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温随倒答得干脆,他份干脆也激起席舟内心一点曙光,“为什么?”
“我……”要怎么说,说他没有将来可言吗?
席舟见他犹豫,内心那点曙光再度笼罩阴霾。
“结婚生子其实也是世间的天伦之乐,夫妻和美儿女绕膝,是普通人都会期待的,也是更被大家看好的那种将来。”
席舟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知心大哥哥,“你没经历过,不确定也很正常……”
温随却笑了,笑得略微悲凉,“你都不会结婚生子了,怎么还能觉得我会想要结婚生子?”
席舟看着他那神情,心中一颤,“你可能只是一时……就像把我的梦想强加在你身上,不由自主就受我影响……你以后……”
他心乱如麻,又珍之重之,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以后也许再过几年,你会觉得结婚生子才是好的,对我只是对哥哥……”
“你是这么认为的?”
温随眼尾那抹殷红像是沁了水的色线,一点点染上整个眼眶。
他竟然以为他是为这个原因?连他们的梦想都变成“强加”的了?
也对,他自己主动撩拨席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席舟被温随的眼神震住,下意识想碰碰他的脸,手却被一把掀掉,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小随!”
温随转身快步走开。
席舟急切地跟了上去。他当然不是那么认为的,但他以为温随是没准备好,他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解释啊,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连温随自己都不懂,他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把脸。
明明席舟都给他台阶下了,他刚刚居然又将话题带回去,为什么要问席舟结婚生子,他以后怎样,跟谁在一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情不自禁的那个吻已经把窗户纸捅破,现在算是彻底烂了。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替这具身体的将来下定论!有什么资格承诺以后!
本就是鸠占鹊巢,又凭什么替原主说出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既然给不了以后,难道还要继续给期待和错觉?
他今天真的是糟糕透顶!确实做了件最最自私的事,无论对席舟还是对原主。
“小随,你到底在想什么?”
席舟终于抓住温随的手,看到他脸上还没擦净的水痕。
其实不可能没发现异常的,他问他关于记忆,前后矛盾的种种表现,还有那句反问的话……
“真的不能和我说吗?”
席舟将温随带进自己怀抱,宽大的手掌轻轻摩挲他耳后的皮肤,帮他放松下来。
然后手指缓缓移到前面,在颌线处辗转。
温随感觉下巴被微微抬起来,席舟指尖湿润润的,他闭了闭眼,“回去吧,我累了。”
他没看席舟,暖融融的呼吸在近处停下,过了几秒才听他道,“好,我们回去。”
他再次被席舟背起来,这个脊背那么宽,好像能将所有委屈、心酸和沉重都压在上面,可是不能。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什么都别想了,我也不问了。”
席舟温柔的嗓音像自胸腔传导过来。
“以后的事情我们慢慢说。”
可是,没有以后了。
再多不舍也有放手那天,不如趁现在……温随将苦涩咽回心底,同时做下决定。
本想着奥运会之后,他离开,对谁都不要有影响。
届时,现在的温随再度“失忆”,原本的温随悄然回归,什么都不会改变。
而席舟的梦想也实现了,他一定很开心。
自己那时候功成身退,了无牵挂,早死之人白赚阳世六年时光,该满足了。
可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他越来越不满足。
从在婚礼看到穿伴郎服的席舟开始,看到那么多人替他征婚,为他操心终身大事,他那么优秀那么好,大家都希望拥有匹配的归宿。
一想到将来席舟身边会站着一位像伴娘那样美丽的女孩,他的温柔都会尽数转移给她,他们将拥有长久的数十年相守,还会共同孕育可爱的孩子,他就……
在那个被人声鼎沸和满堂华彩遗忘的角落,温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怕的私心。
他竟然想要独占席舟对他的好。
是的,温随知道席舟对他好,在他帮他克服黄心病、手把手引他射箭那回,他眼里不再只盯着射箭,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他们之间只剩一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是温随不愿挑明,只要不挑明,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怕以后自己走了,也不至于……像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可是今天所有努力和坚持都白费,他到底还是没能敌过那点自私的贪念。
山脚下,车子表面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席舟在暖车,看向身边歪着头望向车窗外的温随。
“累的话睡会儿吧。”
温随手指缩在口袋里,摸了摸手机,闭上眼假寐。
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小区停车场,温随从车里出来,却站在车边没动。
他低着头,“我不跟你上楼了,我想……回家去了。”
席舟怔了怔,重又解锁车,“我送你。”
“不用,我打了车,在外面。”温随往后退两步,“你送我其实一直都不近,不用再那么麻烦了。”
席舟攥紧手中的车钥匙,“小随,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逼你,我真的……”
“别说,”温随道,“现在别说。”
说了,也许他就舍不得走了。
直到现在,席舟还是这么温柔,永远在替他着想,甚至为他荒唐而不负责任的行为找借口。
温随上了车,司机师傅向他问好,核对手机和目的地,“您是去机场吗?”
“对,走吧。”
后视镜里,席舟远远望着他的身影萧瑟得像一片落叶,温随强迫自己不去看,却根本抑制不住。
一直到看不见,温随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血,舌尖都是那种又腥又涩的味道。
“席舟,再见了。”
**
三个小时后,温随已身在首城,眼前是年节将至也依旧繁华的核心区。
他抬头望向“东阳心理咨询研究中心”的招牌,出租车在身后开走,带起一阵风,温随暗暗握了握拳,向前走去。
心底那个声音又在警告他€€€€不要去,去了你就会被迫离开,彻底消失!
这个声音从得到名片那天为起始,由模糊到清晰,在内心某个黑暗深处响过一遍又一遍。
正因为这个声音,温随才觉得韩崇巍就是那个令他穿越的神秘力量,想要拖延与他见面的时间,贪得最后那三年。
可到现在,没办法再等了。
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搞砸了事情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再不明不白继续利用席舟对他的好,吊着他,那样简直太卑鄙了。
无论如何必须弄清楚一切,真相再怎样都得承受,这是他该承受的。
“你好,是温随先生吗?韩教授在里面的VIP贵宾室等您,直走第二间就是。”
前台助理微笑地对温随点了点头。
温随走到门口,垂眸看向手机。
聊天框里,是刚刚在飞机上席舟给他发的信息,信号原因他没看到,估计席舟已经问了温从简和梁舒,所以没再发第二条。
温随手指落在自己早已编辑好的离线信息上。
[席舟,如果我没再找你,你也不要再找我了,就当做了一场梦,我欠你。
不要质问那个忘了你的温随,也不要试图找回他的记忆,那个温随是无辜的,你也是。
抱歉对你来说这很残忍,但是席舟,我真的喜欢你,以后好好的,重新开始吧。]
设置了定时发送,三天后发出信息,然后本地删除。
做完这些,温随便不再犹豫,推门走进了心理咨询室。
**
已经是寒假,早上那会儿不堵车,温随差不多一个小时应该能到家?
席舟琢磨着时间发去信息,却没收到回复。
想了想始终不放心,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第六感,他给温随家里打去电话,一开始是温从简接的。
“哦小席啊,小随他……他已经到家了,这会儿正睡觉呢。”
那种古怪的第六感因为温从简的语气而变得愈发显著,这时梁舒接过电话。
“小舟,小随刚突然说要回队里,还叫我们别告诉你,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温从简和梁舒或许不知道,但席舟很容易就能确定,国家队那边现在已经放假了,根本没有事需要专门赶回去一趟,那明显是个借口。
席舟想再给温随打电话,但意识到他既然要隐瞒,肯定问不出来。
而且他不回信息,应当不是故意不回的,至少也该继续谎称已经到家,不让他起疑……
席舟顿时想到一个可能,温随现在在飞机上?
席舟立刻给打电话给李衍存,“喂李教练,我是席舟,我想问一下温随最近在队里的情况……”
“嗯是,有点担心,他回来了,但是感觉有心事,所以想问问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
“哦,心理咨询?那位教授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您方便发我一个吗?嗯我知道,我不会直接问的。”
席舟挂断电话,边往外走边火速订机票。
直飞首城的下一趟要六小时以后,最快只能选择从省城转机。
买到票,席舟拿了外套顾不上穿就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