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几乎从未感到过满足。就像是小时候得到餐食的第一时间,他一定会把它们全部囫囵入肚,不管是冰冷坚硬到仿佛会崩断牙齿,还是炙热滚烫到有可能烧坏他的喉咙。哪怕到了他已经坐拥整个魔域的今天,胃部的灼烧感也没有丝毫减轻。
一直到咬下那块已经凉透了、不再酥脆只剩内里柔软的光明饼时,路德维希才终于感受到了魔生第一次的饱腹感。
他差一点舒服到呻吟出声。
脖颈微微扬起,修长的手指缓慢划过,从微凉的唇瓣到滚动的喉结,莫名就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他也不想形容,他只需要自己牢牢地记住这一刻。他喜欢阿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并希望能把这份惦念一直延续下去。
阿诺、阿诺……
只觉得自己的朋友好奇怪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有魔能把光明饼都吃出一种……色情?
第20章 酸奶油贝果:
试听周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周五。
阿诺遵守了对姐姐的承诺,伴随着晨曦星下悠扬的钟声,每一天都主动前往了学校的教堂。今天他穿了身绘有云纹的法师袍,用以搭配自己最喜欢的胸针。在得到胸针礼物的第二天他就发现,这胸针不仅能操控夜晚的某一片星空,也可以让白天的云朵发生变化。
这天早上,阿诺就操控着软乎乎的白云,在好朋友路德的窗前搞了个“早安”出来。
路德维希在敲开阿诺的房门后,亲口在他耳边回了句“早”,温热的气息,吹红了光明精灵的一双尖耳朵。
等阿诺反应过来的时候,路德维希已经像没事人一样,带着他做到了早餐桌前。本就迟钝的精灵,大脑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只看着早餐桌上的贝果,抓不住重点地想着这是继车轮泡芙、甜甜圈等形容词后,又一个适合他胸针的比喻:“你€€€€看,它€€€€像€€€€不€€€€像€€€€贝€€€€果?”
路德维希轻笑出声,一边用银色的餐刀给阿诺的贝果涂抹酸奶油,一边适时夸赞:“你的修辞一直很可以。”
阿诺满意极了,就像是他一口咬下贝果,吃到的丝滑又轻盈的口感。
这天的早上和已经过去的几天没有任何区别,两人在早餐之后,一同驱车前往了教堂上早课。也就是宗教礼仪课。
这个课堂有些特别,并不会出现什么循序渐进的连贯知识,只是由神父日复一日地讲解《万神经》上的不同章节,随时来,随时都能续上,就好像一个大型的读书分享会。新生只要完成一周三到四次的早课打卡,基本就不会挂科。
当然,早上到场并不只有新生,不同教会的教徒都会汇聚于此,有学生,有老师,也有教职员工。因为空堡的学校教堂并不是完全的光明教会教堂,而是一个万神教堂。
每个教会的信徒都有自己的座位区域分布,人数最多的自然是光明教会,但其他十一位主神的信徒也不遑多让。哪怕是有“由自然女神亲自种下的生命树孕育”之称的精灵族,内部的信仰也是五花八门。
拿阿诺举例,他在外人眼中的第一主信肯定是光明神,第二才是自然女神。而他的姐姐元素精灵萨拉曼德对外公布的资料里,她的第一主信是自然女神,第二则是光明神与执掌主君权柄的太阳神。
不过,就阿诺对姐姐的了解,她第二主信的应该只有主君的权柄。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王没错了。
信仰黑暗神的学生也有不少,虽然大陆上一度有过“玩黑魔法的不是心理变态,就是道德败坏”的地图炮,但这种歧视说辞一在空堡冒头,就被当时在位的校长给强势收拾了。这位铁血校长的至理名言流传甚广€€€€“我不关心种族、信仰等东西的分别,只好奇为什么别人能得第一、为校争光,而你这个废物却还在自家学校里玩霸凌!”
如今再看,这位校长怕不真的只是个单纯的top癌,但在历史的润色下,他已经是反霸凌、反歧视的仁人斗士了。
阿诺最近每天都会准点来教堂报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到奇怪,神眷者不就应该如此吗?
反倒是阿诺一直到今天,都不太理解好友路德的选择。他没有坐到黑暗信徒的座位上,而是一直坐在光明神这边。倒不是出于什么“信仰一个和自己的魔法元素互克的神,难度未免太高”的想法,而是路德实在不像一个会对任何神明低下头颅的魔。不管是光明神,还是黑暗神。
这么一想,路德坐在哪里好像都一样。
就在阿诺间歇性沉思、持续性走神的时候,光辉帝国的第三王子亚当,再一次大着胆子蹭了过来。
亚当王子过去和阿诺的邂逅,大多都是在教堂的早课上。但也就仅限于点头致意,今年还是第一次尝试搭话。他最近一周都有点事,今天是这个学年第一次来教堂,内心很是批评了一下自己对主的不够虔诚,只能妄图沾沾神眷者的光来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弥补。
“您怎么没穿校服?”亚当想起补考的时候,他还挺惊讶精灵王弟的质朴,老生里还像他这么老老实实穿校服的可不多了。
阿诺则更惊讶地回:“都€€€€补€€€€考€€€€完€€€€了€€€€啊。”为什么还要穿?
亚当:“???”所以你当时根本不是什么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是更狗一点吗?校服是素色的,比他当初选的法师深袍要更不起眼。仔细想想,这些年他在教堂里遇到的阿诺,就几乎没有穿过校服啊,那根本不符合他花里胡哨的审美。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一个花季少男的心,碎了。
但在阿诺关心地看过来后,这颗心它又在大美人的视觉冲击里,黏巴黏巴倔强地重新活了过来。他怎么能说精灵大美人狗呢?这叫策略,是智慧!大美人说什么都对!
路德维希: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红头发的人类这么碍眼?
***
早课只有四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考克忠实地记录了王弟阿诺上课的全过程,并在下课后的第一时间,赶着去送给了自己的老师。
路德维希之前早课结束,也会像考克一样,要去不同的试听课教室赶场,今天总算不忙了才发现,每次当阿诺送他离开后,并不会直接回学舍,而是会留在教堂继续工作。阿诺这个神眷者也不是白白担了虚名,只享受没有付出的,在空堡的这五十年间,他一直有在认认真真履行神官的职责。
或者说,见习神官。
“见习神官每天都忙什么?”路德维希对宗教这一块实在是有些选择性的知识盲区,过去他只对如何与神权展开斗争感兴趣,并不会在意一个见习神官的日常工作是什么。但如今他却对阿诺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想要全部了解。
不等阿诺慢吞吞地回答,一个今早前来祈祷的教众,就为路德维希解了惑。
那是一个教职员工的家属,小姑娘心急如焚地想要为自己的学业祷告,她今年已经是基础魔法学院的最后一年,明年就要报考空堡了。
阿诺:一个中考生或者高考生。
“尊敬的神眷者阁下,请为愚蒙的我解惑,该如何请求伟大而全知全能的€€指引,为我的学业带来光明?”小姑娘的脸上除了雀斑,还有抑制不住的焦虑。
她的父母除了空堡的工作外,还同时各自打了两份工,不顾风霜雨雪的辛苦赚钱,只为供她上最好的基础学校,这样进空堡的概率才会更大一点。她不想辜负父母的付出与期望,成绩一直不错,可总还是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担心,紧张得感觉肚子都拧在了一起。
阿诺对于解决类似的信众苦恼不要太熟,他缓缓递给了小姑娘一枚古朴的钥匙。
金属钥匙的背面,贴心地附了一张小卡,上面写着:“周一到周五:中午12点到2点,晚上6点到8点。周六周日:全天,最晚十点。但如果是未成年,建议家长晚上接送一下。”
小姑娘略微迷茫了一刹。
“来€€€€这€€€€里,在€€€€神€€€€像€€€€下€€€€学€€€€习。”阿诺在教堂后面的静修区域,申请到了一片专门的独立空间,把所有需要学习的信众都集中安排在了那里。每个人只能看到彼此奋笔疾书的样子,却无法进行任何形式的打扰。
周围还贴了不少鸡血标语做装饰,都是阿诺当年高三时用过的,什么“今日拼搏,来日无悔”、“别让你的努力留遗憾”、“天天看,日日练,做最好的自己”。
宛如在教堂里开了个公益性质的免费自习室。
不过,未免信徒无法接受他在玩一个过于超前的东西,阿诺还专门在那边用光明元素塑造了一个光明神的神像:神明is watching you。
路德维希:“……”
小姑娘:“=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她来寻求帮助,神眷者确实给了她解决办法。
“光€€€€明€€€€神€€€€只€€€€救€€€€自€€€€救€€€€者。”
阿诺的一个王牌大招下来,对面一家三口立刻被说服,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表示今天中午放了学就过来。在感谢完阿诺后,一家人就匆忙离开了,因为小姑娘还要赶回忒提丝港上学。今天是她特意请了一节课假来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和神眷者提问,她父母也是从去年开始排队,才等到了今天。
虽然路德维希见过的见习神官很少,但他敢打赌,再不会有神官可以比阿诺更有趣。他好奇地继续提问:“那如果是别人来祈求姻缘呢?”
“互€€€€相€€€€介€€€€绍。”从祈求姻缘里的人找到条件合适的,互相介绍。他们有共同的信仰,一样迫切想要谈恋爱的心,成功概率还能不大?
“祈求健康呢?”
“介€€€€绍€€€€牧€€€€师。”光明教会一直以治愈系法术见长,布道的是神父,治疗的是牧师。
路德维希:就……还挺实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部分神官的实用建议,灵感来源是我朋友现实中去道观里的一些好玩的个人经历(已征得我朋友和道长的同意),好比……她介绍她的朋友去道长那里求姻缘,道长直接给她朋友和另外一个条件不错、来求姻缘的小伙儿相了个亲。
第21章 薄荷茶:
路德维希就这么围观阿诺的“中介”工作,围观了整整一个上午。还是在与空旷的教堂形成共鸣的管风琴突然发来一声轰然之音后,才把他从这种玄妙的放空状态中唤醒。
三百年来,路德维希一直、一直在奔跑,他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儿时目标,超过了赛道上看见的每一个竞争对手,却好像始终到不了终点。因为从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停下,也因为他曾很认真地觉得这就是他的快乐。永远在渴望,永远在追逐,也……永远得不到满足。
但是就在三百年后的今天,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阿诺终于让他意识到了放松下来的快乐。
就像一个筋疲力尽的旅人,猛然躺到了柔软的床上,一开始会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就明白何为如坠云端,惬意舒展,从骨头酥到了灵魂。他从没有想过,原来无所事事,只看着一个人都能看出这么多的乐趣,那是一种久违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感受过的畅然。
而那个躺平开摆的精灵,也正是砸响了管风琴,发出巨大动静的“罪魁祸首”。他此时正茫然无措地坐在键盘前,像极了闯祸后反而自己先被吓了一大跳的小猫咪。
他说:“我€€€€只€€€€是€€€€想€€€€试€€€€试€€€€踏€€€€板。”
学校教堂新换了一架足有三层楼高的硕大管风琴,几百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金属鸣管,像极了森林深处一排排的百年水杉。据说是由海族顶尖的艺术大师,用最新的炼金术工艺打造,阿诺的精灵天赋让他对一切乐器都天然带着好感与好奇。
他只是没有想到它会这么敏感,都没用力,只是稍稍碰了一下,就发出了如此气势恢宏的声音。幸好,在送走今天最后一个信众后,教堂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神职人员听到这样异常的动静,肯定很快就要过来查看……
“为什么不干脆弹首曲子呢?”路德维希为反应迟钝的精灵朋友建议,“《守誓河女王如是说》怎么样?那是我很喜欢的乐谱。”
这里的“守誓河女王”,说的是这个称号的上一任主人,亡灵族的先代女王。阿诺的姐姐萨拉曼德,是这个称号的现任主人。在姐姐的袭名仪式上,就是由阿诺演奏的《守誓河女王如是说》。他罕见地先一步get到了朋友路德会这么建议的原因€€€€路德觉得他喜欢。
阿诺最后选择弹奏了一首更为神秘轻柔的《在摄政街的街道》,那是每一个魔族从小都一定会接触到的音乐,不一定喜欢,却一定能让他们想起家乡。
在暮色氤氲的摇曳中,整条摄政街都被笼罩在了难得温情里。宽阔的大道,商铺林立,在保留了一部分上个纪元古典建筑风格的同时,又不失当下的繁复流行。绅士淑女们享受着购物带来的乐趣,嬉笑的孩童追逐过弧度圆润的弯道,好像每一个魔都生活在没有烦恼的世界。
至少路德维希从宣传画里看到的是这样。
那是他为数不多还算快乐的童年回忆之一,也是他少数能够理解的音乐魅力。阿诺灵动的双手在高低不同的三层键盘上来回翻飞,就像是那年他在街道上看见的蝴蝶,闪着宝石一般的剔透色彩。
一曲结束,后面进来的神职人员都情不自禁鼓起了掌,总执事约书亚更是夸张咏唱:“噢,我完美的神眷者阁下,还有什么是您不会的呢?”
阿诺认真地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没有。
不管是音乐、绘画,还是骑马、射箭,甚至是刺绣,他都……
“刺绣?”路德维希不得不在回程的马车上,稍稍打断了一下自己的朋友,“你们精灵还学刺绣的?”
阿诺点点头,想直接把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拿出来给路德看,但是却被阻止了。用魔法提取那么久以前的事,多少会有些损伤神经。之前强行看任何人的记忆都眼也不眨一下的路德维希,此时却这样表示,他更喜欢听阿诺说话:“我们有一个中午的时间,不是吗?你可以慢慢说。”
阿诺……
也挺想自己讲的。他并不是一个天生沉默寡言的人,虽然也不是那种特别活泼的,但再普通的人偶尔也会有一些倾诉欲啊。但他这辈子的说话节奏,注定了他大概很难畅所欲言。直至他遇到了路德维希。
这真的是一个很耐心的魔。
阿诺稍微走了一下神后才开始解释,在她姐跟着精灵大臣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时,他就像大多数人类公主、贵族小姐一样,被大长老安排了很多打发时间的兴趣爱好。刺绣便是其中之一,大长老说,每个出身好、有教养的男精灵,都该这么“秀外慧中”。
路德维希都不知道该如何诠释自己那一刻复杂的内心。知道你们精灵重女轻男,但他没想到可以到这一步。
阿诺懂他。
真的懂。
他当年一开始面对刺绣时,兴致比此时的路德维希还差。只是吧,学着学着他发现……“刺€€€€绣€€€€也€€€€挺€€€€有€€€€趣€€€€的。”
路德维希不得不彬彬有礼地问了句:“你小时候是不是在精灵王地遭受了什么……呃,你懂的。”眨眨眼,我就可以解救你,我住在高塔上的王子。
阿诺从空间袋中,拿出了一本硕大的魔法相册,用来证明自己的话。那是一个不管装多少相片,都能一直无穷无尽装下去的相册,收藏了阿诺这一百八十年来所有最快乐的时光,他一直翻到了很前面,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用以对小伙伴力证:“看!”
照片里,小白毛王弟还是个能享受坐凳子晃jio乐趣的精灵幼崽。他穿了身海军风的短袖水手服,戴着顶蔚蓝有飘带的海军帽,正对着镜头展示他的学习用品。
那是一个来自大长老的礼物。
由珍珠母贝为外包装,在柔软的天鹅绒布上,整齐有序地盛放着黄金制作的缝纫套件。里面有金剪刀、金顶针、还有金色的针和针盒,比较长的锥子上甚至镶嵌了宝石,绘上了植物卷叶的纹路。在每一个套件的侧边,都刻着阿诺莱德专属的名字缩写。
年幼的阿诺看着它们,就好像在说,原来皇后娘娘真的会用金剪刀啊。
咳,重点不在于这缝纫套件价值几何,而在于它闪闪发亮的外表,真是闪到不可思议。在照片里就能看出它们在阳光下会呈现何等莹润的模样。
一看就是阿诺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