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兰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狼泽:“你或许见过那些人。”
狼泽目光微沉,浑身不自觉地散发出一丝寒意。
“我也只是猜测,”貂兰没有在意狼泽的杀意,继续说道,“覆灭巨风族的并不是一个部落,至少有四个部落参与了那一次进攻。”
貂兰合上双眼,似乎还能看到那时的画面。
孤零零断成一半的图腾,被火烧毁的帐篷,空气中传来令人作呕的鲜肉被烤熟的味道。
小小的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听着大人们在残破的木头下面呼唤和翻找着可能生还的人。
一阵风吹来,一个被揉得滚圆的草团在木头上来回摇晃。
这是草球,是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她也有一个,只不过没有眼前的这个这么大。
草球从废墟上落下,滚过泥泞的红色土地,最终停在一大块黝黑柔软的“兽皮”上。
小貂兰想要去追,只是她才一脚踩在红色的水坑里,就被人轻轻抱了起来。
“萨茉。”那人这样叫她,“我带您去干净的地方。”
小貂兰趴在那人的肩上,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全貌,那一块黑色黝黑的并不是兽皮,而是一个巨大的尸体,远处,比尸体还要巨大的断臂,还保持着五指用力向上弯曲的姿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小貂兰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部落的痕迹。
“剑虎的利齿、恶骨的木腾、狮族的脚印、豪熊的尖刺......”
大火烧毁了巨风族的领地,但却无法掩盖杀掠者的所有痕迹。
“这些应该不是覆灭巨风族的所有人,至少剑虎和豪熊两个部落向来不和,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力量,促成了这些本来并不相干的部落联合。”
狼泽问道:“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两次与巨风族人的交手,狼泽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强悍的实力,也正如貂兰描述的那样,这些部落进攻巨风族,自己遭受的损失也不算小。
巨风族并不擅长制作,而且他们将巨风族的一切都烧毁,都说明了他们不是冲着巨风族的财富去的。
那么一定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驱使着他们这样做。
貂兰目光中流露出憎恨:“这么多年间,我也无数次想过这个原因,但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不论是五十年前进攻巨风族,又或者在五年后攻打她的部落,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听着貂兰对这些细节如此熟悉,羊罗的眉头也逐渐皱紧,他出声打断道:“这些事情,我在部落间流浪三十年都没有听说过,你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有哪些部落参与都一清二楚?”
“因为我亲眼见过。”
祁白张了张嘴:“这怎么可能?”
貂兰刚刚说过,巨风族五十年前就已经覆灭了,但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顶多三十岁的样子,她怎么可能亲眼看到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羊罗更是被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最先来到黑山的五十几个族人,他本以为身为首领之子的猪牙就已经是身份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了,哪知道这些原本是奴隶的族人一个个竟然都不简单。
先有出身银月的狼泽,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根本看不出年纪来的貂兰。
“我的长相与年纪确实并不相符,不过也暂时还没有相差太多,我现在五十多岁,巨风族覆灭的时候,我那时只有八九岁。”
祁白敏锐地察觉到貂兰话中有话,“暂时”相差不多,那也就是说,貂兰这样年轻的长相,或许还会持续更长的时间。
怪不得祁白在貂兰身上,一直能察觉到一丝隐隐的违和感。
明明貂兰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在许多阅历和认知上甚至比作为祭司的羊罗还要丰富。
但是如果结合上她的年纪,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貂兰摸了摸左臂内侧的努力印记,自嘲地摇摇头说道:“你们不用细究我出生的部族,总归那也是一个不复存在的地方。”
为了保住自己容貌的秘密,貂兰一向谨慎小心,她不能在一个部落中生活得时间太长。
兽人们的寿命虽然能达到两百岁,但事实上,绝大部分兽人都活不到那个时候,要么在狩猎中死亡,要么就在各种疾病和饥饿中死去。
这时候,在不断更替的面孔中,保持着不变的容貌,就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因此每过十几年,貂兰就需要想办法,或是损坏主人的器具,或是偷吃主人的食物,又或者想办法让自己生病,总之,她得离开奴役她的部落,进入一个新的部落。
然而不会有人把奴隶当成人,每一次离开,貂兰都差不多要丢掉大半条命,唯一一次例外,大概就是波及整个大陆东面的大洪水,也正是因为大洪水,貂兰才来到了黑山部落。
貂兰不知道她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是这是第一次,她在另外一个部落中找到了归属感,她想要停止永无止境的流浪,她想要留在黑山部落。
如果是这样,她容貌的秘密早晚会被发现,既然如此,还不如她主动把这件事说出来。
祁白悄悄收紧了手掌。
身形异于普通兽人的巨风族,容貌不变,祁白猜测年龄上也会与普通兽人不同的貂兰一族,单单拎出他们其中的一个或许还不算明显。
但是再加上身体能够部分兽化的银月一族。
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这些人,他们针对的是与普通兽人不同的部族。
只是他们想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羊罗在地上来回踱步:“先别管那些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咱们管不了那么远,巨风要进攻我们的部落,咱们还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快赶紧想想办法。”
貂兰斟酌着说道:“从前的巨风族人,不是好斗的族群。”
羊罗只是这一阵的工夫,牙根就愁得有些隐隐作痛,发愁地说道:“他们今天这样突然出现在部落,要不是狩猎队将他们驱赶,说不定就要攻上黑山了,狩猎队现在不在部落,要是他们有更多人,只凭部落中剩下的角兽人和我们这些亚兽人,怎么能打得过他们!”
貂兰见过巨风族人一两回,但那都是被灭族之前的巨风族人,她也拿不准他们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闻言只能默默低下了头。
不论曾经的巨风族是什么样子,她现在是黑山部落的族人,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山部落的主意。
“我觉得,他们不像有恶意。”
祁白的话音刚落,房间内三人的视线便齐齐汇聚到他身上。
祁白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们检查了巨风族人带来的木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应该是用来装水的工具。”
再结合着今天他们在耕地里烧干草冒出的浓烟。
祁白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或许只是看到了旷野这边起了山火,跑来救火的。”
毕竟那些巨风族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不是他们,并且在浓烟散去,看到田垄中已经熄灭的火星,打头的巨风人便立刻决定后撤。
当然,让祁白不能完全确定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救火的设施里面,还混杂着油树的树干,毕竟这东西跟灭火可搭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是火上浇油的东西。
不过说实话,看他们为了逃跑把所有工具都扔在地上的样子来看,祁白觉得巨风似乎比黑山的族人更害怕见到生人。
狼泽回想起在赤红山脉时的两次凝视,也有了同样的感觉,巨风对他们更多的是好奇与探究,他确实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恶意,否则以狼泽的个性,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们不管。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哨声,四人立刻停止谈话,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围墙边上。
今天正在值守的牛辛指着远处快速说道:“那群巨人,他们又来了。”
正在部落中的族人们此刻都聚集了过来,熊风双拳碰撞在一起,就连跛脚的狐火都脱掉了兽皮衣,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狼泽却摆摆手:“你们留在部落中警戒。”
“狐乔。”
狐乔立刻从人群中走出来,瞬间变成兽形,顺着台阶三两下跃上了围墙。
狼泽悄悄握住祁白的掌心:“回去吧,最晚明天晚上,我一定会回来。”
祁白回握住狼泽的手指,重重点了点头。
狐乔兽形灵敏且擅长追踪,狼泽将狐乔喊出队伍,祁白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如鬼魅般隐入树林。
祁白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远方的形势,只见那些前不久才消失的巨风族人,正偷偷摸摸地将地上的大树干抱起来,有两个人似乎没有找到自己的树干,还有些不死心,最后被呵斥了两句,十几个巨人才再一次出发,朝远处跑去。
夜已经很深了。
再次回到家的祁白,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他索性掀开被子,重新点上灯,从炕柜里面把刻着地图的竹简拿了出来。
祁白回忆着两次见到巨风族人的位置,在地图上圈出几个位置。
随即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们对对方了解得还是太少,只凭借这两个模糊的位置,根本无法判断他们到底在哪里。
不论巨风一族的突然出现对祁白几人的冲击有多大,部落的种植计划却一刻都不能停歇。
第二天一大清早,祁白准时出现在部落中,和大家一起将工具和种子搬上板车。
在田地的最边上,祁白拿着小兽皮袋子,将种子按照他和狼泽计算好的数量,分成均匀的小袋。
祁白将种子递给狲青,顺便也将种子的使用方法讲给在场的每个人听:“每一袋都正好是可以种上一垄的数量,大家在种完一垄之后,再回到这里跟我领接下来的数量。”
虽然看起来有些死板,还有些麻烦,但兽人们毕竟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种田,这已经是祁白能够想到的最简单易懂的方式了。
而为了实施这一个方法,祁白还特意制作了一个特殊工具,那就是用来播撒种子的大竹筒。
将半人高的竹筒全部打通,最下方斜切成一个锐角,最后再在下方绑上一根短竹节。
这样一来,将竹筒的斜角用力插入泥土,就可以瞬间打出一个洞,把种子从上方中空的管道直接扔下去,不需要弯腰和挖坑,就能很轻便地将种子埋进土里。
用竹筒做成的简单播种器,可以用来种植绝大部分种子。
它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族人们可以通过绑在下方的短竹节,确定每两个植株之间的间距,再加上通过犁耙事先确定好的垄距,作物之间的间距就能够得到保证。
在更换种子的时候,祁白还能改变竹节的长短,以调整不同的种植间距。
除了种子之外,在播种之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材料,那就是堆积了大半年的粪肥。
此时,田地之间形成了几条并肩前行的队伍。
只见牛朔几个角兽人,拿着大大的石铲,他们出发得最早,此时正在给庄稼埋底肥。
先挖出一个深坑,将粪肥堆在坑底,最后再盖上泥土,在行进的过程中,还能顺便堆好一条条田垄。
远远坠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半大幼崽们,他们拿着播种的大竹筒,慢慢地丈量着,然后将大竹筒插入土里,播撒种子,随后再将泥土盖严实。
半大幼崽的身后,则是拿着大木桶的亚兽人们,他们得从一旁的水渠中舀水,将刚刚撒上种子的土地浇透。
牛絮一边撒水,一边吸着鼻子:“羊粪真的一点臭味都没有。”
兔芽点头说道:“别说这些羊粪啦,就是从厕所那边挖出来的肥,也没有很臭,豹白说了,这些都是肥料,和羊粪不是一种东西,不用觉得它们脏。”
马浅仔细地浇着才整平的土地,笑着说道:“这有什么脏的,我们以前的部落没有厕所,大家在帐篷旁边拉屎尿尿,谁还不习惯那个味道。”
马浅的话,成功让大家回想起来以前部落的日子,不由得都大笑了起来。
是啊,在以前的部落里面,粪便干在地上,大家都光着脚,谁还没踩上过几次,还有那些调皮捣蛋的幼崽,说不定还蹲在地上玩呢,谁也不会去看着他们洗手,到处乱摸之后就直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