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吗?”席舟又递给他一颗。
温随看着依旧剥好的开心果,顿了顿,“谢谢,我自己来。”
少年声音像是努力从泥土中往外萌发似的,开始时还勉勉强强,到后来又镇定自若。
席舟把剥好的那颗自己吃了,将剩下的开心果都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不过单手便能握住的量,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多,两位男士分吃,说是垫肚子,也就比塞牙缝可观那么一点点。
之后席舟便继续做手头的工作,白纸卡在文件夹上写写画画。
铅笔与纸面摩擦发出的沙声,流淌在安静的教室里,渐渐让这只有两人的空间也不再那么局促。
温随第一次见席舟写字,都说字如其人,席舟的字不属于他从前所知的任何笔体,不华丽甚至普通,但挺括方正、笔划清晰,好辨认也很有特点。
“馆里过几天要办个比赛,就在外面那块场地,这是布置图,”席舟用铅笔另一端轻轻点了点白纸,“能看懂吗?”
事实上,温随只能看懂个大概。
席舟指着白纸上的几条直线,“这是起射线,往后一米是候射线,候射线后四米再有一条准备线。起射线前面的区域分割出六个箭靶的靶道线,这里圆形位置放置箭靶,在起射线上正对靶心的位置要做一个中心点,起射线前三米放置再这个箭靶对应的靶位牌。场地两侧这里各放一个风向袋……”
他先照着图讲了一下,见温随似懂非懂,又道,“看不懂图也没关系,在正式比赛前,组委会要先来人画场地的,到时候你也可以跟着实际看看。”
“哪天比赛?”温随难得主动问。
席舟本来低头看图的,这时抬眼看向温随,笑容中带了些许惊讶,“按计划是在下周六,如果天公作美不刮大风的话。”
下周六……温随想,那应该刚好能看到吧。
**
“舟舟教练再见!”
“教练再见,下次我们还要来!”
小学生们依依不舍跟席舟挥手道别,郑许然则一脸哀怨,“我这个副教练就这么不招待见吗?他们怎么不跟我说再见,好伤心!”
“你行了啊。”席舟无奈又好笑,“你是孩子王,所以他们没把你当教练,自然就不跟你说再见了。”
“哦,是这样吗?”
“不然呢。”
等大巴车开走,两人转身回箭馆,见梁舒正在收拾茶几上的杂物,席舟忙过去制止,“您歇着我们来就好。”
“我下午歇那么久,现在才有精神呢,你让我动活动活,”梁舒笑着推开席舟的手。
席舟见争不过,便去整理周围那些被摆乱的折叠椅,“阿姨,您跟小随一会儿没安排吧,我请你们出去吃饭?”
梁舒停下收纸杯的动作,“今天不是有晚课吗?出去吃会不会太赶了?”
“平时是有,”席舟将十几个椅子叠住,一气儿抱起来,“但今晚没有了,因为知道要接待这两个班,把晚上的课提前取消了,怕万一活动时间延长会来不及。”
“那正好,”梁舒高兴道,“我们也别折腾去外面了,不如去民宿,我做给你们吃,小郑也一起来,你们今天都辛苦了。”
郑许然正在厅里转来转去,瞅着满室狼藉不知从何下手,听到这话简直激动坏了。
“上次吃过阿姨包的馄饨我就一直念念不忘,总算又可以吃到您做的饭,我宣布,我现在一点儿也不为那些小屁孩伤心了。”
“哪有那么好吃,都是随便做的。”梁舒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嘴角的笑意却是止都止不住。
而郑许然则是跃跃欲试好像半秒都等不及,狗腿地跟在梁舒身后,难得懒散的人也跟着收拾起来。
他们都这么愉快地达成一致,席舟自然不能扫兴,虽然早就计划要抽空请温随他们吃饭的,现下也只能先接受邀请。
此时的温随尚在多功能教室,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下午,倒也不无聊,这面书架上有不少书,其中那本《武经射学正宗译注》,引录了许多射学典籍,还有对诸家射法利弊的评析,语言恰好能读懂,很难得。
“小随,该回去了。”
梁舒在门口叫他,温随视线扫过书页右下角,这本前面其实有夹了一张书笺,但温随不想移动别人的位置,记下页序便将书合拢放回原位。
四人一起走回民宿,路上梁舒接到温从简的来电,有意同众人拉开距离,温随也自觉走慢了一点。
席舟本来同温随并排,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被郑许然一把拽到旁边。
“席哥,怎么办啊,我给忙昏了头了,忘记今天跟我女朋友有约……刚她发信息我才想起来。”
“我如果现在跟阿姨讲,说我不能去吃饭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不靠谱?”
“席哥,帮帮忙,梁阿姨跟你关系熟,你替我编个理由跟她说说,不要显得我太那啥就行……”
郑许然可能自以为在说悄悄话,但其实温随不想听也都听清了。
虽不知“女朋友”是什么人,但总归答应别人又临时爽约,不守信诺确实不怎么好,更别提后面似乎还想让席舟帮他编排说辞。
郑许然还在哀求,“席哥你这么好,怎么能见死不救?”
“喂,道德绑架也得有个限度。”席舟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没那么夸张,你直接跟阿姨说你刚想起来有事,她不会介意的,还是说你怕下次再吃不到美食?”
“哎呀你既然知道……”
这时梁舒打完电话,回头见三个年轻人都走到她后面去了,就停下来招呼。
郑许然立马闭嘴,还不忘朝席舟使眼色。
已经能看到民宿的大门了,郑许然突然使劲咳嗽两声,事实上这最后几步路他一直在咳嗽,只不过这次动静最大。
梁舒忍不住关切问,“小郑嗓子不舒服呀,是不是今天带孩子说太多话,待会儿到了阿姨给你炖点梨汤。”
“我……咳咳,我那个……”郑许然对席舟一通挤眉弄眼。
席舟虽装得没看见,可面部表情还是诚实地出卖了本人。
梁舒疑惑,“怎么了你们这是?”
郑许然似乎吃定席舟不会真不救场,居然直接杵那不解释了,倒是席舟终究没能扛过两秒,率先出现松动。
温随旁观者清,忽然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应对。
明明直接不管最简单,可他非要替人出头,那莫不如实话实说。
若是温随自己,必定只存在这两种选项。
但席舟偏偏选了第三种,他虽表情仍旧做不到太自然,却还是对梁舒道,“许然的女朋友刚联系他,说有急事需要他过去一趟,许然觉得不太好意思跟您开口,毕竟先答应您了,所以……”
换种说法,听起来也不完全就是谎言。
没想到梁舒听到这话,反而乐了,“原来小郑有女朋友了呀,那好那好,那你还不快去呀,别让人家女孩子久等,下回还有机会阿姨再做饭给你吃,把女朋友带来更好。”
这种来自长辈独特的、有些揶揄又带喜气的神色,让温随仿佛理解了所谓“女朋友”的含义。
风花雪月他不沾边,但不代表就没人上门提过亲。
郑许然这下两边不得罪,高高兴兴去赴约。
温随有些看不惯,下意识瞥了眼席舟,没想到对方刚好收回视线,两人眼神在半空不期而遇,席舟愣了愣,唇角一弯露出个笑来。
他原本就笑着,只是方才还有些无奈,这会儿的笑才是真笑。
温随也不知怎么,脑子就冒出一个词,光风霁月。
雨过天晴明明是一种景象,他竟会想用来形容眼前人,真奇怪。
不过,席舟还真是“司马称好,好好先生”,不负郑许然夸他那句“好人”。
--------------------
第11章
=========================
民宿门口停了一辆皮卡,正往下卸货。见有人过来,领头的停下手上活计,热络道,“客人回来啦?”
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宋启晖,梁舒客气地应声,“宋老板在忙呢。”
“是啊,快要入冬了,整一批新花苗,给园里加点景色。”
宋启晖说完又看向席舟,仿佛遇到稀客,“老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都十好几天没见你了吧!”
席舟便笑,“过来蹭个饭。”
“哦我知道了,”宋启晖视线在三人间一转,了然点头,“那需要什么食材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话倒让席舟想起来,“菜棚还开着吗?方不方便我们自己去摘?”
“当然方便,就算关了也得给你单开,”宋启晖招呼一个手下,“你带他们去菜棚,随便挑,挑完算我的。”
“哪能让宋老板破费,算我买的。”席舟转对梁舒道,“阿姨,我们去摘点儿新鲜菜,宋老板内定,别人吃不到的。”
梁舒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得先回去准备,你跟小随去吧。”
“也行,那需要我们摘点什么?”
“看你们想吃什么就摘什么。”
“这……”席舟面露难色,故意看向宋启晖,“那不得把您吃垮了?”
宋老板朗声笑,“就你,随便吃,再来一打也吃不垮我!”
“有您这话那我可太放心了,”席舟也跟着玩笑,两人互相拍了拍彼此肩膀,很是熟稔的模样。
“走,摘菜去。”
一直默不吭声毫无存在感的温随,还是没躲过被点名,跟席舟左转右转,来到菜园入口,他的确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菜畦,等进了里面,着实也算大开眼界。
而当他还站在门口惊讶地观察时,席舟已经找来两个筐子,给他一个,“里面东西很多,想要什么都能摘,徒手不好弄的用剪刀剪下来就可以。”
席舟轻车熟路,显然来过不止一两回,陪同的人也放心让他自己动手。
温随跟在席舟身后不远,沿菜田中间的窄道走,观察他如何拨开一树西红柿,挑拣上面稀稀落落挂着的果子。
“好的都被摘完了,我们直接去里面。”
其实仅仅这些已经很丰富了,尤其深秋季节还能见到满园青绿的蔬菜,在温随看来简直就是违背时令不可能出现的场景,不过他之前也跟梁舒出去买过菜,超市里什么都有,现在才知原来是得益于这种“大棚”。
白色的半透明膜布搭建这一方小天地,阳光能够透进来,风却进不来,再加上设备辅助,空气湿润温暖如春,待久了身上有点冒汗。
温随稍微敞开上衣拉链,拿手背蹭了下额角,心想忍一会儿就该出去了。
“热的话把外套脱了,不然出去容易着凉。”
席舟蹲在地上,稍稍抬了抬下巴,简单提醒完又低下头,他面前的奶油生菜翠绿翠绿的,叶片嫩得像能掐出水来。
“生菜还不错,可以拌个沙拉,搭配点西红柿紫甘蓝红萝卜什么的,会喜欢吃吗?”
看出不是短时间的事,温随还是把外套脱了,“都可以。”
他提着篮子绕到另一边,逐排地看,见到顺眼的就多摘点,急于完成任务,席舟则每次摘什么都会先问他意见,可惜得到的回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