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许然见温随像是真关心席舟,后槽牙一咬,下定决心,“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之前一直没敢……”
温随:“?”
“哎哟这不重要,”郑许然在门外左右看看,确认席舟没在,“你应当也看得出来,席哥对你很上心。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们家老相识的关系?”
不然呢?温随递去一个眼神。
“其实不是……”郑许然摆正脸色压低声音,“也不能这么说,一开始是因为你们两家的交情,但后来就不全是了,他是觉得你天赋异禀,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把希望……?”
“是啊,他开这箭馆,也有部分原因是想找到学射箭的好苗子,他自己没法继续比赛,所以想培养个接班人,简单理解就是这样,你说他是不是病急乱投医?”
温随:“……”难怪他那么尽心尽力地教自己。
“不过席哥这人你也知道,他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不会说出来让你知道,再怎么样是他个人的遗憾,他觉得给你压这么大的担子,你也不一定真想往那块发展,所以他现在就是……就是……就是那种很矛盾的,你懂吧?”
郑许然形容不出来,纠结得不行,“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看你又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将来还得回去上学,考大学,就算再有天赋,你也都十六岁了。”
他难得语重心长,“我就觉得席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算怎么回事啊?偏偏我发现你还越来越配合他,要我说,你如果不想走专业路线,干脆别学了,就此打住,或者别在这里学了,要不然等以后,时间越长,我真担心席哥他,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别看他那样,他真的再经不住打击了。”
听完最后这句,温随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开始没什么反应,又继续热身,转动踝腕关节,但那动作从开始正常到逐渐放慢,最后停下。
郑许然苦口婆心了半天,以为他这是想通了。
结果温随转身快步走出教室,最后是一路小跑,在外场找到了席舟。
他微微喘气,面对他,极为认真地凝住他的眼睛€€€€
“你真觉得我能弥补你的遗憾?”
席舟震惊地看着温随。
一阵风过,将少年的头发吹乱,他外套都没穿,刚从教室出来,整个人却像个发光发热的太阳。
灼得席舟的心都一阵一阵发烫。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在这时响了,像是为掩饰心情,席舟接起来,眼睛仍旧落在温随身上。
温从简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小席,我跟你阿姨买到票了,我们打算后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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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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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从简和梁舒下火车后直接来的箭馆, 温随已经提前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再见面,那对夫妻似乎变得更憔悴,梁舒瘦了很多, 兴许有穿厚衣服的缘故,但眼窝那尤其明显, 温从简也是。
一切仿佛回到最开始, 久别重逢,充满陌生, 对温随而言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梁舒始终怯怯地, 很想靠近温随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这回她倒没怎么关注席舟。
温从简坚持请席舟和郑许然吃饭,说必须要好好感谢。
这顿饭大家话都很少,连郑许然这么聒噪的都有点闷闷不乐。
他说, “我还挺舍不得小随的。”
温随和席舟同时瞥了郑许然一眼,两人视线在半空相遇,席舟怔了怔, 迅速收回,温随不知他躲什么, 可也多少不是滋味儿。
分别来得突然, 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突然也好, 缓慢也罢,是借住就总有一天要走的。
后来温随只跟席舟说了句再见, 就和温从简他们离开了。
回到家,并没怎么逗留, 重新整理箱子替换衣服用品, 他们马上又出发去机场, 准备到南方的海边过年。
温随这次记得带上席舟送他的那本书,收拾的时候他还看到那瓶钙片,想起今天早上自己把东西往里放,漏了这个,席舟拿过来,说本来就是买给他的。
然后他又送他一个空的玻璃瓶,还叮嘱,“愿望很珍贵,不要随便兑换。”
“之前那个作废了,重新攒,承诺在我这里依然作数。”
傍晚,席舟在厨房做饭,忍不住心里想,今天该做点什么。
温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不喜欢的怎样才能做得他喜欢,从前队里的营养师都是怎么做的。
后来走进温随住过的房间,床单被罩已经换下来,早上温随自己拆的。
那孩子很讲究,他还想给他洗干净,席舟没让。
现在它们整整齐齐叠在床边,占据一角小小的地方,似乎除了这个,其余什么都没改变。
席舟考虑是不是要像原来那样蒙上白布,拿出来的时候又犹豫了。
先放几天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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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三个小时,下午还在沣市,夜里就到了海边。
办入住、吃饭、收洗,温从简安顿梁舒睡下,走出来悄悄掩上房门。
但温随注意到,他还是留了个缝,从这边坐着可以随时看到里面的情况。
为人父母,莫名其妙消失两个月,让孩子寄宿在别人家,除了电话基本等于不闻不问。
这事也就温随,尚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但温从简到底还是该给个解释的。
“小随,爸爸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不得已瞒了你很多事,因为你突然失忆,我跟你妈妈确实想将错就错,那些不太好的事情没跟你说,私心里并不希望你想起来。”
温从简顿了顿,两手握拳攥在眉心,长长吐出口气,才缓慢而艰难道,“你妈妈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抑郁症。
温随想到那天在家看到的药瓶,他后来保存了一张照片,用APP扫过也了解过。
这很明显,只是真的被告知梁舒是抑郁症时,温随竟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尤其温从简说她,很严重。
他能这样讲,恐怕实际情况比很严重还要再高一级。
“这些年来你妈妈一直靠药物维持,我们都以为渐渐已经变好了,但你出事的这几次令她受到很大的刺激,尤其是最后学校那回,她看你满脸是血被推进治疗室,彻底崩溃了。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没顾得上留意你妈妈,她差点……”
仿佛又回忆起当时那幕,温从简摘下眼镜,眼里仿佛漫上层水雾,他用力按了按眼睛,语调有些哽咽,“她差点就从旁边的窗户上跳下去了。”
“……”温随万万没想到,他不由地抬眼望向门后,女人安静地睡着,面容在暗处微微发青。
一截苍白的手臂露在薄被外边,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其实那天把你托付给小席后,我跟你妈妈就没上班了,我们辞了工作,你妈妈已经严重到根本没办法正常独立生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杀,用尽各种方式自杀。”
温从简转动手臂,将衬衫的袖口掀起来,温随发现上面横七竖八的印子,明显是刀伤愈后的痕迹。
“最严重的时候,她都不认识我了,或者说她认识,但也控制不住自己,遇到谁阻止她自杀,她就要伤害谁,我只能在疗养院陪她,靠外力帮她镇定。”
温随受到的震撼太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勉强才能发出声音,“那她……现在好些了吗?”
如果不是好些,他们应该不会决定来接他的吧,温随侥幸地想。
温从简点头,却又摇头,“医生说这种病说不上来,你妈妈的情况太严重,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就会被点着,要想彻底治愈需要花很长时间,甚至也许是,一辈子。”
最后三个字出来,沉重到温随心头都是一惊。
“不过也没那么悲观,”温从简似乎怕温随有压力,“你妈妈最近确实好多了,我们从疗养院出来,已经去了几个地方,医生说离开固有的生活环境对你妈妈有好处,所以这回过年我也想着,来海边散散心,她冬天有咽炎,海边的气候对身体好。”
温从简明显是在强颜欢笑,两个月不见,这个男人背已微驼,原本合适的镜架框在他脸上,都显得有些松垮,好像瞬间老了许多岁。
看得出,为梁舒的事,他辞掉工作一直陪伴,光看他手臂上的伤,就不难猜到这段时间是怎样渡过。
“爸,你辛苦了。”温随也不知自己怎么,说了这么句话。
温从简愣住,显然也出乎意料。
父子俩相对无言,半晌温从简说,“等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恋爱,结婚,你就知道了,爸这不是辛苦,是虽苦尤甜,只要你妈在一天,我做什么都还有动力。”
温随确实不知道,他不懂的太多,但他的的确确在内心里对这夫妻有了更深的体会。
生活太沉重,温从简面对儿子,从前需要苦苦隐瞒、如今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想换个轻松的话题。
“其实一开始我追你妈追得真是千辛万苦,到终于能跟她结婚,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可后来夫妻间柴米油盐,前半辈子一晃眼就过去了,我忙工作忙论文忙职称,却越来越疏忽了她。”
温从简拍拍温随的肩,“总算爸还有点辞职的底气,好歹快五十的人了,你放心,你上学结婚的钱爸都给你存得好好的,不会因为爸辞职了,就短了你的那份儿。”
“我……”温随真的没想这么多。
温从简理解地点头,“爸知道你,我家小随可没那么多心眼儿,爸只想说,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你妈妈是你爸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是想让你知道,爸妈对你照顾不周,没尽到责任,不是因为不惦记你,你妈妈不知道有多惦记你,但她不敢惦记,她知道她的爱太偏执,她需要放开你,也放开她自己。”
温从简说着,强迫自己笑了一笑,“你放心,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老两口就是吃吃喝喝走走玩玩,舒舒服服地过了。”
轻松愉快似的,一点也看不出他心里装着多少沉重。
日升月落,夜尽天明。
海边的风吹了一夜,温从简担心梁舒刚换环境,整晚都在外面守着,偶尔才能合一合眼,温随也陪在旁边,他赶不走,索性由着。
父子俩后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许多话。
既然已经讲开,很多结也该在无形中一并消解。
温从简还跟温随说了小时候学射箭那件事,梁舒起初也没反对得很激烈,但温随从前性格其实很要强,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两人因为不同意见产生隔阂,矛盾由小变大。
也是这件事,让梁舒和温伯益的关系也闹僵了,因为梁舒觉得是他给温随灌输引导,才让他着魔一样地喜欢射箭,她觉得那是不务正业。
后来梁舒为了转移儿子注意力,让他上别的补习班课外班,温随不愿意,还逃过课。
也就是在那天,梁舒一怒之下做了件令她极度悔恨的事,她把温随锁在房间里,逼他就范。
“那我是什么反应?”温随有些好奇。
“你啊,”温从简露出个有点佩服的表情,“你想逃走,就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了。”
他点点自己额角,“这里受了伤,当时也满头血。”
所以学校里脑袋受伤就成为当之无愧的导火索,必定是让梁舒想起那天的事了吧。
温随这才明白,上次缝针时医生说他头上还有旧伤,原来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