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下针之前,马沐已经用浸满乌草的木花布麻醉了伤口周围,可他做了这么久医学院学徒,知道这样麻醉并不会让兽人完全失去知觉,豚泉这么说,不过就是想让他安心而已。
有了豚泉的鼓励,马沐的动作更加干净利落,伤口很快便被缝合完成。
鹿间看着豚泉的伤口,满意地说道:“这伤口缝合得漂亮,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完成得这么快。”
马沐的耳朵有些红:“鹿间祭司您说笑了,我怎么能跟您比。”
“我老咯,帮你们出出主意还凑合,自己上手就不中用啦,”鹿间笑眯眯地说道,“好就是好,你就是想藏也藏不住。”
祁白冲马沐笑笑:“恭喜你,以后就是一名正式医者了。”
豚泉激动地坐起身,挥舞着胳膊说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马沐眼眶有些湿润,这一切来得实在太不容易,马沐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谁能想到,就在几年之前,马沐所在的汐水部落是一个连祭司都没有的小部落,而现在,他竟然掌握了最为珍贵的治疗术,成为了一名受人敬仰的医者。
祁白没有打扰两人庆祝,转身准备离开,就看到了一直等在门口的人。
“狼泽!”祁白眼睛骤然一亮,两步跑到门口。
狼泽应该是才从外面回来,身上没有穿兽皮衣,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身上都是凉的,不过真正让祁白皱紧眉头的,却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
将狼泽拉进距离最近的一间治疗室,祁白将狼泽前前后后检查了一个遍,狼泽身上至少多了十五六处伤口,其中最严重的,是腹部两道深深的爪痕。
祁白深吸一口气,只是面对这伤口,他便像是能看到狼泽浑身是血的样子。
可以看得出来,这伤口早已结痂,只是受伤的人没有把它们当回事,结痂的伤口反复开裂,直到此时还有血丝在向外渗透。
祁白低着头认真地给狼泽上药。
看着安静的祁白,狼泽突然有些紧张,他盯着祁白的发顶,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话题。
狼泽低头凑在祁白脸侧,试探地问道:“红豺族的事情,你怎么看?”
祁白手中动作不停,显然早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猫光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见祁白还愿意搭理自己,狼泽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祁白继续说道:“你不在城池的这几天,我审问了几个俘虏。”
“猫服和猫光并不是上城的人,而是一个主动投靠仓神司的小部落,这个小部落刚到稷城的时候不过只有一百多人,因为猫服很快成为了仓神司眼前的红人,这个小部落在稷城很快便站稳了脚跟。”
至于猫服能迅速成为上城神使的原因,按照那些人的说法是猫服拥有控制野兽的能力,祁白和狼泽都明白,猫服根本没有这种能力,他只不过是借用了无妄草的功效。
狼泽略一思索:“他们的族人在红豺族手中。”
“虽然没有人明说,”祁白道,“不过不管是仓神司亲手杀死了猫服,还是猫服制定了让仓神司死去的作战方案,这两个消息中的任何一个传回上城,红豺族都不会放过猫服的族人。”
仓神司杀死猫服绝不只是因为愤怒,猫服知道得太多,又不如他本族的豺定那么忠诚,与其让猫服落入黑耀手中,还不如提前杀了他,只不过仓神司没有料到,猫服身边的猫光竟然也知道那么多。
“猫光的做法,无非就是知道留在稷城的族人怕是没有活路,妄图通过我们的手解决红豺族。”
祁白说出自己的想法:“上城的势力错综复杂,我们没必要到他们的地盘跟他们硬碰硬,不如以静制动,他们若是真的要为仓神司报仇,会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这一次红豺族元气大伤,没个三五年怕是缓和不过来,到那时,黑耀之城的战斗力绝不是他们能估量的。
而至于仓神司已死的消息是否会传回红豺族,祁白和狼泽都觉得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仓神司的手下,定然有可以信息交流的办法,不然他也不可能在万骨被灭之后,那么快就反应过来,甚至寻找到黑耀之城的位置。
要知道,连蓟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司侍,身边都带着可以用虫子向外界传递信息的兽人,就更不用说作为一城神司的仓神司了。
狼泽的想法与祁白相差不多:“其他逃出去的兽人和仓神司的营地都已经清剿干净,我们回来得晚了几天,主要是因为领地内闯入了一批东夷和淮夷的兽人。”
“东夷和淮夷?”
祁白有些讶异,这两个地方,尤其是淮夷距离黑山可不算近。
“嗯。”狼泽将这两族迁徙的经历讲了一遍,他顿了顿,说道,“我不打算让他们进入城池。”
黑耀之城如今的部族虽然众多,但除了巨风、战熊、巨鹿、云谷、银月五族之外,其他逃难而来的兽人和奴隶,其实都是先加入了黑山一族后加入的黑耀。
因此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族群,但在黑耀之城中,仍旧有归属感,尤其是原本是奴隶的族人,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离开了黑耀,他们再也不可能拥有现在的生活。
更不用说这座城还是大家一砖一瓦一点点建立起来的,黑耀之城对于黑耀的每一个人都是最重要的。
然而迁徙而来的东夷和淮夷五族却不同。
他们虽然在天灾中流离失所,可彼此之间却很是戒备,对已经建成的黑耀之城更是没有感情,直接让他们加入城池,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祁白望向狼泽:“你的意思是?”
“曾经的草原比其他地方更加安全,并不只是因为有银月,也是因为草原上的各部族愿意联合起来。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不需要躲避其他部族,我们的领地外也是时候让其他部族落脚了。”
“既然这样,领地外的部族人选不如就由我们来敲定。”
这样一来,东夷和淮夷两族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不一定是缺点,反而会成为他们彼此之间制约和竞争的关键,反正有黑耀在中间把控,他们之间的矛盾定然不可能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而只要有这五族在外,如仓神司这样浩大的军队,再想要偷偷摸进黑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了。
祁白沉思片刻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我觉得安置他们的地方,可以更大胆一些。”
马菱在各部门跑了一圈,便急忙来到医院通知狼泽和祁白,只是眼前的场景却让马菱直想闭眼。
只见平日让所有人不敢对视的城主大人,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大祭司身后,大祭司站起身他就帮忙拉凳子,大祭司整理伤药他就帮忙开柜门,甚至手脚颇为“不老实”地来回比划,像是时刻准备着要伸手抱人。
狼泽的手眼看就要得逞,祁白却突然转头看到了门外的马菱。
马菱轻咳一声,觉得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不过既然已经被发现,再想隐形也来不及了,他站直身体,目不斜视地汇报道:“城中的八位议事长老已经到了议事厅。”
“好,”祁白对马菱点点头,“我们现在就过去。”
除了在外巡逻的熊寒和鹿言,留在城池的五个祭司和三位长老此时都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后,祭仪狐宵拿着本子坐在会议桌的最后,准备进行记录。
众人虽然没有说话,可却忍不住用眼神相互交流。
黑耀之城的议事会成立了这么久,这还是狼泽第一次召集全体会议,大家都不禁有些忐忑。
很快,狼泽和祁白便进入了会议室。
众人的神情瞬间严肃,正襟危坐地看着坐在最前方的狼泽。
“城外兽人的来历,你们都知道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狼泽问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大家相互低语几句,如今城池中还有许多空地,别说两千人,就是两万人也能轻松容纳下。
如果按照城池以往的惯例,这些族人可以通过赚取积分加入城池。
狼泽看向明显有话要说的芷:“你有什么意见?”
芷直言道:“这些兽人来到黑耀的时间过于巧合,直接让他们进入城池,我觉得有些太过草率。”
祁白适时说道:“我认同芷的说法。”
会议室的众人齐齐看向祁白。
祁白一一扫过每个人的眼睛,笑了笑说道:“黑耀之城是我们共同建立的家,绝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部落都能加入的。”
祁白的话让原本有些沉闷的会议室,瞬间轻松了许多,所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们排外不允许其他人加入城池,可要接纳完全不认识的兽人成为自己的族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云昙语气中满是自豪:“大祭司说得对,我们黑耀之城是整个兽人大陆上最好的城池,能够成为黑耀城民是我们每个人的荣光。”
狼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不让那些兽人进入城池已经是两人提前商量好的,但看着伴侣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可爱。
祁白假装感受不到狼泽灼灼的目光,继续说道:“可黑耀之城越是富饶,觊觎我们的敌人便越是强大,上城军队的实力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需要更多人,才能保护我们的城池。”
熊姿祭司不解:“不让他们加入城池,又要留下他们,这不是冲突了吗?”
“不冲突,”狼泽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旁边,“将他们留在这里成立一个个小村落,就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这样一来,这些人虽然没有进入城池,但仍旧是黑耀兽人。
众人看着狼泽指着的位置,眼中同时露出惊愕的神情。
“这......”云章祭司仔细确认,“这不是在距离城池半个白天的位置吗?怎么能让其他部落生活在距离城池这样近的地方?”
兽人对领地极为重视,他从未听说过有两个部落相距得这样近。
“怎么不能,”祁白问道,“云章祭司,你说为什么每个部落都需要那么大的领地?”
“自然是因为食物......”
云章眼睛睁大,没错,就是食物。
兽人们的主要食物来源是采集和狩猎,可山林间的植物和野兽很是分散,兽人们往往需要很大一片领地,才能满足一个部落的狩猎和采集需求。
兽人大陆上的其他城池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不然一座中城的人数,也不会仅限于一万多人,想要再扩大就很难了。
但黑耀之城却不同。
他们可以通过种植获得更多粮食,也可以通过养殖获得兽肉和禽肉,领地的大小不再是一种限制,同样的一片土地,他们可以养活更多人。
这正是祁白的想法,能够种植和养殖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而以城池为中心,在相距半个白天的距离安置一个个小村落,既能避免人口太过聚集导致耕地和牧场紧张,又可以保证村落与城池之间的紧密联系。
以这个结果倒推回去想想,其实就不难发现,蓝星上的许多小城市和村庄之间,也都保持了这样的包围格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算得上是历史的选择。
“城池会派遣战士驻扎在每一个村落,”狼泽用手指在城池南方画了一个半圆,“一旦遇到危险,半天时间,足够城池收到消息做好应敌准备。”
猴岩看着地图,拍手称道:“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方案定下容易,但要具体执行却并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
留下议事会的成员商议今后加入黑耀之城和成为黑耀村庄的具体条件,祁白和狼泽则召集了七司司长,一同商议对城外五族的安置规划。
这一忙活,一直到深夜才算将一切确定下来。
把幼崽遛睡着了的马菱,抱着幼崽接到了才下班的伴侣。
看着狼泽一边走一边给祁白披兽皮斗篷,马菱不禁感叹道:“豹白和狼泽的感情真好啊。”
猞栗嫌弃地看向马菱:“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确定他们两个没有吵架?”
回想起白天在治疗室看到的场景,马菱使劲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被马菱认为如胶似漆的两人,却沉默着回了家,沉默着烧火洗漱,沉默着盖被子睡觉。
祁白转身,瞪狼泽:“你老盯着我干嘛!”
狼泽半天没说话,突然低下头,用一双毛茸茸的狼耳蹭了蹭祁白的脖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