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自称师兄的人,说道:“确定吗?我可比你大。”
封停桑用手比划了一下,却发现明渊当真比他高了一点,啧了一声,说道:“能比我大多少,我们都是按照入门时间来算的,我可是先入门的,快叫师兄!”
明渊面色古怪,半晌问道:“你们宗门,是不是很注重辈分?见了需要问好的那种?”
封停桑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啊,叫个师兄而已!快点快点,师兄带你下山吃好吃的。”
“……”明渊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委屈自己,道:“那你问吧。”
封停桑:“?”
封停桑这回听不懂了:“啊?”
“这样吧,”明渊八方不动地抱剑倚在墙上,冲他示意了一下远处的老宗主,温声道:“你看看,那是你师父么?是不是都没关系,你现在走过去,问他我是什么。”
封停桑神情疑惑:“你不是我们新入门的师弟吗?”
明渊不答,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意味深长道:“去问。”
明渊就这么看着封停桑收了脚步声走过去,还想揪老宗主的一缕头发,却被反手拍了一下脑袋。
老宗主哼了一声,回头笑眯眯地对他最小的徒弟说了什么。
封停桑哽住了。
封停桑不动了。
封停桑失魂落魄、一步一步地挪回来了。
明渊高低还有几分同情,好整以暇道:“要不然,叫师兄也行?”
封停桑:“……”
*
明渊终于从剑冢里脱身了,只不过,出来后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从前以为自己会十分向往这种异世界的生活。随心所欲,来去自如,天上飞水里游,在蓝星做不了的事情这边都能做个遍,一开始还很新奇,次数多了,渐渐觉得也就那样了。
明渊一开始被拉进这个位面,只是因为要帮慌得不行的新手天道解决一下棘手难题。天道无法直接干预掌管位面,又是第一次遇见位面中将会出现足以摧毁整个位面的灾厄,只好向外求助。
至于帮忙的报酬,天道问他想要什么,是想回到原来的位面呢,还是选一个想去的世界,荣华富贵安稳到老,还是其他什么,都可以。
然而明渊只是沉默良久。
他原来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现在……大概也没有。
最终明渊轻轻道:“再说吧。”
虽然青阳宗现在还是一个小宗罢了,但是镇宗长老这个职位无论在哪都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位置。镇宗长老不受任何人管束,地位却不比宗主低多少,总而言之看起来像个位高权重的吉祥物。
不知道是不是初见的时候受到的刺激太强烈了,封停桑怎么的也没法把眼前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当成他们宗门的镇宗长老。
然而直到青阳宗因为发展势头不错,被别的竞争对手找上门挑衅打压的时候,封停桑才发现,这位平常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吉祥物,竟然能轻轻松松一剑就把找茬的全部打出去。
全宗对于这位吉祥物的态度瞬间转变,并将私底下对明渊的称呼由摆着好看的门面吉祥物更正为能打的吉祥物。
从那以后起,青阳宗那几根欠欠的独苗苗们以封停桑为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去找明渊,把他从冰天雪地的雪峰里拉下来切磋。
虽然每回都是呲牙咧嘴,瘸着回去见各自师父的,但是好处就是回去能挨师父夸。
不得不说,能打的吉祥物当真是有点东西的。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少年人的鸡飞狗跳似乎只是弹指一瞬,青阳宗逐渐从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逐渐到寒门贵族都愿意送上拜帖的一方大宗。
门派的藏书阁也一点点建了起来,明渊第一件事就是翻了藏书阁。然而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太多自己想要的典籍。
彼时封停桑同他一起翻遍了藏书阁,成千上万册玉简书籍,翻到他想死。最后封停桑累得随便找了个角落的墙靠着,习惯性抬手要去搭明渊的肩,却不妨扑了个空。
封停桑愣了。
他的手直接从明渊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明渊却对此见怪不怪,他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自顾自咽了一颗,边缘有些虚幻发淡的身影这才稍微凝实了一些。
他是沧澜剑灵这件事情除了老宗主外,就只有封停桑知道。封停桑平日看起来风流浪荡,但一到关键事情上还是靠得住的,该保密的嘴一点缝都不会张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渊这具身体有时会忽然虚化,若是处于这样的状态,明渊便会像异世漂浮的魂灵一般无法与任何东西交互。
明渊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旁人也无法触碰到他。
严格意义上来说,明渊并不算是真正从沧澜剑中脱身的剑灵,然而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来看,他无疑就是剑灵化形。
古往今来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先例,门派的藏书阁也暂时还没收录太多古籍,明渊找不到太多关于古剑剑灵化形的记载。
这样的问题究竟为何产生,如何解决,后期到底会如何,是会逐渐虚化透明?还是消散彻底?
一头雾水。
封停桑很快就回过神来,在明渊看不见的地方勉强笑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锤了明渊肩膀一下,道:“别说,还挺好玩的。”
明渊笑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封停桑:“……那还是不必了。”
虽然名义上封停桑每次见了明渊还是得问好,然而明渊本身也不在乎这些东西,这些年来两人也早就打熟了,干脆就不管这些弯弯绕绕的虚礼了。
虽然这小子平日看起来冷淡不已,但是有事是真的上,平日找他切磋也不吝啬纠正。
其实更像好友。封停桑想。
每回把他拉下山体会人间烟火,一开始都还是挺感兴趣的,后面越来越敷衍,只不过看似认真罢了,别当他不知道。
明渊性子冷,面上表情从来冷淡,有一回封停桑突发奇想,艺高人胆大地把明渊领到了怡红院,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莺莺燕燕一同凑了上来后,封停桑手忙脚乱钻出了人群,拍着身上的香粉躲在远处看明渊变了脸色,笑到原地打鸣。
然后下一刻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明渊一路拎着扔下了护城河。
明渊一边把外面的长衣脱了烧掉,一边几次把试图爬上来的封停桑掀了回去。
虽然下一次组团找明渊切磋完后,就只有封停桑半天都没法从地上起来,但封停桑却依旧觉得人生起码圆满了小一半。
藏书阁内。
明渊盯着手中古籍,微微出神。
灵剑生识,乃天时地利人和而得,是为剑灵。
剑灵生于剑,长于剑。来无缘由,去无定所,如飘絮浮萍。无根寻根,无根生根。
无根寻根,无根生根。
无根……便需有根。
……什么东西。剑灵而已,跟根有什么关系。
根又是什么?
封停桑扫了一眼明渊手中敞开的那页书页,也没想明白这古籍在绕什么口令,干脆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尘,说道:“凤凌宗、千山剑宗都是建宗历史久远的,我们哪天去看看?说不定他们门派的藏书阁里有呢。”
明渊翻完了手中最后一本有关典籍,然后将它放了回去,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算了。”
“算了?”封停桑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什么叫算了,你要是……都算了啊?”
明渊没说什么,只是向外走去,淡然道:“算了吧。我答应宗主替他镇守青阳宗百年,如今已然期满。人情还完了,剩下的是我的事。”
他当初高低欠了老宗主一个人情,现在还完了,无债一身轻,只要把天道托他解决的灾厄铲平即可。
明渊问过天道了,这具剑灵直接化出的人形若是不能撑到那时候,天道是可以帮他捏一个身体出来的,所以其实只要在消散前进入新的躯体便无大碍。
封停桑有些生气地跟了上去:“什么你的我的,有这么算的吗?诶不是,明渊,你这帐算的,不去当管事长老真是可惜了。”
明渊挑眉道:“不然呢?你有什么办法吗?”
“……”封停桑一时语塞。
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伸手指着明渊哆嗦半晌,愤愤放下。
他们出了藏书阁往回走,明渊道:“聚散如常罢了。既然毫无办法,顺其自然不好么?有什么好执着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
藏书阁到雪峰的路途经过一片偏僻山林,彼时两人一路沉默无话,明渊耳边忽地隐约传来破空声,像是挥舞着什么东西。
两人还以为有人偷袭,顿时无声戒备起来。然而原地等了半晌,那用器物挥舞破空的声音却仍旧断断续续地响起,现在听来却意外有些熟悉,反倒像是一个人来来回回地练着什么。
练武场上一群人咋咋呼呼一起练剑的时候,就是这种声音。
出鞘半寸的沧澜剑又咔哒一声被明渊按了回去。
从这个角度望去什么也看不见,明渊和封停桑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调整,直到隐约能够看见山林间漆黑而模糊的身影,正握着木剑一招一式地比划。
那是青阳宗入门弟子练的初级剑法,明渊盯着看了一会,发现躲在山林里的人一到第三式就开始卡滞,练完一整个第三式后,那道黑影又从头开始,似乎是想将其串联起来。
封停桑着实被惊到了,眼见只是不知名的小弟子躲在山林里练剑而已,松了口气的同时就要继续往前走,却忽地被明渊拽住了。
明渊偏头看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道:“等一下。”
封停桑无声道:“你不会还要给人指导一下吧?大晚上的,多吓人。”
明渊没理他。
能半夜三更跑到外面没人的地方练,想来也是十分渴望上进的勤奋弟子。就刚才那个他卡顿的地方,在整本剑法里是衔接较难的部分,这小弟子看起来又是个倔的,不练过去不罢休,若是没有人纠,他今晚大概率都要卡在这个地方。
随后他又看着那人重复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是在第二式末,第三式初卡顿,心中有了数。
眼见着山林里的小弟子又开始从头开练,直到快到之前卡顿点的时候,明渊忽地说道:“提气发力,别停别沉,换式收力收的可以,但是仍要留三分起下一式。”
山林里那道模糊的身影骤然一凝,那人偏头看过来,看清底下竟然有人在看的时候,倏地向后躲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黢黑的黑暗山林之中。
“……”
那人消失前,明渊只模糊看见了一双似乎不同寻常的双眸,至于如何不同……那个小弟子跑得太快了,他实在没看清。
封停桑毫不客气地嘲笑:“人家大晚上躲在这练剑,当然是不想被人发现了,你看就算了,还要大嗓门地上去给人一通指导,若是换个人可能还能领情……啧。想什么呢……啊行行行,我不说了。”
封停桑看着好友出鞘的长剑立刻闭嘴,熟练道:“不说了还不行吗。走吧,大善人。”
明渊这才把沧澜剑收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山林里原来偷偷练剑的那个小弟子却又忽然出现了,他面上不知何时蒙了块黑布,眼上系了一条薄纱,横剑遥遥冲着两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哟,怎么连眼睛也要遮住,”封停桑看了看明渊,又看了看深深弯下腰去的模糊身影,乐了,“遮得这么严实,还知道冲你道谢呢。”
明渊停下脚步,轻声道:“我再看一遍?”
那人遥遥点头,直起身后依言又演练了一遍,明渊看得出到了往常的卡点时他还是有些紧张,然而总算是一点错都没出,顺利过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