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秦老的声音已经低下去，几不可闻。
闻离晓沉默了片刻，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就见秦仲寒重新摸了摸胡须，叹息了一声：“不管灭绝还是延续，反正我看不到那一天了，随他去吧€€€€还是先把我们能做的做好。”
闻离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顺着他转移了话题：“可以先调查上传图片的人、以及把挂画交给赵家夫妻的人。”
……
有了线索，调查的效率就快了很多。
高裘拿着一沓打印资料走进会议室，每个人发了一张：“这是最近五年内网络上‘护胎娘娘’的相关资料。”
闻离晓看了一眼，发现叫这个名字、或者名字形象类似的信仰足足有二十几个：“这么多？”
“没办法，真正不想要孩子的夫妻还是少数，多的是想要却没有的。”
段燃随手翻了翻，打了个哈欠：“我不大擅长这个，先听听你们分析。”
早就习惯的高裘拿起其中一张：“小闻拿到的二维码扫出来的‘护胎娘娘’是现在流行度最广的，据说是因为非常灵验，只要怀孕，必然能够安安稳稳地生下来。”
崔樱樱问：“只护胎，不保怀？”
“是，很多生了孩子的家庭也会继续拜一拜。”高裘翻了下一页，“因为算不上正经信仰，协会之前几次调查都没有发现神秘气息，就没太严管。”
不保怀……闻离晓看着画像上珠光宝气的女人，微微蹙眉。
按理说，如果邪神想要搞出孩子来做成傀儡、分身、眷族，那干脆直接让信徒怀孕，从源头就出手不是应该更隐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替换已经怀上的胎儿的灵魂？
如果目的是收集胎儿灵魂，又何必刻意弄出“护胎娘娘”的信仰，在孕妇相关的体系中动手脚、偷了灵魂立刻消失不是更安全？
更何况没出生的胎儿的灵魂中星灵层与世界的星灵层并未相连，吞噬再多意义也不大。
“根据调查，得知‘护胎娘娘’基本都是从家人邻居的推荐、或者网上的相关营销号的介绍，过程挺正常，没有特别的传教痕迹。”
单高和路远两个远道而来的同事认真地翻阅着资料，忽然提出一个疑问：“信仰‘护胎娘娘’能安全生下孩子，但邪神‘母亲’是让胎儿胎死腹中，有没有可能€€们是两个对立的邪神？”
“不排除这种可能。”高裘点点头，“但从闻离晓和秦老的发现来看，‘护胎娘娘’同样针对未出生的胎儿，也可能不同的结果仅仅只是同一个目的下不同手段导致。”
重点还是要先抓到任何一个，搞清楚那位邪神到底想做什么。
闻离晓一边听着几个人讨论，一边低头看着这些资料。与关注“护胎娘娘”本人的其他人不同，他的目光更多地放在了明确被调查出来有供奉甚至信仰“护胎娘娘”的人家情况。
过了片刻，闻离晓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点：“他们生下的都是女孩？”
高裘愣了愣，翻了翻资料，皱起眉头：“确实全都是女孩。”
正常情况下男女比例肯定是差不多的，虽然这些人家的样本不多，但和邪神扯上关系，巧合也未必就是巧合。
“是重女轻男、或者重男轻女相关的性别权柄？”林充猜测。
段燃忽然开口道：“也可能是那个邪神的自我认知€€€€假如这些小女孩原本的灵魂都被抽走、寄宿在躯体里的全是那个邪神的分灵，或许€€天然会选择与自己相同性别的躯体当做容器。”
唐宋打了个寒颤，苦笑了一声：“我怕是要得小孩子PTSD了。”
一想到街角路边玩耍的孩童天真烂漫的双瞳之后是一位冷酷恐怖的邪神在窥视，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闻离晓是天生的邪神，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的自我认知这么清晰，可能不能以纯粹邪神的角度去考虑。”
段燃点点头：“没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先从赵家谨慎着手，找到‘护胎娘娘’的本体。”
……
至于怎么找，段燃下会之后直接拉上闻离晓：“走，找外援去。”
闻离晓看着警车前进的方向，了然道：“叶流光？”
“对，流光的能力用来调查太好用了。”段燃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道，“连当事人本人忘记的事，流光都能从脑袋里读出来。再加上秦老的‘回溯’，完全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到一切细节。”
闻离晓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确实。”
到了那所幼儿园门口，段燃随便停下车，在幼儿园门口“哐哐哐”一阵乱敲，差点把铁栏杆给敲弯。
叶流光推开门，咬牙切齿地道：“段燃，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礼貌？”
段燃笑眯眯地道：“反正你会读心，我礼貌不就是虚伪了吗？”
叶流光被噎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不被他绕进去：“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我不会和除魔协会的人一起配合。”
“跟我和小闻配合就行。”段燃打了个响指，有些可惜，“秦老我觉得也可以考虑。”
“不要。”叶流光一口回绝，上车之后看到闻离晓，身体顿时僵了僵，不着痕迹地往旁边坐了坐。
段燃从后视镜里看到叶流光的动作，毫不客气地嘲讽：“不是吧，都多少年了你胆子还这么小，我们小闻才诞生一个月就把你吓成这样？”
叶流光咬牙道：“谁让我不像你那么变态呢？快点开车！”
段燃转过头对着闻离晓，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回头你看着他，他要是不干活，你就亮触手€€€€别真缠他，吓吓他就够了。”
闻离晓不好说自己连叶流光的屁股都打过，只能装作纯良地对着叶流光露出微笑，把叶流光吓得全身一颤，又往门边上贴了贴。
……
因为叶流光不肯和秦仲寒合作，他们只好去了医院，让叶流光去读赵家那位丈夫。
叶流光大大方方地进门，转了一圈走出来，病房里丈夫坐在打了镇定剂熟睡的妻子床前，双目无神，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进来的人。
叶流光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把‘护胎娘娘’的画像给赵家的是对门，对门说是听住在白星区的外婆说的，据说年轻时外婆就是拜‘护胎娘娘’才成功生下她妈。”
他皱了皱眉，补充了一句，“这部分记忆有被抹除和淡化的痕迹。”
就算不用神秘手段，只要偶尔在相同场景下采用不同细节重演，也会让人的记忆产生混淆，就如同曼德拉效应。
段燃摸了摸下巴：“啊，不会她妈也被那个邪神夺舍了吧？”
“那得找本人确认才行。”叶流光看向段燃，“该你负责找人了。”
段燃笑眯眯地一指闻离晓：“交给专业人士。”
闻离晓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道：“知道那个外婆的生日、姓名等信息吗？”
叶流光又揉了揉太阳穴，过了会才道：“去年他们对门出门去给外婆庆祝生日时和他们碰头过，是2月10日，名字……”
根据叶流光提供的姓名和生日，闻离晓找了个没人的病房闭上眼睛，让意识进入星灵层开始寻找位置。
……
段燃站在病房门口替闻离晓守着门，随口对叶流光道：“2月10日，是咱们‘苏醒’的日子吧？一转眼一百多年都过去了。”
叶流光坐在一张病床上，冷哼了一声：“不就是想问高等邪神同盟有没有接触我？有，拒了。”
“你这人怎么能随便看别人思维呢？”段燃抗议了一声，“我可没想你要是加入高等邪神同盟就把你打晕抓回去的事啊。”
叶流光冷笑一声：“我要是加入高等邪神同盟，除魔协会一个都跑不掉。”
他这话信心满满。不为别的，就因为目前就算战斗力最强的“苏醒者”段燃也无法抵御他的“思维掌控”。
段燃“啧”了一声：“现在小朋友可能免疫你，到时候就让小朋友把你捆起来打屁股。”
“……”叶流光沉默了一下，岔开了话题，“我以为你会问我思乡群里的其他人。”
段燃无所谓地摊开手：“只要大家不站在邪神那边，就不是我的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在哪里都没关系。”
“你倒是看得开。他们听说你在地中海的事之后，还有后悔没去给你帮忙的。”叶流光侧头看了眼段燃，神色忽然暗淡了一些，“我以为你会怨我们。”
段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可以读我的脑子。”
“就是因为读过了，所以才意外的。”叶流光有些恼怒地站起来，“段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协会还是没人帮你解决精神问题？”
提到这个，段燃的神情变幻了一瞬，很快重新笑了起来：“这种事协会怎么能解决？连最出色的心理医生都走了。”
叶流光脸上的表情倏然一僵，顿了顿没说话。
“唉，不是怪你。那种情况下你不能不走。”段燃很随意地笑道，“何况，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蠢，也在积极寻找别的解决办法。”
叶流光的目光转向了闻离晓：“那个小邪神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段燃道：“别说得这么功利！我还是蛮喜欢小朋友的。”
叶流光手按在了太阳穴上，不知道读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发青：“停止你脑子里的想象，我要吐了！”
“这就是不尊重别人隐私的下场。”段燃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叶流光的读心，满意地放下手。
叶流光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瞪了段燃一眼。过了一会，他的表情忽然有点迷茫，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倒是挺羡慕你的，虽然蠢，但找得到活着的意义。”
段燃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闻离晓那边忽然开口道：“找到了，在白水街。”
段燃和叶流光对视一眼，停下了刚才的话题，一起站起身：“那就走吧。”
……
闻离晓稍微落后了两步，走在了段燃身边，忽然开口道：“你有精神问题？”
段燃眨了眨眼：“被你听到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们小声点。”
声音这么大，听不到才奇怪。闻离晓心里说完，继续盯着段燃的眼睛，表示这个话题没有结束。
段燃漂亮的眸子左右闪了闪，最后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小朋友，打听别人的隐私是不好的，像我这种单身一百多年的老男人，有点心理问题不是很正常吗？”
“不要叫我小朋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闻离晓强调了一句，才继续道，“我听说有人追你被你拒绝了。”
“谁这么大嘴巴？”段燃抱怨道，“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
闻离晓慢慢地道：“我只是觉得，万一你的精神问题是天赋带来的，我得考虑一下要不要。”
“……”段燃叹气道，“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会操心人类灭绝啊、世界毁灭啊之类的问题，担忧我解决不了。这样压力太大太久，就会显得稍微有一丢丢变态。”
闻离晓：“……”
他仔细看了段燃的表情€€€€根本看不出真假。
真该让那个大妈来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中二病。闻离晓心想，下意识看了前面的叶流光一眼。
以叶流光和段燃的交情和叶流光的天赋，这件事肯定瞒不过他。
叶流光回过头，露出一个充满傲气和嘲讽的表情：“段燃，你也有被人治住的时候。”
对上闻离晓探寻的目光，叶流光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不甘不愿地道，“段燃以前就喜欢杞人忧天想太多。普通人还好，对于‘苏醒者’而言，想太多情绪积聚很容易引发天赋的失控暴走。我们还在实验室的时候，常常需要我帮他疏导思维，我以为我离开之后，除魔协会会另外找人做这件事。”
段燃伸手握了握拳，吹了声口哨：“事实证明，就算有压力，我还是能把‘弑神者’用好。”
叶流光一脸嫌弃地扭回了脸。
感觉半真半假，肯定没有叶流光说得这么简单。闻离晓目光落在段燃身上，若有所思地颔首，思维不知怎的忽然发散到了十环石板上€€€€哪一块石板有精神相关的权柄呢？
段燃凑近了笑眯眯地问：“在想什么？”
闻离晓下意识道：“在想我什么时候能有给你疏导思维的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