彦鸣来是为什么,虽觉得难以置信,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回道:“我身后这位是云阳城做菜最好吃的厨师,老爷这一路舟车劳顿,我请他来做桌席面,看能不能让老爷稍解疲乏,同时尝尝我们云阳城百姓最喜欢的味道。”
说完他看着对面的人,眼神真挚地问:“沈侍卫这么早来厨房,可是早饭不合胃口?”
“府上厨子的手艺很好,”沈侍卫说起来厨房的原因,不自觉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们老爷昨日说想尝尝云阳城的叫花鸡,我身后这位是我找来做叫花鸡的厨子。”
他有些懊恼没提前将此事告知陆风,陆风的父亲是府尹,老爷来云阳城,又是陆风提前几日去上一个城镇接的,昨天虽已经办过接风宴,今天的一应事物陆家肯定也会安排好。
如果面前这位厨子单纯只是陆家人安排的,那么打发了就是,可这人是陆风亲自带来的,几年前陆风在京城破那桩让其扬名的案子时,他便认识陆风,还在老爷的吩咐下协助陆风做过一些事,两人配合颇为默契,这回一起护送老爷来云阳城,途中也是相谈甚欢。
未免陆风白跑这一趟,沈侍卫略一沉吟后道:“不如中午的席面就让他们二人一同做吧。”
说完他朝陆风递了个眼色,觉得对方肯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陆风也确实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一起下厨,既能让老爷吃到想吃的叫花鸡,也能像自己之前说的那样,尝到云阳城百姓们喜欢的味道。
而且老爷喜欢各种美味,只要端上桌的食物足够好吃,并不会在意是谁找来的厨子做的。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如果沈侍卫带来的是别人,陆风说不定就同意了,可沈侍卫带来的人是宋彦鸣,让宋彦鸣做老爷点名要吃的叫花鸡,章北庭做其它菜,就算章北庭自己愿意,陆风也不甘心,于是他道:“我曾吃过我身后这位厨师做的叫花鸡,可以说是我吃过最美味的叫花鸡。”
沈侍卫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陆风一眼,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就让他们各做一个,到时候都拿给老爷尝尝。”
“行。”陆风点头,拼厨艺,他从不觉得好友会输。
章北庭站在陆风身后,眼看着从一开始很可能不需要自己中午留下来做菜,到后来跟宋彦鸣共做一桌菜,再到最后陆风争取到各做一个叫花鸡,他始终微微垂眸,神色不变。
对面跟在沈侍卫身后的宋彦鸣的表情却是能用精彩二字来形容,从一开始止不住的得意,到最后敢怒不敢言,表情变化之快,堪比变脸。
章北庭跟在陆风身后进厨房,从宋彦鸣身边经过时,他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哼声。
这声饱含不满的轻哼,章北庭不知道沈侍卫有没有听到,但他可以肯定,跟沈侍卫并肩而行的陆风一定听到了。
因为一踏进厨房,陆风就停下脚步,笑着道:“厨房这样大,不如让他们各用一边,以免做菜时互相影响?”
沈侍卫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宋彦鸣,又看向一副随你们安排模样的章北庭,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气盛时,有一回老爷不过多夸了府里另一个同龄的侍卫几句,他便缠着那人比试了半个月,就为了向老爷证明自己才是府里最厉害的那个。
“就按陆公子说的,一人用一边厨房,”沈侍卫回想起往事,脸上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名为看热闹的笑,“除了叫花鸡,你们还有什么擅长的菜都说来听听,我好给你们安排。”
“他先说吧。”章北庭道。
宋彦鸣闻言看了章北庭一眼,毫不客气地报了一长串菜名。
沈侍卫也颇为讶异,他刚才已经说得很明显了,除了叫花鸡,剩下的菜由两人各做几样,这几样菜要组成一桌席面,大部分情况下便不会用重复的食材,比如既然有了叫花鸡,除非用餐的人对鸡肉情有独钟,席上一般不会再出现诸如蒸鸡、炒鸡、炖鸡之类的菜。
宋彦鸣先说擅长的菜,先入为主,同样的菜二选一的话,一般人都会优先选择宋彦鸣的。
轮到章北庭,他报的菜名不多,却有一半以上是沈侍卫未曾听过的。
一下便将沈侍卫难住了,让章北庭一一解释的话太花时间,盲点的话怕点到老爷不喜欢的菜色,可若是不知道是什么就不点的话,那更不可能了,沈侍卫在老爷身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事,怎么可能会让老爷错过没吃过的美味。
最后还是陆风给解了围,他道:“你先选几样吧,这边的我来挑。”
他坦坦荡荡,话里间没有掩饰跟章北庭的熟稔。
沈侍卫很快从宋彦鸣报的菜名里选了五道,陆风从章北庭这边同样挑五道菜,加上两人各做一份的叫花鸡,一共十二道菜,凑成一桌简单的席面。
要做的菜分好,章北庭跟宋彦鸣各占一边厨房,开始清点已有的食材,不够的让人去采买。
章北庭昨天跟陆风商量过今天要做什么菜,如今少了几道,更为简单,而且他记性好,这么多年来,一道菜要用到什么食材跟调料,只要过一遍,便不会遗漏。
他有条不紊地一边清点一边整理,很快便将少的几样新鲜食材列了出来。
厨房的另一边,宋彦鸣速度要慢一些,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觉,他面上虽然同样从容,手上的动作却有些慌乱,有时候一样东西从这边拿到那边,来来回回好几次位置。
宋彦鸣这会儿心里确实慌得厉害,本来说好是他跟父亲一起来做菜的,有父亲在,他只需要打打下手,掌勺的是父亲。
结果昨晚他们在家做叫花鸡,父亲处理鸡的时候,刀不知道为何突然滑了下,在父亲左手划出一道横贯掌心的伤口,伤口完全痊愈前,父亲别说是下厨了,就是穿衣束发都需要人帮忙。
想到这些,宋彦鸣抬头看了眼站在厨房门口跟陆风说话的沈侍卫,父亲只是手上有伤,并不影响在旁边指导他做菜,就像昨晚在家里一样,结果沈侍卫说受伤了就不要来了,父亲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就说他一个人也可以,让他独自跟着沈侍卫来了这府上。
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被陆风带过来的章北庭,而且看模样,章北庭是被陆风带着从前门进来的,而他跟着沈侍卫是从后门进的。
宋彦鸣有些愣神,直到被旁边打下手的人提醒,才回过神来,他打起精神,迅速将需要采买的单子整理出来,并暗自下定决心,今天中午这桌席面,别的菜就算了,这道叫花鸡他一定要赢过章北庭。
依照父亲的猜测,那位贵人才来云阳城就点名要吃叫花鸡,如果不是对叫花鸡爱得不行,就是在那位贵人的心里,叫花鸡代表着什么,不管是哪样,只要他做的叫花鸡让那位贵人满意了,今后留香饭馆在云阳城还怕被有间食肆压一头?
而且据他所知,有间食肆从未卖过叫花鸡这道菜,叫花鸡跟有间食肆那些招牌菜的风格也不一样,宋彦鸣忍不住猜测,章北庭会做叫花鸡,会不会是宋宴卿教的。
毕竟宋宴卿从小就在饭馆里帮忙,想要偷学到做法并不难。
章北庭并不知道,也不在乎厨房另一边的宋彦鸣是怎么想的,清点完食材跟调料后,他便开始处理做叫花鸡要用的鸡。
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叫花鸡是整只烤熟的,不仅烤的时候需要很长时间,还得提前腌制许久,不然鸡肉没法入味。
鸡选用的是不超过五个月大,只有两斤左右的嫩母鸡。
做叫花鸡的鸡不破开,只从腋下处开一个洞,将内脏掏出来,再塞进腌料,将鸡肉涂抹均匀。
趁着腌制的功夫,章北庭安排打下手的人或洗或切后面要用的菜,自己则处理要塞进叫花鸡肚子里的馅料。
泡软的干香菇,好不容易寻来的鲜笋,提鲜的火腿跟虾仁,增加口感的鸡肫,洗净后全都切成丁,用猪油炒制断生,烹入调料,塞进鸡腹的馅料便做好了。
估摸着腌制的时间差不多了,将鸡肚子里的腌料都掏出来,炒制好的馅料塞进去,再用猪网油裹紧。
做叫花鸡必不可少的酒坛泥跟荷叶,两人都要用到,打下手的人便将这些放在厨房中间的桌子上。
章北庭一动,另一边的宋彦鸣察觉到后,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也走了过来,一副生怕章北庭将东西都拿走,他没得用了的表情。
章北庭懒得搭理宋彦鸣,拿够自己需要的,便回到案前继续忙活。
腹内塞满馅料的鸡被新鲜的荷叶包得严严实实,再用麻绳捆成长圆形,接着裹上一层酒坛泥。
这些工序章北庭全程没让其他人插手,不仅是因为他能将叫花鸡的形状团得更漂亮,更是因为酒坛泥的厚度需要根据鸡的大小精准把控,若是不小心裹厚了,怕鸡肉熟不透,若是裹薄了,则容易烧糊。
经过不断的摩挲跟调整,泥团变成了光滑的椭圆形,将荷叶跟鸡肉紧紧包裹在其中。
炉膛已经烧好,泥团放进去后,盖上热的草木灰,之后只需根据时间调整火候的大小,以及翻几次面就够了。
烧火的人是陆家的,章北庭给陆老太太办寿宴的时候曾见过一回,但叫花鸡不同于别的菜,每隔一盏茶时间,章北庭都要亲自查看过火的大小才放心,中间给鸡翻面的时候,他又在叫花鸡外层补了些酒坛泥。
别人忙起来会怎样章北庭不知道,反正这个上午,他又要看着叫花鸡的火候,又要做其它五个菜,早就忘了不远处还有个想要跟他一较高下的宋彦鸣。
一直到午时初,有人来问他们菜好了没有,听到厨房另一边有人回马上好,章北庭才猛地想起,今天中午这桌席面不是他一个人在做。
他快速将最后一个汤从砂锅里盛出来,接着去取叫花鸡。
此时炉膛里的柴火已经燃完,灰烬半明半灭,章北庭小心地扒开上面的柴灰,等看到叫花鸡了,用铲子轻轻一铲,圆润的泥球便滚进了铲子里。
之前做好的菜这会儿都摆在厨房中间的大桌子上,用竹编的罩子罩着,左右各五道,泾渭分明。
盛叫花鸡的大木盘也已经摆在桌上,盘子里垫着新鲜的荷叶。
章北庭将拍干净草木灰的叫花鸡放上去。
在火堆里烤了几个小时的泥团表面略有些焦黑,被碧绿的荷叶一衬,更不好看了,但章北庭清楚,这个火候的叫花鸡是最好的,只要将外层的酒坛泥敲破,就能闻到里面浓郁的鲜香。
“两位好了的话,便随我去偏厅稍作歇息,”有一丫鬟打扮的人出现在厨房门口,对章北庭和宋彦鸣道,“我们管事的给两位安排了茶点。”
“我好了。”章北庭洗手的时候注意到,他先前用过的锅碗瓢盆已经有人在清洗,旁边案板前,也有厨子模样的人在备菜。
这情形一看就是准备起锅继续做菜,毕竟宅子这么大,除了那位老爷外,其它人也需要吃饭,他若一直在这里不走,会碍着人干活。
他做的菜是给那位老爷吃的,又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其中一些人还是陆家的,不怕出什么问题。
他对专门看着菜的人点了下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宋彦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马上就好。”
不知道为何,章北庭觉得他的声音颇为奇怪,便回头去看。
只见宋彦鸣蹲在灶台后面,露出小半个脑袋,手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旁边打下手的人忙着各自手里的活,没有任何异样。
章北庭收回目光,走到外面跟丫鬟一起等。
片刻后,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声,紧接着有人喊道:“走水了!”
章北庭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起火,他快步走到门口,却只看到厨房里乱成一团的人影,角落里被迅速引燃的柴火,以及逆着人群往外走的宋彦鸣。
有管事的一边大声吩咐将老爷的菜端出去,一边指挥人灭火。
很快丫鬟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出,章北庭想要说什么,被从厨房出来的宋彦鸣斜斜挡住。
“放心吧,这么多人看着,我就算胆字再大,也不敢往你做的菜里添东西。”宋彦鸣勾着唇,语气讥讽。
先前一直守着菜的丫鬟从旁边经过,听到他的话停下脚步,对章北庭道:“碗碟上的罩子从盖上后就未动过。”
丫鬟不是宋家的人,她都这样说了,章北庭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问:“怎么突然走火了?”
刚才只有角落里的一小堆柴火被引燃,几人说话间火已经被扑得差不多了,丫鬟回头看了眼只剩几缕青烟的柴堆,道:“有个烧火的娘子不小心打翻了灶台上的油罐,泼洒出来的油将灶膛里的火引到了柴堆上。”
解释完她便道:“我要去给老爷上菜了,你们二位也赶紧去前面歇会儿吧。”
这会儿厨房里往外端菜的,收拾残局的,乱糟糟一团。
章北庭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叫花鸡
同一座宅子里, 陆风陪人下了半上午的棋,终于等到丫鬟来禀,说午饭已经备好。
陆风闻言,欲要落子的手收了回来, 看向对面的男子, “王爷?”
他对面坐着的, 正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贤王。
贤王吩咐丫鬟将饭菜摆到亭子里来, 却没让人来收棋盘,而是含笑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我听沈侍卫说,你家里前段时间给你定了门亲事?”
陆风飞快撇了眼旁边站着的沈侍卫,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会问自己的家事, 但还是恭敬地回道:“定的我幼时的同窗。”
“青梅竹马,挺好的, ”贤王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许久没见过了吧?”
陆风更加讶异了, 贤王虽然没什么架子,但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他压下说私事的尴尬,低声道:“学生跟未婚夫郎……昨晚才见过。”
贤王闻言挑了挑眉,旁边站着的沈侍卫则是瞪大了眼。
昨天上午他们才到云阳城,晚上陆府给贤王安排了接风宴, 直到戌时末接风宴才结束,连日来舟车劳顿,又要守护王爷安全, 回到家第一晚居然不是补觉, 而是大晚上的跑去找未婚夫郎, 沈侍卫实在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