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说,没看见他就出来找了。
温随只是觉得席舟这几天有点奇怪,自从研讨会回来后,他便时不时会盯着自己出神,被发现了,又以一个温和无懈的微笑掩饰过去。
而倘若自己跟他对视,他的目光还会游离。
温随没回答席舟的话,而是道,“晚上的课你讲,我来替你示范。”
席舟正按着胳膊的右手一顿,“不影响,老毛病了,以前你没在,我也是每节课都上了的。”
“你也说了,那是我没在。”温随淡声应,抬手帮席舟按揉左臂。
他的手也越来越有力了,可按在胳膊上的力度轻重适中,微垂的眼帘随动作稍稍起伏,神情认真,动作不容拒绝。
席舟沉默地看他两秒,微带调侃地叹了口气,“好吧,争不过你们年轻人。”
这话讲得真是老气横秋,温随莫名不喜,他松手站起身,“我去训练了,后天开学要体测。”
他离开的瞬间,席舟按在左臂的右手也跟着张开,和温随的指尖差一点就要碰上,可只轻微擦过后,又落寞地回到原处。
望着温随离去的背影,脑子里是那句“后天开学”,席舟心一紧,对着他道,“半小时后测验,满分通过的话中午就做你喜欢的糖醋鱼。”
温随脚步微顿,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了句,“又哄孩子。”
他从没说过自己喜欢糖醋鱼,但席舟看出来了,每次做那道菜,温随都能默默吃掉半条鱼,然后多添一碗饭。
更别说,箭馆这个距离的室内项目,拿来测验现在的温随,就等于席舟是把奖品拱手送到他面前。
那不是哄小孩是什么?
可再怎么别扭,真的看到餐桌上的糖醋鱼,温随还是捧场地吃很多。
然后等席舟开上晚课时,他也仍然会站到后排,主动帮着做些事,理由是工作日晚上助教不上班,郑许然也不在。
总之,还是没办法放下不管。
晚课开始刚半小时,大门口的提示铃突然响了。
温随出去接待,只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并不是往常那些提前来接孩子的家长。
当看到温随,男人目光先打量他,然后落在他佩戴的护具上,“你是这里的学员?”
温随说,“我是助教,请问找谁?”
男人回答,“我找席舟,他在这里吗?”
“他在上课。”温随觉得这人说话的方式不是想咨询报课,否则不会上来就说要找席舟。
而且听语气他们好像认识,是他的朋友吗?
“那我等等吧。”男人说完,径自走到照片墙前。
那整面墙都是学员获奖和训练的照片,他目光虽落在上面,却只是随意扫过,确实也不像有了解意向的家长。
见温随还站在那,他说,“你去忙,我随便看看。”
“好的,我在2号教室,有需要你可以叫我。”
温随礼貌地答了句,就要返回教室,到门口时又禁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人。
应当跟席舟差不多年纪,也是斯文的长相,但比席舟少了亲切。
除了最开始面对面,刚刚说那两句话时,都没怎么正眼瞧过温随,不过观察起来似乎也是从事本行的。
然而温随注意他,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越看越觉得,这人虽然面生,却仿佛在哪里见过,有一点极微弱的印象。
温随回来时,席舟余光还注意着教室门口,见到他,才像落定似。
课堂又继续了十多分钟,到自由练习环节,温随才跟席舟说,“外面有个人找你,我看着,你去吧。”
席舟显然以为又是冲他来的学生家长,他纠正完一位学员的动作,松了松左护臂,就朝教室门走去。
门推开,对向就是大厅,他应是当下就见到了等着的人。
从教室镜子的反光里,温随注意到席舟抓着门把的那只手,突然间很用力,用力到手背隐隐凸起青筋。
而教室外面,温随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席师兄,好久不见了。”
**
出去没半分钟,席舟就又回到教室。
他情绪有些低沉,温随能感觉到,但他很好地控制自己没把情绪带到课堂里,如若不是温随足够了解席舟,也不足以能看出来。
到下课的时间点,学员们陆续走出教室,今天有个年纪稍小的学员,席舟单独牵着他。
温随在前面,他一出门就见那个男人还在,家长们都迎接孩子,他就坐着,当看到席舟时才起身走过来。
“师兄。”他喊了一声。
大厅里很嘈杂,温随却听见了这个称呼。
他不由地转头看向席舟,见他没应声,而他正牵着的那个孩子正着急地拽他的手,“教练,我妈妈在那!”
小孩的家长正在人群中翘首以盼,温随上前道,“我送他过去。”
温随接过孩子的手,席舟勉强对他笑笑,再抬眼时眼神彻底沉下,半分笑意也无。
“去那边说话。”席舟是对那男人说的。
温随听到他紧接着又道,“许奕成,我已经不在队里了,不用这么叫我。”
“许奕成”,温随记得这名字,暑假刚开始在电视上看过的那场比赛。
难怪觉得眼熟……
可是不对,当时看到电视里的许奕成时,就已经有点印象了,那是之前还在哪里见过?
温随仍然想不起来。
而席舟早就不在队里了,可他还是称呼姚闵为师姐,还有那个盛北飞,温随记得那天他也管席舟叫“师弟”。
但眼前这一位,席舟的态度明显不同。
两人往人少的那一侧过去了,后面的话温随再听不清。
不过他们并没有离大厅很远,就在走廊里,温随看到席舟停住脚步。
许奕成在后面似乎先开了口。
“我这两天休息,问高教练要了你的地址,他说你去参加研讨会了。”
研讨会的参会人名单,后面都有写明所在单位。
席舟把俱乐部名字填上的时候,其实心里就有料到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席舟淡淡道。
“师……”许奕成观察他神色,“你还在怪我吗?”
席舟唇角勾了勾,“你不觉得这话问得很没意思吗?”
“你这么说,那就是还在怪我了。”
学生和家长们都走后,空旷的大厅一下子变得安静。温随站在门口,看着那边谈话的两人,没动。
可是席舟注意到,他撇下自说自话的许奕成,几大步走向温随,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往里带了带,“外边下雨,过来。”
温随能感觉握住他的那只手很紧,席舟明显心绪不宁,“小随……你先回家吧,先喂爪子,等我回去做饭。”
他说话时微微垂下眼,似乎想要逃避谁的探究。
可温随还是看到他闪动在温柔眼神里那种像琐碎星光一样脆弱的痕迹。
温随反手在席舟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用上半辈子不会有、下半辈子大概也很难想象的柔声细语,对席舟道,“我去收拾教室,等你一起。”
然后他就进教室里去了,大厅现在空无一人,他听到那个许奕成问起自己。
席舟直接打断他,“你特意过来,还是问你该问的事吧。”
“我就是想来看看师兄,一直忙比赛,我也很久没回这边了,所以……”
“那你看到了,我过得还不错,应该放心了吧,好好训练,想着怎么提升成绩,才是一个运动员最该关心的。”
**
那天晚上,席舟坐在沙发看电视,温随洗完澡出来,发现他手边小茶几的盘子里果壳成堆,而他手里还在剥着一颗。
爪子半个脑袋搭在席舟腿上,身体缩成个茧子,吊着眼睛瞅向席舟手里的开心果,来来回回观望。
“你不能再吃了。”席舟对它说。
爪子腻腻地喵了一声,舔了一下嘴。
温随走到沙发后,席舟察觉到,刚回过头,爪子就瞅准机会,跳起来扒住席舟的手,把那颗开心果叼走,一溜烟躲进沙发底下。
嘎嘣嘎嘣声,小家伙美滋滋地开吃了。
席舟无奈地又拿起一颗开心果,剥开递给温随,“要吗?”
温随摇摇头,绕过沙发坐在了旁边。
席舟的生活起居也有一套时间表,吃饭保留了运动员时期的节制和规律,他不怎么爱吃零食,唯独每天会吃几颗开心果。
可他今天吃得太多了,这是种显而易见的反常。
席舟看着电视,“我外婆在世的最后两年吃什么都没味道,就喜欢吃开心果,这东西含油量高也不适合多吃,但她说每天吃一点,就会觉得心情好。”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温随问。
席舟手里的开心果壳突然掉了下去,被窜出来的爪子瞬间咬住,很快又嫌弃地吐出来。
不过它看到温随,又欢快地瞪圆了眼睛,一跃跳到沙发上,在两人中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身卧倒。
这撒娇的模样,就表示求爱抚。
夏夜暑热难当,爪子还特喜欢找这种夹缝里待,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的风水宝地,每回两个主人只要坐到一起,它就会来找存在感。
而它当然不知道,曾经他们坐在教室墙边,中间隔的距离再坐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而现在,可能也就够窝它一只喵。
温随吝啬地伸出两根手指,挠挠爪子的头顶、两颊、围脖,突然才想起刚才还有个问话。
可抬头看席舟,对方眼里含笑,哪还有半点心情不好的样子?
“我刚刚确实有两件难过的事,本来想告诉你一件,不过现在我只有那一件难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