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小时,香香软软的小团子终于如愿扑进哥哥的怀抱。
兴高采烈,迫不及待把这周在幼儿园的事一股脑儿倒出来给席舟听,仿佛刚刚哭得昏天黑地的那个暴躁小人儿不是他。
可再怎么,眼皮已经肿成水泡,席舟抱住小朋友,忍不住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对不起随宝,哥哥回来晚了。”
他又说,“妈妈没骗你,别生妈妈的气了,好不好?”
梁舒在旁,一阵眼热。
看着笑得跟花儿似的自家宝贝,再回想刚刚哭倒长城的阵势,她还有些恍惚。
彼时那个在电话里淅沥哗啦喊哥哥的小奶团子,如今站在席舟对面,矜持地朝他挥挥手,说,“哥哥再见!”
噙着眼泪,但忍住不哭。
闫明生见得少,觉得稀罕,问他怎么不哭了。
小温随声音颤颤,仍坚定道,“我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像小宝宝那样哭。”
席舟揉揉他的脑袋,“大孩子想哭也可以哭,想要哥哥抱也可以抱。”
小朋友仍执拗地咬着小板牙,“我不哭,哥哥,我以后也学射箭,会像哥哥一样厉害的,我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哭。”
越说眼圈却越发红得厉害,席舟蹲下来,与小温随目光平齐。
“那是哥哥舍不得随宝,想要随宝抱抱。”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小温随看着那只手,呆呆眨了眨眼,又似乎有些害羞,低头踢了下脚底的小石子,才慢慢吞吞走过去。
哥哥坚实有力的胳膊拥抱了他,脸颊相贴时,那道温柔的嗓音轻声道,“随宝快快长大,哥哥等着你。”
这一年,温随六岁,刚刚知道射箭是什么。
同年,席舟已经十四岁,学射箭满三年的他,在省青少年锦标赛获得人生第一块金牌。
而那场分别中,看似不起眼的那个拥抱,谁也未曾想到,竟会是之后漫长岁月的回溯里,最后一次。
四年过去,温随在自家门口,看见半年没回沣市的席舟。
明明眼里涌上惊喜,他却赌气似,一声不吭转过身。
那天的晚餐尤为丰盛,还有特别烤制的蛋糕。
是为补上席舟生日错过的那顿,梁舒说,“祝贺小舟十八岁成年快乐!”
温从简想来点啤酒,“少喝点儿不违反你们队里规定吧?”
“可以,我陪叔叔喝。”
温随默默扒着饭碗,看席舟给温从简倒啤酒,将面前的杯子也满上。
说好的一点点……
所以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香喷喷的米饭味同嚼蜡,现在这桌只剩他未成年,而他离那道坎还有好远。
“小随也要多向哥哥学习,不能再像个孩子那么任性,好好训练,争取以后也进省队。”
温从简的话刚说完,就遭梁舒一记白眼,“我儿子哪里任性了?”
温随刚抬头,发现席舟似乎也想说,两人目光相对,那双眼里温和的笑意更深。
“随宝已经很棒了,我十一岁才开始正式学,他比我还早两年。市里比赛我们教练就在现场,他说随宝年纪虽小,却很有潜力,箭感也好,假以时日一定会很出色。”
温随:“……”
耳根发热,有点小骄傲,又莫名地不痛快。
直到晚饭后,大家一起收拾完饭桌,温从简陪梁舒在厨房洗碗,温随准备回屋写作业。
“随宝……”
席舟跟在他身后,被突然顿住的脚步吓了一跳。
温随回头,微垂着眼,“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叫我随宝。”
“……”青年微笑的神色里闪过些许愕然。
温随视线避开席舟,落得更低,轻声嗫嚅,“爸妈都不这么叫我了。”
男孩子到这年纪,开始想要独立,想要表现得成熟。
席舟理解,笑了笑,“那我都十八了,你还叫我舟舟哥哥呢。”
“那……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席舟逗他,“知道了,我们随宝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不能再叫宝宝了。”
一声宝宝,一声男子汉,仿佛让记忆倒流。
很小的时候,温随早晨醒得早,每每爬到席舟胸口,捏他的脸玩儿。
“哥哥~太阳晒屁屁啦~”
席舟被他闹醒,会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笑着称他,“坏宝宝。”
后来大一点,执着于要当个男子汉,每天把这flag挂在嘴边,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而席舟看着面前又长高不少的小屁孩,心里却在暗暗叹气,“那以后,就叫小随吧……”
“可以吗?”
像是征询,又更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留恋。
温随顿了顿,点头。
“嗯……席舟哥。”
当这三个字从少年嘴里吐出,有些磕磕绊绊的别扭、又有些客客气气的生疏。
席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会在他眼皮底下躲猫猫、会骑在他脖子上摘树叶、会在高兴时亲他、会在伤心时哭着投奔他的小宝贝……
四年前就渐渐远去,到今天恐怕是彻底失去了。
不止那声“哥哥”,他的“随宝”也一样。
往后都会收藏在回忆里,如同终将褪色的画卷,偶尔拿出拂拭,却无法再转身拥有。
时光再美只能向前。
再见了,随宝和哥哥。
再相见,我们就是温随和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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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if线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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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 温随以最小年纪通过少年预备役考核,站在了省队王牌射手席舟面前。
十四岁,温随正式成为省队在编队员, 而席舟通过三轮激烈选拔,淘汰掉两位国家队种子选手, 率先拿下奥运成团名额。
今年寒假在S省的冬训, 队里都说,应该是席舟在省队的最后一次集训。
毕竟以他的水平, 已经早就能进国家队, 但这次选拔赛依然是以省队队员的身份参加。
有人猜测, 主教练高令是席舟的知遇恩师,想留他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
在宿舍收拾东西时,盛北飞都忍不住问, “等过完年你就该去那边了吧?”
席舟默了默,“……没想好。”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
盛北飞想不通,席舟自己其实也没完全想通。
他将行李放在床边, 转头去了外面,走过两间宿舍门, 在第三扇门上轻轻叩响。
门没锁, 一推就开。
正蹲在地上往箱子里塞东西的少年抬起头,“席舟哥?”
看到他, 席舟温和的眉眼愈发柔和,“收完了吗?要不要帮忙?”
“不用, 马上就好。”
这是温随第一次参加正式集训,本来按他的年龄该跟着青训, 时间短强度也稍弱, 但他主动要求, 教练征得家长同意后也准许了。
小朋友自理能力比想象得还强。
席舟觉得他可能白操心。
到达集训地临时借住的学校教职工宿舍,两人间,温随被分到和席舟同住,显然是为方便照顾。
南方山区的深冬是真的冷,空气弥漫着潮意,像细小冰凌往骨缝里钻,但凡停下来不动,手脚立刻就僵透了。
白天训练时还好,到晚上宿舍里才真难熬,冻得跟冰窖似的。
而为锻炼队员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队里还安排撤掉了原本教职工宿舍给配的电热毯。
不过主教练考虑到温随的情况,想给他单独留一床毯子,却被这个不肯服输的少年给拒绝了。
“我也是省队队员,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的确如温随自己所说,虽然年纪小一大截,但训练强度和训练节奏与其他成年队员相比,丝毫不打折扣。
集训过半,在中期考核的模拟实战中,更是打出70米144支箭双轮1295环的成绩,在全队排名第三。
比当年的席舟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他为此付出的努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基本上每天训练洗漱完,累得一挨枕头就能睡着,至于冷不冷的,完全无感。
现在席舟都已经习惯,打完热水回来,宿舍里就只留给他个裹成蚕蛹形的被子球。
不过今天“蚕宝宝”没结蛹,而是披着被子靠在床沿边,小猫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