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无数宾客的见证下,挺直腰板跪在蒲团上,而后弯下腰齐齐对拜。
头上的乌纱帽轻轻触碰到那满头的珠玉,双方皆是一顿,不由自主地多了分紧张感。
陆知杭瞥见了云祈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几分,满头问号的同时完成了一礼。
“礼成,送入洞房!”
从蒲团上起来,陆知杭目送云祈在旁人的搀扶下被送入了后院,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就连耳边的喧嚣都有几分虚幻。
这场为晏都传诵的盛大婚礼自是由礼部煞费苦心办成的,陆知杭在拜完礼后,还没接受他已婚且同婚的事实,就忙着陪起了宾客。
顾及他晚上还要行房事,诸位大人都是但笑不语,一副你懂的表情,在皇帝的示意下,没敢给陆知杭灌酒,象征性地饮了几口,就被推搡着到住处了。
陆知杭方从宴席上离去,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在主位,对着站在身后的太监低声询问:“事情办妥了?”
“圣上安心,礼部那边已经往这合卺酒里掺了不少助兴的药,保证让驸马爷和公主殿下尽兴!”尖细的太监乐呵呵道。
听到这话,云郸乐得眼睛笑成缝了,与身边的太监无声地笑了笑,看得陪同的官员云里雾里。
圣上这是笑什么呢?
另一边起身离席的陆知杭,兜兜转转到了喜庆洋溢的洞房外。
“公子,新娘子已在里边候着了。”夜莺还没见到这公主的真颜,一整日只管守在屋外了。
“……”钟珂站在另一侧,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没成想她有心阻扰,可殿下兜兜转转还是与这人纠缠在了一起。
半月前,殿下就下了命令,把这圣上钦定的快婿性命留在大婚之前,却没想到都尽皆被人阻挠,钟珂只盼着殿下见到了陆知杭,不要动了恻隐之心才是。
陆知杭多看了一眼钟珂,有些奇怪这婢女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抬头望着屋顶悬挂着的两个红色圆灯笼,只觉得透过油纸的灯火让他有些抗拒。
“嗯,先下去吧。”陆知杭犹疑片刻,选择先将他们屏退。
“是。”夜莺点了点头,钟珂无奈也只得跟着一起退下。
见她们二人都走远了,陆知杭适才端起的气势瞬间就垮台了,站在门口左右踱步,就是迟迟不肯进去,好似屋内有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庭院内灯火明灭。
“早死早超生。”陆知杭心下一横,推开房门就进了里屋,关好门再转身时就瞧见一屋子的烛火红绸。
明亮温和的烛火随着他推开门的声音,轻微摇曳,将屋子里都照得通明。
正红色的床榻上,纤细高挑的新娘一身红衣,静坐在那不动,似是等着人来采撷般,落在陆知杭眼里,就与催命符一般无二。
陆知杭面上淡定从容,实则慌得一批,已经打算好,待会主动提出心有所属,不愿与他同房,日后当个表面夫妻的借口。
他拿过桌案上精雕细琢的喜秤,缓缓往那正红色的盖头而去,只是随着两者间的距离缩短,见云祈一言不发,陆知杭心乱如麻。
那丝绸制成的红盖头被喜秤轻飘飘地掀开,随之展露出来的是一张艳丽精致的容颜,在暖融融的烛火下,愈发明媚动人起来。
明知不该,那瞬间的心,还是不可抑止地触动了。
陆知杭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随后就见到云祈扯下了盖头,漆如点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止?”云祈似是有些不确定,勾唇笑问。
“正是在下。”陆知杭作了一揖,温声道。
云祈睨了眼他的动作,眼眸里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意,他闲庭漫步地走到面前盖着红桌布的圆桌,坐在了一旁,说道:“掀了盖头,还得喝合卺酒。”
陆知杭没料到对方先发制人,直接说出了这话来,下意识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云祈眉梢一扬,气定神闲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壶,替他们俩面前的酒盏都斟满了合卺酒,状若温顺地拖长了尾音,道:“相公?”
“咳……”陆知杭被他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相公’给吓得手一抖,又隐约觉得有几分撩人心扉。
不是他在做梦,就是男主病了。
“喝了合卺酒,早些睡下吧。”云祈见他反应极大,低低笑了一声。
那清冽悦耳的嗓音颇有点惑人的意味,陆知杭不着痕迹地掐了掐自己,才勉强从对方的美人计里收回几分理智。
他指尖摩挲着杯沿,见云祈已经捧着合卺酒至圆桌中间,不由泛起了几丝疑虑,以常态来看,云祈这般行径绝对不正常。
瞬息间,陆知杭就想了良多,他抬眸望向云祈,酝酿了片刻才略带歉疚地轻声道:“殿下,我还有些话与你说。”
“喝了酒再谈不迟,春宵苦短,当倍感珍惜。”云祈潋滟绝美的脸上似笑非笑,举杯邀他共饮。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陆知杭事先准备好的借口堵在嗓子眼里了,云祈的话虽说得柔情蜜意,可这里边分明透露着几分不容置疑。
两人身份有别,陆知杭清隽的脸上神色微动,缓缓应下:“好。”
红烛上火焰摇曳,照着圆桌旁的一对璧人倒影在墙面上,柔和的光线似乎也把云祈脸庞凌厉的线条都温柔了几分。
喝交杯酒前两人似乎情意绵绵,可到了真喝起这代表夫妻同心的合卺酒时,又极为默契地仅是碰了壁,而后就抬起广袖虚掩着。
陆知杭将酒杯碰到唇边,鼻尖轻嗅了几下,闻着那淡得几不可闻的药味,眸光闪了闪。
他与云祈的酒水同出一源,既然自己的杯中被下了药,没道理对方相安无事。
想至于此陆知杭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瞄了眼云祈,却见他大大方方地一口饮下,便是喝酒的姿态都英姿飒爽,动人至极。
难不成是他想岔了?
“嗯?”云祈散漫地拖着尾音,轻咦出声。
陆知杭朝他微微一笑,而后就借着死角擦拭起了杯沿,果然再次凑近时味道淡得已经闻不到了,这才确定是对方为他斟酒时,把药下在了杯沿上。
陆知杭常年闻惯了各类药材的味道,轻轻一嗅就发觉了里面别有洞天,现如今没了后顾之忧,他也将酒水一饮而尽。
“殿下,我有些乏了。”陆知杭咽下酒水,状若无意地揉了揉额角。
他现在是硬着头皮装下去,云祈亲眼看着他喝下迷药,没有半点反应非惹他起疑不可。
不过,在此之前,陆知杭决定还是先把他那套说辞讲出来再说,以此博得一线生机。
毕竟男主也需要一个工具人,能帮他遮掩身份。
“那就歇息吧。”云祈一袭红袍,殷红如血,涂抹了口脂的薄唇轻启。
陆知杭坐在床榻上,尽量不去看那张摄人心魄的容颜,似是在挣扎着什么,片刻后迟疑道:“殿下,实不相瞒,陆某早已有心仪之人,与你成亲不过是无奈之举……”
“哦?”云祈修长的睫毛一颤,抬眼看向陆知杭,无声地等着他下一句话。
云祈确实没料到他的驸马会是这么一位相貌出挑的书生,本以为是琼林宴那日的恶徒,但他来时就做好了决断,哪怕人变了,手底下的暗卫刺杀的人不会变。
可眼前的书生不过是头一回相见的陌生人罢了,为何在听他说起早已有心仪之人时,胸口会有些许的酸胀呢?
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云祈静静地凝望着他,只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陆知杭话都说出去了,这会见他神色淡淡,也得继续装作情深款款地说道:“公主若是愿意,咱们以后就只做表面夫妻……倘若不愿,也只恳求能得休书一封。”
这话说得陆知杭后槽牙都快酸掉了,不知是台词过于羞耻的缘故,下腹莫名地冒出一团火来,让他身上有些发烫。
“这事我做不了主,父皇下的旨意,岂能更改。”云祈嘴角掀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道。
陆知杭听他如此说,心里也有所预料,脸上装出一副失望的神色,默默数起了数来,感觉药效差不多了,就半阖上了眼皮,苦笑道:“只求殿下能让我替她守个清白……”
“……”云祈淡淡看了一眼陆知杭,没有说话,就连对方闭上双眼倒在床榻上都没半点反应。
瑰丽雍容的面容无波无澜,云祈支手斜倚着额角,头上的金玉步摇轻击,在烛火上光影斑驳。
他随手把头上繁贵的头饰取下,慢条斯理地垂下广袖,踱步走向床榻上,定定地打量着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陷入一片绵软的陆知杭阖上眼皮,尽量放松身上的肌肉和呼吸,竭尽全力地伪装成一副陷入沉睡的人。
他台词都背完了,按理说云祈应不会再为难他了,这么好的挡箭牌上哪找去,还是心甘情愿的。
陆知杭换位思考了下,他身处云祈的位置,也会顺理成章装出为他们情意所动容的模样,借机遮掩他的男儿身。
陆知杭在脑子里思考了好半响,横竖想不出云祈拒绝的理由,然后他就措不及防地感觉眼皮好像有寒光闪过。
“!!!”
来不及思索缘由,陆知杭猝然睁开双眸,反应极快地翻身躲过那朝他刺来的短刃,险而又险地捡回一条命。
可以预见,但凡他刚刚动作慢了一步,现在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陆知杭惊魂未定地朝云祈看去,却见那方才行凶的大美人把玩着匕首,似笑非笑:“不装了?”
“你如何发现的?”陆知杭蹙起眉头,他方才的伪装在没有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应该很难发觉才对。
“呵……”云祈但笑不语。
当然是从他派了好几拨人刺杀陆知杭,最后都失败告终时发现的,不过是随手试探一下。
他就算真要杀陆知杭,那也会寻一个恰当的方法,而不是以洞房花烛夜,亲手把匕首插入对方胸口的方式。
陆知杭目光复杂,手指在袖口处摸索了几下,正要开口与云祈协商一二,就见到那潋滟明艳的美人丢弃手里的匕首,一把抽出不知从哪拿过来的长剑,直接朝他砍了去。
陆知杭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地就抽出袖口里的短刃,横在胸前。
乒乓€€€€
刺耳的剑鸣声想起,云祈看到他还私藏了匕首,愈发肯定此人心怀不轨,当下也不准备手下留情,长剑挥出数道光影,让人应接不暇。
陆知杭身手本就不如云祈,还被困在这架子床的三分地,根本就躲无可躲,体内还有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神志不清,不稍片刻就支撑不住,手里的匕首径直掉落到床底。
“糟了!”陆知杭呼吸一滞,几乎可以预见下一秒长剑刺穿身体的画面。
然后……他就看见了云祈的剑停下了。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片潮红,手里的剑松了又松,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地面。
“唔……”云祈咬住下唇,眸光却朦胧得好似罩上了一层雾,浑然不复方才的杀意。
汹涌而来的情|欲将他的理智吞噬得半点不剩,适才的活动加剧了媚|药的药性,他身体突然有几分无力,支撑不住般就要往后倒去。
陆知杭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在看到云祈摔落时,身体鬼使神差地就冲了过去,将人揽入怀中,那炙热的体温烫得他心中一颤。
泛起薄红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陆知杭只觉得光是抱着云祈,浑身就不对劲了起来。
“哼…好热…”云祈的理智早就被烧得荡然无存,薄唇无意识地微张着,吐出细碎惑人的喘息声。
“……”陆知杭听着那隐忍克制的声音,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圈,突然觉得干渴了起来。
原本清心寡欲的身体从饮下那杯酒后就不正常了,更何况还有一位大美人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犯罪。
不行,他还有他的盛姑娘,不能对男主下手,……不对,他不是gay,除非真的昏了头,想当个风流鬼。
陆知杭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心里的诸多邪|念抛之脑后般,可他不过是在做无用功,非但没点成效,随之时间的推移,药效反而更浓烈了,不争气地支棱起来。
那一刻,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滔天的yu|望把陆知杭的理智湮灭,他混沌的记忆似乎也清晰了几分,看着那张酡红的脸,逐渐与他忘却的姑娘重合,陆知杭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