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风铃,女孩和送她进门的男人挥了挥手,“我去教室了,爸爸再见!”
“拜拜,待会儿我跟妈妈来接你。”
“冉冉爸爸,”席舟叫住了他,“您稍等一下,有个事儿和您说。”
女孩很懂事,见大人们没让自己留下,便操纵轮椅往里去。
温随也在这时看清了她的模样,很清秀讨喜的长相,鹅蛋脸盘,眼睛圆而明亮,比起说话时给人的感觉,似乎实际年纪要小些,约摸也就十来岁出头的样子,与那架轮椅相比,身材更显得娇小。
“小席教练,今天我还要自己进教室。”
“好。”
席舟走在女孩身后,保持一步距离,没有帮忙推轮椅,门口有个小小的斜坡,她就自己转动轮子,缓慢上行。
当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温随时,女孩露出些许好奇的表情,继而腼腆一笑,对他稍稍点头。
上坡成功,她伸手将教室门往前推得更开,滑了进去。
门带起微风,女孩裙摆拂动,那双脚踝如同虚靠在脚踏上,也随着轮椅转弯的方向轻轻地晃。
太瘦了,简直好像只剩骨骼……
女孩父亲仍等在外面,透过教室玻璃看里面的女儿。
过一会儿席舟出来,回到前台先将风铃仔细收好,再从柜子里抽出张表格递给他。
“箭协那边给回复了,同意冉冉参赛,这是报名表,需要家长填写签名,明天是最后截止日期,所以得尽快填。”
男人明显很惊讶,接过报名表后反复看了两遍,还不敢相信,“怎么又同意了?”
席舟没说“怎么”就同意,而是道,“但有个问题,冉冉只能参加上半场的排名赛,无论成绩如何,因为她没有队伍只能代表个人,这样……可以吗?”
男人沉默了,面上惊喜一点点褪去,看着报名表却像看到女儿,眼里流露心疼。
席舟犹豫一下,“要不然……”
温随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可男人却在这时拿过台面上的笔,“我填。”
他在表格上先写下名字,然后抬眼看向席舟,“一会儿下课跟冉冉说,我都能猜到她会怎么讲,她肯定会说,‘那我也要参加比赛’。”
两人相视笑了,席舟点头,“确实像她会做的决定,那就期待她的表现。”
“谢谢你,席教练。”
“您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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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席舟上午都带温随进行些基础训练,没再安排实射,温随不知他怎么看出自己不想实射的,亦或者纯粹因为最开始那两次脱靶,身为教练对学员能力丧失信心。
总之无论哪种,温随都无所谓。
“今天我主要教你一组能够训练上肢柔韧性和耐力的动作,之后会讲解一些关于关于传统弓的基础理论,包括器材的日常养护等等,这些以后你再想进一步学习也都用的上。”
席舟对镜站好,准备做示范。
“先是热身,头部拉伸两个八拍,肩部圆周运动两个八拍,肩部拉伸两个八拍,体转运动两个八拍……”
这些动作委实简单又无趣,温随勉强耐着性子跟做。
就在他以为基础训练不过尔尔时,席舟问他,“觉得怎么样,关节活动开了吗?接下来我们要进行弹力带的练习了,也是现阶段你要用到的主要器械。”
温随看到席舟取来两根长长的布条,用力一扯很有弹性,是他没见过的料子。
“射箭运动对人的上肢、核心也就是腰腹、下肢力量要求都很高,但在一般看来上肢力量是最关键的,而上肢力量主要来源于肩背。”
“之前我跟你说过弓的磅数吧,其实就是肩背力量决定所使用弓的磅数大小,如果肩背力量不足以控制所使用的的弓,就会出现弓欺人的现象。”
他这话好像意有所指,温随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被欺,接过弹力带时在暗里憋了劲儿。
一根小小的带子,能奈何得了他?
“现在我们先做第一组,”席舟依旧边说边示范,“用脚踩弹力带,单手沿身侧缓缓抬高,单侧平举练习十次……”
“换手,同样的动作再来十次……”
“增加一根带子,双手同时沿两侧平举,二十次……”
“调整呼吸三十秒,我们来做下一组动作练习,曲肘胸前后拉……”
到最后,温随努力抑制的喘气声到底压不住,身体叫嚣着需要大量新鲜空气,逼得他不得不张嘴呼吸。
席舟在镜子里看见他,严肃道,“保持鼻呼吸。”
边说还边按节奏有条不紊地拉动弹力带,从容不迫到仿佛才刚刚开始。
温随极度想横去一眼,但理智还是让他忍住,默默闭嘴,拼命挤压肺里那点可怜的氧气,全凭过人的毅力在跟这副身体的极限作斗争。
“停,可以休息了!”
漫长的三十分钟终于在这声里宣告结束,温随却没立刻停止,硬是咬着牙再多坚持了五秒,才松开弹力带。
“你很厉害,比我想象的要强。”
“……”温随这回终于没能忍住,凉凉瞥了席舟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在你想象里有多弱?
席舟摇头笑着收回弹力带,顺势递来毛巾,“先擦汗别喝水,等几分钟出去接杯热的,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下半场会相对轻松,别有压力。”
温随心道,他才没有压力,一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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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过得很快,温随从起初要被梁舒叫出门,到后来会按时间在门口等她,照温从简所说他们应该是在郊区度假,但其实哪里都没去,每天箭馆和民宿两点一线,活动内容也简单至极。
立冬之后,几乎天天都在刮风,时大时小就没停过。席舟白天除了打扫满地落叶,还要用割草机修剪外场的草坪。靶子被风吹歪了要临时收起来,再装上去时又得重新调整角度。
室内的卫生梁舒帮忙承担了不少,温随偶尔插手,多数时候却会被赶去做别的。
而所谓别的也就是在多功能教室看书,一坐几个小时。
后来席舟好像发现温随无聊,有意给他找些事做,比如带着一起整理设备,认识一些传统弓没有的零部件,对弓箭做日常维护,教他怎么解决常见的故障和问题等等,诸如此类,遇到什么就教点什么,随时都能开个小课。
温随起初觉得麻烦,但架不住席舟潜移默化的影响,渐渐的竟对那些他不了解的东西产生了些许兴趣。
有时候席舟故意留他自己在教室,温随其实看出对方的小伎俩,却难得配合地主动尝试各种操作,只是不会真的用箭去试。
他也依旧不爱讲话,和席舟交谈时,往往对方十句才换回他一句,字数还是按个计。
但扪心自问,这个地方温随并不排斥,甚至越来越习惯和适应。
除了周末人多,箭馆里只有晚上才有学员和家长来,确实清静,当然除却郑许然在的时候。
“阿姨,您昨晚上做的西红柿牛腩巨好吃,我家厨子都不如您手艺好,真的,下次我让他拜您为师吧!”
“阿姨,这种粗活儿我来做,我力气大,您坐着千万别闪到腰。”
“阿姨在忙什么呢?我陪您聊聊天吧!”
总之一口一个阿姨唤得亲热,有他在的地方,梁舒总能被哄得乐呵呵。
但大约个性使然,温随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看不惯这种明明没关系的人之间强行拉近界限。
事实上,有关系的人他都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
因此凡是郑许然在场,温随多数能避则避,避不开就选择性无视,最初郑许然遇到温随还能自来熟地说上很多,后来也自觉地互不搭理。
这本来是一种正常的人际交往选择,却因为箭馆里常驻人员只有四位,而分化重组为某种新型的、微妙的关系连接。
于是温随经常莫名地,被分到和席舟独处€€€€在课堂之外。
比如周三器材间,温随发现那把虬龙仿弓没在,印象中已经有两天不见了,可还没等他去问,席舟就出现在他身后。
“许然说他要去帮阿姨买菜,让我来准备晚课器材。”
通常这种事有副教练在,就是副教练的活儿。
而当温随问起弓的去向,席舟回答是,“被一个朋友借走了。”
神情说心虚谈不上,说坦诚又透着那么点刻意。
温随不禁怀疑席舟是不是不想让他看到那弓,但又觉得这么做十分没必要,因为那把弓对他而言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木架子。
再比如周四外场,温随本想自己随便走走,刚到那就看见席舟拿根卷尺,在银杏树下一步一回头地测量。
“明天箭协的人就要来画场地了。”席舟远远地对他招呼,“上次跟你说过要办比赛的,还记得吗?”
声音顺着风被送来,温随本想站在原地或离开的,却还是朝他走过去。
“这周六?”
“果然记得,”席舟笑着一扣手,卷尺倏地收回来,“你记性就是比我好,像我很多事都得用小本本记下来。”
小本本……
如果没看错,那次在动画课上用的就是个黑色皮的普通本子,这个人,居然能用如此沉稳的语气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不过温随才不会在意,他现在只是对那场比赛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只可惜席舟的“画场地”,温随到底还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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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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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梁舒突然告诉他,约好久的那个专家号终于等到了,他们需要立刻出发去一趟省城。
为不耽误取号,买最近一趟高铁,当晚就得赶过去。
第二天的候诊过程还算顺利,早已不是第一次进医院,多厉害的专家对温随来说都没区别,到诊室他就只管坐着听梁舒讲病史。
她的说法总结起来跟前几次基本相同:突然晕倒后发烧,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生活常识都忘了大半。
不过这回还多一点,在公园时因为混乱可能受刺激又晕过,后来没有什么变化。
头发斑白的老医生边听边查看头部核磁片,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又舒展,等梁舒说完面上仍旧一派和颜悦色,瞧不出异常。
“医生,我儿子他……”
梁舒站在办公桌侧面,指尖紧张地绞着,老医生却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别说,目光转向对面坐着的温随。
“除了忘记以前的事,身体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温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