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神使?”木神使厉声道, “冶神使不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野兽杀死的吗?怎么会与万骨之城扯上关系。”
万骨的几个巫子同时脸色大变, 齐齐看向大巫。
杀害神殿神使这样大的罪名,即便万骨之城是一座中城, 也绝对承担不起。
站在最前面的莱巫子眼神闪烁几下, 趁所有人不注意, 隐入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万骨大巫目光阴毒地看着寂。
他没想到,那个小部落中竟然还有活口。
三年前, 他接到了仓神司的召见。
自从万骨建立之后, 他还是第一次越过驻扎在万骨的堵神使, 直接接到仓神司的召见, 可见这一次任务的重要。
而这任务的内容果然非同一般。
“冶背叛了兽神, 他竟然将那些拥有神血的孩子偷偷藏起来,想要将他们养大。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你过去,让他回兽神身边赎罪吧。”
仓神司说得好听,可万骨大巫跟两代神司都打过交道, 他自然知道, 仓神司想要杀死冶神使, 根本不是什么冶神使背叛了兽神, 只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
冶神使死就死在,他太聪明又太蠢。
他发现了最初的“神血复苏”早就已经变了样,还妄图想要退出,殊不知,他能退出的方式从来都只有一个。
“你是那个部落的孩子。”万骨大巫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笑出声,“你难道不知道,让那些孩子成为孤儿的,本就是冶神使。”
祁白看着紧握拳头,浑身战栗的寂,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寂或许根本就不是冶神使的孩子,只不过他学习到了冶神使的锻造技艺,兽形又恰好是虎,虎燎他们才将寂错认成了冶神使的幼崽。
现在回想起来,寂从来都没有正面承认过冶神使是他的父亲。
寂胸膛剧烈起伏,他深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抚养自己长大,教导自己技艺的养父,竟然是杀害他全族的凶手。
如果有可能,寂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个秘密。
想起被虐杀至死的亲生父母,想起不知生死的弟弟,寂应该恨冶神使,他应该恨造成这一切的冶神使。
可十年的朝夕相处,又在不停地告诉寂,他认识的冶神使不是那样的人,他一个人带着成百幼崽生活,他拼死让自己逃出部落,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他憎恨杀死冶的万骨之城,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给冶神使报仇,最后才将这些恨,转移到同样打着复苏神血的锢金之上。
可即便这样,这三年来,寂也始终活在煎熬的矛盾之中,他逃避地自我厌弃自我流放,直到狼泽和祁白的到来,才让他惊醒。
“该死的,是你们!”
寂的话,一字一句从牙尖咬出。
该付出代价的,从来都不应该是他们这些受害者,而是这些肆意掠杀的施暴者。
“冶神使先是杀死了那些部落的成年兽人,又假惺惺地将幼崽圈养起来,你还要为他报仇,可笑,真是可笑。”
万骨大巫阴恻恻说道:“罢了,既然你还挂念他,那我就送你一程,你去兽神身边与他作伴去吧。”
听到万骨大巫的亲口承认,木神使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寒,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你......你好大的胆子。”
作为神司之下权利最高的兽人,每一个神使都是在中央神殿,由大神司亲自认命的。
一旦成为神使,他们就不再属于普通兽人。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犯下多大的罪行,最严重的刑罚,便是被终身囚禁在中央神殿的地下,即便是大神司,也无法直接处死他们。
可这个万骨大巫,他竟然敢杀死神使,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木神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多学学堵神使。”
“你......”木神使指着万骨大巫,“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他当然敢了。”昭巫子柔柔的声音响起,“因为他不仅杀了冶神使,还一直控制着堵神使,哦,现在,他又打算对您下手了呢,木神使。”
一个巫子上前一步:“昭,你在胡说什么?”
他刚刚就觉得昭有些不对劲,昭一直站在那三个人的身边,而且,这三个人,正是昭带到大巫殿来的。
昭没有搭理这巫子,而是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司侍面前,将他桌上装着肉汤的陶碗拿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珍贵的陶器碎裂开来,然而没人去顾及它的价值,因为在破碎的陶片之中,肉汤如翻滚的热水,“€€€€”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别人或许还看不出这是什么,但木神使是治疗神使,他一眼就分辨出来:“有毒!”
木神使只觉喉头一紧,他将自己桌面上的陶碗拿起来,同样摔在地上。
与昭扔下的陶器一样,他的这一碗肉汤,也在石板上冒出许多气泡。
木神使心脏狂跳,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喝了这碗肉汤。
“这可不是毒,这是用很少锢金,再加上恶骨的巫水,好不容易才制作出来的‘神水’。”
昭笑盈盈地解释着,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万骨城主和堵神使:“只要喝了这个神水,就永远都无法摆脱它的控制,即便是神使和城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乖乖听大巫的话。”
恶骨从前的“巫水”,虽然也能控制兽人,可服用了巫水的人会很快衰老,向来都用在奴隶身上。
要说这大巫还是有点本事的,在有了锢金之后,他将锢金和巫水调配在一起,还真让他制作出了这所谓的神水。
神水不能像巫水一样完全掌控对方的思想,只能让他们活在虚妄的幻境之中,进而一点点腐蚀他们的身心。
但这也足够了,因为神水不会让人衰老,还有锢金本身就有的成瘾性,用它来操控城中的神使司侍和城主最是隐秘不过。
这样一来,万骨大巫只要掌握着大巫殿,就可以轻易控制整座城。
这事若是不挑明,所有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可如今再去看万骨的城主和神使,甚至是站在前面的柯司侍。
这三个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劲。
尤其是万骨城主,即便他平时再不顾城中事务,如今危险都已经到他面前了,他却仍旧漠不关心。
木神使颤抖着手,指向堵神使:“堵......你知道,你知道这些!”
堵神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了神水,你也会很享受的。”
昭咯咯笑出声:“现在您知道了吧,恶骨大巫当然不怕您,因为您差一点就要跟堵神使一样,永远都受到他的掌控了呢。”
昭走向大殿正中间,抬手指着万骨大巫,高声说道:“恶骨一族,杀害神使,不敬兽神和神殿,今天,我们就要替冶神使和神殿杀了他们!”
昭话音落下,一直没有声响的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将大巫殿整个包围起来。
一行穿着斗篷的护卫长,整齐划一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是熏巫子护卫的斗篷。
万骨大巫发出枯槁嘶哑的低笑,他就知道其他人都靠不住,只有他的熏,只有他的幼崽一定会回来救他!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使又能怎么样,你们所有人都一样,都要臣服万骨!臣服于我!”
“在万骨,我就是唯一的神!”
“蝼蚁还妄图撼动神明,你们所有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他张开双手,宽大的衣袍撑开,布满死气的脸上露出疯狂嗜血的目光。
“万骨战士们,杀了他们!将他们的骨头悬挂在城门之上!”
万骨大巫癫狂的声音传遍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使团众人忍不住向后退去,木神使的脸色更是瞬间刷白,他惊惧地望向门口的万骨护卫。
他的司侍已经喝了万骨大巫的“神水”,根本不可能保护他,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门口那些壮硕的战士,始终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听从大巫号令的意思。
“快上啊!”万骨大巫的声音从狂妄逐渐变成了咆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狼泽冷冷扫过万骨大巫癫狂的脸,然后招了招手。
为首的兽人立刻站直,向后说道:“带进来!”
大殿外又进来两个战士,他们手中押着的,不是刚刚跑出去通风报信的莱又是谁。
莱此时脸上哪里还有作为巫子的架子,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着:“大巫,大巫!外面全是他们的人,我们的战士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您快想想办法啊大巫!”
万骨大巫身形猛地一顿:“不可能,熏呢,我的熏呢,这不是熏的护卫吗?”
为首的兽人,一把扯下头上的兜帽。
“你再仔细看看我们是谁!”
看清来人的脸,大殿最末尾的两人瞬间愣在原地。
狼垲不敢置信地上前两步,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战!战你还活着!”
万骨大巫双眼猛地睁大,像是要将眼眶撑裂,他手中骨杖掉落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大殿末尾。
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撕扯出来:“是你,是你们,你们这些卑劣的银月人,出卖自己的部落还不够,竟然还将主意打到了我万骨头上!狼烁,仓神司就不该留下你,不该给你领地让你做银月的族长!不该留下你!!”
狼垲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什么出卖自己的部落,他们没有出卖自己的部落:“族长......”
“他不配!”
如今的狼烁阴翳丑陋,早已经没有了当年银月狩猎队长的意气风发,可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狼战对他的恨意,都能让他一眼就认出对方,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跟他生死一战。
“一个叛徒,还妄想成为银月的族长!”
“银月的族长,狼族的王,从前是狼舜,如今是狼舜之子狼泽!”
“也只会是狼泽!”
狼凛声音中带出了哭腔:“父亲,什么叛徒,他们在说什么?父亲,你快说话啊!”
他认出了狼战,认出了狼战身后的狼晟,他们在他小的时候,还会抱着他偷偷给他塞一块肉干。
狼凛完全慌了神:我们是一个部落的兽人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愤怒地看着我们?
万骨大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花费十三年建成的城池,他壮观华贵的大巫殿,一切都完了!
可别以为他就会这么轻易认输,即便他要死,他也要让所有人跟他一起陪葬!
伴随着万骨大巫的桀桀笑声,一直默不作声的万骨城主突然暴起,冲着大厅中的四人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