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郸对太子的话充耳未闻,反倒在急救后抓着陆知杭的手,无力道:“驸马,你快替朕看看,是什么毒症,要怎么解?”
“这……按理说陛下应是误食了□□,可这一桌子的菜肴皆用银针试过,并未有发黑的迹象,臣不敢随意开药,就怕加重毒素……”陆知杭沉默了会,正色道。
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笃定说皇帝中的就是□□,就算现在换个医者来,在云郸食用的东西里都未曾检测到,哪里敢打包票呢?
云郸摄入的毒素并不多,在初步急救催吐,又用鸡蛋清护住胃粘膜后,后面只需由太医调养一段时间,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但短时间内危害不了生命。
“这是连中的什么毒都诊治不出来?”云郸一听这话,说不出是喜是悲,他第一反应中的毒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可银针没测出来,说明他这一桌子菜就算有毒,也不太可能是□□。
不是□□,又会是什么毒,能让他痛得死去活来?
“那朕要想去这毒,岂不是得等你们把毒试出来,再对症下药?”云郸胸口一痛,差点就晕过去。
从他的症状来看,怎么也不会是小毒啊!
云郸又气又急,不知把这事怪罪到皇后头上,还是正好归宁的云祈头上,胸口憋着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发泄,又惶恐这不知名的毒素随时要了他的命,精神都萎靡了几分。
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估算了御医抵达的时间,云祈丹凤眼微眯,在云郸话音刚落下的瞬间就跪在地上,郑重道:“父皇,儿臣来试毒!”
清冽中性的嗓音在锦碌殿内回荡几圈,不论是皇后还是宫女,具都不可置信地望向跪在皇帝面前的人。
试毒?
哪怕云祈生母薨逝,不得宠还被皇帝怀疑是孽种,可他明面上怎么说也是晏国的公主殿下,何须轮到堂堂一国公主来试毒了?
越是地位高贵之人,越是惜命,从皇帝的惨状就能得知这毒必然不小,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公主!”陆知杭没忍住喊了一声,面色古怪。
他倒不是担心云祈的性命安全,毕竟对方可没吃多少虾蟹,就算想引起反应剂量也不够,陆知杭怕就怕在,云祈为了勾起皇帝那一丝父子情,不顾性命吃下大量的虾蟹和水果。
至少在陆知杭的认知里,不值得。
试毒归试毒,要是没试出个所以然来,皇帝那颗冷了十几年的心未必会被触动。
与陆知杭所想的不同,在云祈说出试毒二字时,云郸多多少少是有些动容的,在场这么多人,谁动过这个念头,唯有他这冷落多年的皇女站了出来。
“祈儿……”皇帝嗫嗫唇,心情不由复杂起来,不知他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一心为他,可就算是别有用心,愿意以性命相搏,云郸也是佩服的,就看他这毒试得是不是名不副实了。
犹豫了会,云郸没有出声拒绝。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乔氏和太子面面相觑,皆是被云祈这一出弄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猜想起莫不是这事都是他策划而来,为的就是争宠?
“不……不可能。”乔氏暗道自己魔怔了不成,宠爱哪有性命重要,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公主哪里来的势力,在神不知鬼不觉下越过这么多眼线在皇帝桌上下毒,荒谬!
云磐的想法与乔氏一般无二,在震惊过后他看着那跪在地上,身板挺立的背影,突然就觉得回过味来了,愤愤道:“母后,这云祈好生歹毒!晏国再不济也无需一位公主亲身试毒,你就瞧着,他必不会吃下,等着父皇开口阻挠,可恨本宫没他明白得快,被他抢了风头!”
“磐儿……你脑子难得好使了一回。”听云磐解释后,皇后也醒悟了过来,连连点头夸赞,推了推自个儿子,说道,“你也去,哪怕失先机,也能在你父皇面前挣回一点来。”
云磐自得地点点头,正要迈开腿说话,就见方才扬言要试毒的云祈,没等任何人出声阻止,就先自顾自地挑起桌上的水果吃了起来。
云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了地上,还是乔氏及时扶住还避免了御前失仪的罪责。
他见云祈真把那一桌疑似被人下了毒的东西吃进肚子里了,惊疑不定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喃喃道:“不该啊……”
俊俏的人儿身姿好看的紧,蹙着眉一副赴死的模样,坚决吃下桌上水果,几个宫女欲言又止,可皇帝还没发话,哪里有她们开口的份。
云郸也没料到他是真的打算试毒,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心里好几个念头转过,有触动,有猜疑,还有几分缅怀他的徵妃,尤其是云祈头上插着的步摇,更是让他忆起前尘往事。
罢了,他的皇女性子与徵妃如出一辙,十几年都与自己冷眼相对,又怎会为了帝王的爱处心积虑。
就算真是如此……云祈也比旁人强不少,没见着皇后母子根本就没想过这茬。
“祈儿……”云郸长叹一口气,提心吊胆地看着云祈一口口咽下,正要出声阻挠,意外却横生。
啪嗒€€€€
“哼……”云祈闷哼一声,手中持着的一双筷子应声掉落,嘴里的葡萄没能咽下,直接吐在了桌上的绸布,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皱,不适地蹲下身。
“承……公主!”陆知杭瞳孔猛地一缩,快步走到云祈身侧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体温让怀中人的腹痛好了些许。
云郸在看见云祈也腹痛难忍时,犹疑地看向了他方才吃下的果盘,顺势把目光望向云磐,眼神瞬间犹如冷刀子般,刀刀割在了云磐身上。
“驸马,快替祈儿看看!”云郸脸色黑得好似锅底,顾不及找云磐的麻烦,先催促起陆知杭来。
比起皇帝,陆知杭觉得自己更担心云祈的安危,方才媳妇儿‘试毒’时,他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按理说不该中毒才是,怎会腹痛得站不住脚。
“我替你把把脉。”陆知杭尽量放缓声音,手脚麻利地触及云祈的手腕,却见窝在他怀里的男子丹凤眼平静,在暗处还有闲心朝他勾唇。
“……”陆知杭此时的心情就跟坐了趟过山车般。
“我……是不是要死了?”云祈演得声情并茂,抓着陆知杭的袖子,哽咽着问。
“驸马!你倒是快让人给公主催吐。”云郸不知缘由,急得都忘记自己也身中剧毒了,看他还在那磨磨蹭蹭的把脉,脸都扭曲了。
尤其是那张与徵妃相似的脸,病态得苍白,就让他想起十几年前薨逝的少女,心都颤了颤,眼睛染上了血色。
刚刚的猜疑,在云祈濒死的这一刻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不会的,快去拿温水来,公主中毒不深,早些催吐危及不到性命。”忍了好一会,陆知杭才避免了笑场,他使劲地皱着眉头,把脉过后才确定云祈适是什么情况,突然又笑不出声了。
话说……昨晚云祈就曾问过他,陆知杭当时就顺口说了句,其他海鲜最好也不要和葡萄混在一起吃,容易腹痛。
总的来说就是,云祈没中毒,但是身体上的不舒服也是切切实实的,不怪陆知杭慌了神,但只是腹痛,陆知杭也心疼,他的媳妇磕着碰着他都不能忍,宽厚的大手下意识覆在上边,轻柔地揉了揉,温声道:“有没有好一些?”
别说……他媳妇的身体素质就是好,摸着还有紧实有致的腹肌,虽然陆知杭就没摸过多少腹肌,但也能真心夸一句手感不错。
“……”云祈嘴角一抽,发觉他这手摸着摸着就变了味,要不是演戏得演到底,他已经想把肚子上暖融融的那只手砍了。
第136章
等到云祈也照着皇帝的步骤来了一套, 全程的时间实际上也不过才两刻钟不到,大概就是锦碌殿到太医院往返的路程。
“几位太医,再走快些,陛下情况危急, 万万不可耽误了。”前去请太医的宫女神色是遮不住的焦急, 一边快步小跑, 还不忘了催促身边人。
被催赶着的几位年迈老者根本无暇说话,全都上气不接下气的往锦碌殿跑去,在累得气喘吁吁后,总算瞧见了浩荡巍峨的宫殿。
一群白须老者刚踏入锦碌殿,见到皇帝正躺在平榻上哀呼, 脸色苍白四肢无力的模样,皆是吓得肝胆欲裂, 哪里有心情喘口气,径直就往云郸那奔去。
“快让让。”为首的刘太医皱着眉说道,不满皇帝方圆几步围着的人。
云郸难受得晕头转向,听到外边传来的骚动, 一打眼就看见了朝自己奔来的太医,顿时跟见到了救世主般眸光大亮,扬声道:“刘太医!快替朕诊治诊治。”
“微臣这就来。”刘太医喘着气跑到皇帝面前, 就连额头上的汗珠都没空去管, 枯瘦的大手就开始替云郸诊治。
其余慢了一步的太医也不忘了看起皇帝的舌苔, 询问情况以症状, 看着乱糟糟的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井然有序,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陛下是中了□□, 好在方才驸马及时催吐, 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没让毒素进一步扩散,危及不到性命。”刘太医和身边几位同僚商议了一会,转身对着皇帝禀报。
“可朕命人试过入口的吃食,银针皆没有发黑的迹象,适才公主吃着葡萄时腹痛难忍,可是这葡萄里暗藏玄机?”云郸听到自己是中了□□,脸上有些犹疑。
从古自今,先人都是用银针试□□,怎地偏偏今天不管用了呢?按理说云郸不该怀疑太医的诊断。
“这……”刘太医面露难色,看了眼身边的另一位医者,试探性地问,“微臣再替陛下诊治一番?”
“可。”云郸点了点头,到底怕这群庸医误诊了,还是小心为上。
几个须发皆白的太医精神紧绷地又为皇帝检查了起来,这回比头一次还要仔细了不少,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不放过,只是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与第一次诊断没有差别。
刘太医松了口气,神色缓和道:“陛下,确实是□□无疑,恐怕这反贼是用了什么常人难以发觉的手段,将毒藏在葡萄中,陛下中的毒危及不到性命,但还是快些吃药调节为妙。”
闻言,云郸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不确定地询问:“当真危及不到性命?”
“陛下体内仍有余毒,还是需要开些药去去毒,调养一段时间的身体。”刘太医沉吟片刻,如实答道。
这下云郸才彻底放心下来,几位太医院医术老道的人都诊断过了,应是不会出差错,好在有陆知杭在场,不然他这条老命焉有活着的可能。
想至于此,云郸猛地想起为他试毒的云祈,连忙在堆积的人群中寻找起人影来,在看见蜷缩着被陆知杭拦在怀里云祈时,不由厉声道:“你们怎么办事的!快让人给公主诊治。”
“陛下恕罪,臣等忧心圣体,一时疏忽了。”刘太医余光瞥见同样脸色不好的云祈,识趣地跪下来谢罪。
来时也没有人与他说,除了皇帝外还有旁人中毒,刘太医一心都扑在皇帝身上了,哪里会注意到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刘太医,不如由下官去看看,您老还是守在这里,为陛下施针妥帖些。”居于后边的苏太医试探性地问。
“你去吧。”刘太医略作思索,点头同意了。
苏太医郑重地领了命,随后就离开人群朝云祈那头走去,在看见陆知杭与云祈亲昵的举动时,眼皮跳了跳,但凡这只是一对普通夫妻,他都能淡定自若,可公主殿下他……
“殿下,失礼了。”苏太医接过身旁宫女递过来的一张丝帕,躬身行礼。
陆知杭见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这边,抱着云祈的力度紧了几分,正要开口推辞,却见云祈主动伸出了手。
双方的视线隐晦地交汇了一瞬,云祈倚在陆知杭的肩头,神色淡淡道:“劳烦苏太医了。”
“能为殿下诊治,乃是微臣之幸。”苏太医将丝帕盖在手腕上,颇有几分惶恐道。
陆知杭离得近,瞧见他们的举动,面上若有所思,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寻常的对视,但因为怀里的人乃是云祈,容不得他不多想。
看来是他多虑了。
在陆知杭原先的想法里,云祈大可以借着皇帝对徵妃的余情,重获圣宠,却未曾想对方竟想了这么一出,风险不可谓不大,但同样的收获也不小。
不仅顺道栽赃皇后母子,让云磐失圣心,引起皇帝猜疑不满外,还能勾起皇帝对自己这位忽视多年皇女的愧疚,动容。
最关键的是,皇帝就算下令彻查此事,下毒谋害之事也难以牵扯到云祈身上,海鲜是偏远小国进贡的,水果是太子为表孝心送来的,而归宁宴的整套流程,除了云祈这个人会赴宴外,全都是皇后一手操办。
非要追究,只能牵扯到云岫。
陆知杭低垂着眉眼,温热的指腹按着云祈的腹部的天枢穴,替他缓解腹痛的同时又案子观察起这位苏太医来。
“如何了?”云郸方才吞下一些药丸,就越过众人询问起了云祈的情况,他就算因为云岫的关系,对自己这位皇女的身份多有猜疑,可经过方才一系列事情,内心没有一点波动是不可能的。
苏太医收回把脉的手,跪在地上回话:“回陛下,公主体内的毒素吐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仅是有些腹痛。”
云郸听闻云祈没有大碍,这才有闲心开始问罪,瞪了眼在座如鹌鹑般缩着脖子的众人,冷声道:“哼!把这一桌的菜肴全都好好检查一遍,尤其是太子送来的葡萄,此事定要给朕查出个水落石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妄图毒杀朕!”
这事于云郸而言,乃是头等大事,今天能悄无声息的朝他吃食里下毒,,明日就可以拿刀行刺!更让他惊吓的是,这毒竟是没有一人测出来,要不是正巧陆知杭在,他怕是等不到太医了!
云郸因此事大发了一通脾气,身体无恙后又忍不住迁怒起姗姗来迟的太医,连着踹了好几脚,乔氏这会不敢触他霉头,阴沉着脸思索起这事究竟是何人谋划,当务之急是先脱开干系。
“摸够了吗?”云祈满头的黑线,连皇帝的怒吼咆哮都无动于衷,仰头定定地打量着陆知杭那张清隽出尘的脸。
陆知杭揉着天枢穴的动作一顿,随后动作自然地继续,掀起嘴角轻声道:“这不是心疼殿下?疼在殿下身,就跟疼在我的心上无甚区别。”
“驸马倒是会油嘴滑舌。”云祈忍着腹部轻轻痒痒的感觉,从牙缝里冷冷地抛出了几个字。
“这怎能叫油嘴滑舌,这叫夫妻一心,同甘共苦。”陆知杭眉头一挑,笑道。
“驸马应是清楚自己的身份。”云祈皱了皱眉,不喜他这般没有界限的举动,随手拍开他揉在腹部的手。
骤然失去那紧实柔韧的手感,陆知杭愣住了,滚烫的温度恍惚中还残留在指腹上,曾经与云祈耳鬓厮磨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是我僭越了……”陆知杭抿了抿唇,眸色都黯淡了几分,仰头望向房梁像是强忍悲戚,看着好不可怜。
“……”云祈没话说了,明知对方装模作样,还是莫名有种他真伤了陆知杭心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