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穿着不同学校的校袍、不同种族的学生,相约在空堡校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痛哭。声音直穿云霄,场面蔚然壮观。不过,仔细看,就能看出来,基本都在假哭,很多人都是干打雷不下雨,当然,也有真情实感掩面真的哭出来的,只是对方更像是一种感情上的宣泄,而不是真的遭遇了什么。
空堡的学生除了新生以外,大部分人对此也是一脸的麻木,尤其是老生,早已经习以为常,别人哭别人的,他们抱着课本进进出出,一点不耽误。
也就只有阿诺会跟着新生一起觉得不可思议,事实上,不少新生都已经或多或少经历过了,并没有那么震惊。
“所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伊洛凡替他的弟弟问出了阿诺的心声。阿诺回头,这才发现了他哥哥伊洛凡,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心的打招呼,然后才想起来,不对,说不定伊洛凡快烦死了他,他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强加给别人。
伊洛凡笔挺的站在那里,看上去还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眼神却一直忍不住往阿诺身上瞟,他不明白,他都主动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弟弟怎么还不过来?
他生气了吗?
自己做了什么?
一块巴巴露亚是不是不能哄好?
反倒是红龙没心没肺,念着前面比赛的情谊,直接上来打招呼:“哟,阿诺莱德的弟弟。”
“是哥哥。”伊洛凡整个亡灵就像是突然鲜活了起来,重新有了色彩,对哥哥和弟弟的这个身份非常执着。
副校长在一边也终于整理好了因为这些外族的学生而心生的尴尬情绪,回答了伊洛凡一开始替阿诺问出的问题:“他们是‘被空堡拒’社的学生。”
阿诺这回总算顾不上装和伊洛凡不熟了:“这是什么?”
“就是每年因为种种原因,而被空堡拒绝了求学的落榜生,其实他们成绩都不差,哪怕不能上空堡,也能去很不错的魔法学校。不知道是谁挑的头,就搞出了这么一个多校联合的‘被空堡拒社’,每个季度都要来图书馆哭一次。”
也许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哭被空堡拒绝,但后面更多的其实就是凑个热闹,亦或者宣泄自己其他的情绪。
毕竟长大之后,想要在公开场合像小孩子一样实实在在痛哭一场,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塔西佗校长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于这些外校的学生不仅没有阻止,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们提供便利。好比像现在这样的夏天,他就会给他们提供冰饮,冬天提供小毯子,据说如果是正好赶上什么节日,还会有对应的节日小蛋糕。
用以安慰他们被空堡拒绝了的心。
非常塔西佗式的做法。
这种活动搞的多了,甚至还会有空堡的学生加入其中,一起哭。哭课业太多,哭压力太大,甚至是哭自己被哪个魔导师拒绝了,没有办法继续去对方的法师塔深造。顺便一说,在这种被毒舌教授伤害的排行榜上,最有名的教授之一,正是阿诺的指导教授琴科,被这个半精灵老师伤害过的受害者可以一路从空堡排去忒提丝港。
阿诺:“???”我觉得琴科挺好的呀,还会给我在我姐姐面前打掩护呢。
有了阿诺之后,伊洛凡就再次盯起了副校长,这一回都不用翻译,副校长就懂了,我弟弟都来了,你还要在这里当电灯泡当到什么时候?
副校长很识趣的留下一句“那。
可惜,副校长走了,路德维希却来了。
路德维希看上去很匆忙,脸色也不算特别好,一看便是有什
么事情要和阿诺说。不过,阿诺也不能完全不管伊洛凡,两人几个眼神过去,就彼此约定了等伊洛凡走了再说。
伊洛凡也不是能忍的性格,逛了没多久,就主动问了阿诺:“最近很忙吗?”
阿诺老老实实摇摇头:“还好。”主要就是谈恋爱了。
“哦。”伊洛凡在心里想着,那为什么不联系我?嘴上却说着,“我来找你不是因为关心你,你别误会。”
“恩恩,我肯定不误会!”阿诺点头保证。
伊洛凡:“……”突然被噎住,他没由来的就有些烦躁,不过,考虑到路德维希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是继续找借口道,“我来找你,是有一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呀?”阿诺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他对于自己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一直烦伊洛凡的事,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想要尽可能的补偿一下。
伊洛凡则终于被乖巧的弟弟重新安抚下了情绪,道:“你对伊洛凡公国陷落的事,知道多少?”
阿诺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哥在说什么,说实话,他知道的就只有比赛里那么多。
“亚度尼斯什么都没和你说过?”这本来只是伊洛凡找阿诺说话的一个借口,但说着说着他也觉得奇怪了起来,亚度尼斯竟然什么都没有和阿诺说过吗?“对特蕾莎女王呢?”
阿诺努力回想了一下,最近接这段记忆的话,就是当年他在特蕾莎女王的书签上看到的一句话吧。特蕾莎女王在后期身体已经差到了哪怕歪在沙发上看书,也会突然看着看着就睡死过去,任由书本从手中滑落。
年幼的阿诺想帮妈妈把书捡起来,却无意中看到了从里面掉落的书签,书签上只写了一句话€€€€命运就像一头瞎眼的骆驼。
但他至今也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像是一首诗。”路德维希不确定他在哪里听过,但很耳熟。
“算了,没事,我会自己查的。”伊洛凡并不准备继续为难阿诺,只是让人把他带来的装巴巴露亚的精美蛋糕盒子,送给了阿诺,“随便你吃不吃。”
阿诺捧着手里的蛋糕,看着眼神有些躲闪的哥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能继续和你进行魔法通讯吗?”
伊洛凡本来想说,随便你,爱联系不联系,但考虑到阿诺有可能听不懂,他只能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憋了一句:“可以。”
这一句话之后,就像是打通了伊洛凡的任督二脉,他想着反正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多问两句。从阿诺最近的学习,一直问到了阿诺最近都吃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
伊洛凡很开心,阿诺也很开心。
路德维希则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让阿诺再多开心一下,也挺好的。
然后,伊洛凡就问了一句:“萨拉曼德陛下最近怎么样?开始出现特蕾莎女王的征兆了吗?”
阿诺一愣,什么出现特蕾莎女王的征兆?
伊洛凡看着茫然的阿诺,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也许阿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听说卡巴拉生命树最近又开始孕育新的女王花苞的事吗?”
哐当一声。
就像是童年的那本书,从特蕾莎女王的手中滑落,一下子就砸到了阿诺的心里。他突然就明白了妈妈书签上的意思€€€€命运像一头瞎眼的骆驼,会突然把人踩得稀烂。
第110章 荆棘
路德维希想要告诉阿诺的,正是女王花苞的事。
卡巴拉生命树到底是什么时候再次开始孕育女王花苞的,至今仍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但大家现在都知道的是,这个消息是在最近才传出来的,花苞已经开始在生命树的枝头闪耀,精灵族瞒不住了。
阿诺不可置信地怔愣在原地。
因为生命树只有在感应到现任女王即将不久于人世时,才会开始孕育下一代的女王花苞。
可他和姐姐萨拉曼德一直保持着和过去一样的联系频率,精灵族不忙的时候一天一次,忙的时候也会尽可能保持三五天就联系一下,魔法通讯里,萨拉曼德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看上去都一切正常。她怎么会不久于人世呢?
阿诺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姐姐竟然瞒了他这么重要的事,瞒了这么久。
但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了,阿诺第一时间和学舍的舍监霍普太太以及导师琴科请了假,利用学校的传送阵,在路德维希陪伴下,一同回了雪罗斯塔。
传送阵的那头,卡珊卓就像是早有准备,当阿诺和路德维希出现时,她已经垂手等候多时。
“我很抱歉,殿下。”卡珊卓低着头,如是说,眼圈都是红的。
这一回,卡珊卓也是很想告诉阿诺的。可惜,自从有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萨拉曼德就连对卡珊卓也警惕了起来。而以萨拉曼德的手腕以及周密的部署,只要她不想,就没有任何一个精灵可以把消息传出雪罗斯塔。
如果不是女王花苞本身太过瞩目,根本瞒不过外界太久,不管是阿诺还是外面各族的人,大概至今都不可能察觉到这件事。
阿诺现在不想听卡珊卓道歉,他只想知道:“我姐姐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和特蕾莎女王的前期病症十分相似。”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二长老已经确认,萨拉曼德陛下和特蕾莎女王得了一样的不治之症,没有名字,不知道病因,也没有对症的魔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不过,亚度尼斯阁下来了。”卡珊卓一边陪着阿诺疾步走在夏宫的长廊,一边尽可能快速地介绍着现在的情况。
亚度尼斯公爵带来了所有与特蕾莎女王生前有关的治疗记录以及记忆水晶,还包括一个治疗团队。也是在这个时候,大长老等精灵才知道,哪怕特蕾莎女王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亚度尼斯阁下仍没有放弃过对导致她病逝原因的研究。
没有人知道研究它的意义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研究一个已经没有病例的病能不能成功,但至少它如今对萨拉曼德起到了效果。
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还没有完全研究成功,但至少起到了一定延缓的效果。”对比同期的特蕾莎女王,萨拉曼德的身体恶化速度缓慢了不少,得到了有效地控制。
阿诺也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了魔法通讯里的萨拉曼德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事,以及伊洛凡的情报来自哪里。
夏宫,女王书房。
萨拉曼德此时正在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等待着她即将杀到的弟弟。从卡珊卓“看到”阿诺会来,到琴科传来阿诺请假的消息,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萨拉曼德已经没办法阻止弟弟知道,她只能听天由命。
而这个等待弟弟来兴师问罪的过程,对于萨拉曼德来说无疑就是一场无声的折磨。
她从没有怕过任何事。
除了让她的弟弟难过。
亚度尼斯此时正陪在萨拉曼德的身边。他的医疗团队是由他带队的,二长老这些年其实也对特蕾莎的病做过私下的研究,但进
展却远不如亚度尼斯。
这位公爵阁下在治疗方面意外地有天赋。
他和萨拉曼德的“父女”关系,也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缓和。
“既然知道阿诺会生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他呢?”亚度尼斯正在观察着萨拉曼德的情绪变化,对比她前后的身体各项数值,很稳定,并没有因为情绪而影响病情。和当年的特蕾莎一模一样。
事实上,她俩连对隐瞒女王花苞这件事的选择都是差不多的。
亚度尼斯当年也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这件事,与其说他是在好奇萨拉曼德是怎么想的,不如说他在隔着时空问当年的爱人,为什么要一开始瞒着他。
“因为至少他快乐了前面一段时间啊。”萨拉曼德也不知道特蕾莎女王是怎么想的,她只能照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很清楚有一个生病的家人是种什么感觉,从她和阿诺一起出生起,她就无时无刻不活在弟弟有可能活不长的惶恐里,她害怕失去他,就像是失去……特蕾莎女王。
作为病人的家属,会尤为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无力,你没有办法缓解ta的痛苦,也没有办法为ta打败病魔,甚至都没有办法百分百理解ta的痛苦。你只能看着ta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就像是攥在手心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正是因为知道那有多痛苦、多折磨人,萨拉曼德才会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越晚知道越好。
哪怕只是晚一天,她弟弟都能多快乐一天。
她喜欢他快乐的样子。
亚度尼斯稍稍停了一下手中的工作,虽然萨拉曼德和特蕾莎的性格并不一样,但是莫名地,他觉得这就是特蕾莎的答案,她希望他快乐:“哪怕这会让他在知道后更生气?”
萨拉曼德停下脚步,坚定道:“是的,哪怕这会让他更生气。”
然后,书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久到萨拉曼德觉得话题已经结束,亚度尼斯阁下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他用轻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他不会生气的。”
因为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时间留给生气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巧克力一样的双扇大门被从外打开,银发的女王等来的,只有弟弟的一个再珍视不过的拥抱。是那么的轻,又是那么的坚定,她甚至好像还感受到了弟弟的颤抖。
阿诺明明没有发火,可却反而让萨拉曼德有了更强烈的内疚,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的孩子,只能慌乱地解释:“我只是觉得既然改变不了这件事,与其让你早早感受痛苦,不如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她甚至从未如此感谢过命运女神的安排,让她的弟弟除了她以外,还遇到了路德维希。他会在她离开之后,一直、一直地保护着他。
***
阿诺仰头,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卡巴拉生命之树,它依旧瑰丽而又梦幻,生机勃勃。在最高的树顶之上,一朵璀璨的女王花苞正在缓缓冒头。谁也无法掩盖它的光华,就像它注定不凡的一生。
花苞还很小,里面孕育的生命也看不出来。但它依旧是与众不同的,只看花瓣上的荆棘纹路就能知道,那确确实实是一株女王花苞。
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精灵族就会迎来她们的又一任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