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满不在乎,又看了我两眼,不知道想到什么,飞快地垂下眼去,像个大爷一样一条腿支在榻上,吩咐我:“伺候我洗漱。”
就这么使唤起我来了?
我敢怒不敢言,从地上爬起来,又去井边打了次水,端着脸盆进去。
他扫了一眼我的脸盆,面露嫌弃,用手沾了点儿水随意地抹了把脸,又问:“茶呢?”
“这里是冷宫……”哪儿来的茶?
他右手动了动,我以为他又要打我,我往后一缩,他却动作更快地掐住我下颌,粗鲁地将我往他身前带。
“不过是打了你一巴掌,值得掉眼泪珠子到现在?”
你力气大得像怪物好吗?头都差点儿被打掉了,我只是个脆弱的太监啊,太监还不能哭鼻子吗?
我不知道回他什么话,索性不吭声。
“司礼监居然还能教出你这种驴脾气来。”
他冷哼一声,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哐当”一声,铜盘摔出巨大声响,水洒了一地。
我的尊严这一瞬间到了承受的极点,起身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忍住眼泪,颤声道:“……出去。”
他凌厉目光锁定我:“看来你真不知我身份。”
我企图挺直腰杆,但在他眼风下又有些怂,缩着脖子道,“还有,昨晚你……打碎了一套茶盏,管事公公来查,少了物件我得受罚……”
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凌厉不耐烦,我顶着压力暗示道:“但若能使些银钱给公公……要不是我把你从院里拖进来瞒住了没上报,你这会儿……”你这会儿可能被按在条凳上用板子打屁股了。
“那我倒要谢谢你?”他反问。
“谢谢就不用了,但是你打烂的茶盏……”快给我点儿银子!
他仿佛不敢相信般皱眉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间没头没尾道:“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且饶你一次。”
说完站起身掸顺了衣袍上的褶皱,迈腿往外走。
我站在原地眨巴眼,他就打算这么走了?也太厚脸皮了吧?
“喂,这位……”
我追出去,院子里却已没有人影,只有两颗海棠树和一块斑驳照壁静静立着。
这家伙翻墙这么快,果真是只大猴子。
算了算了,自认倒霉吧,怪我昨天晚上心软把他拖了进来。
我回屋,看着满地狼藉没有心情收拾,准备先吃早饭。
然而刚把刘双九昨天从御厨偷带出来的吃的端上桌,抓着烤鹌鹑啃了两口,突然一道修长的墨蓝色人影闯了进来:“忘了问你这狗奴才名……”
去而复返的人两腿刚跨进门槛就愣住了。
他脸上原本只是冷漠,在看见我手上鹌鹑,又看了看盘子里的其他吃的,表情由冷漠转变成愤怒,愤怒中又仿佛掺杂着一种像是羞愤的情绪。
我:“???”
好尴尬,要叫他一起吃吗?可是这是昨天吃剩的,这叫我怎么开口?而且他这会儿看起来好可怕像是要杀人。
正纠结,他阴鸷地哼了一声,甩袖子又出去了。
第5章 什么时候可以回冷宫去
我再一次追出去,只来得及看见一片墨蓝衣角掠过瓦檐,接着听见屋顶上瓦片轻响。
是轻功!卧槽我竟然见到会轻功的人了,好神奇好帅……不对,再帅也是神经病!莫名其妙的!
吃完早饭,我麻利地收拾起主屋的混乱,管事太监一般巳时初刻,也就是差不多上午九点的样子巡查到冷宫来,现在还不到辰时,时间完全来得及了。
然而没料到,还没收拾完,管事太监竟然就来了,比平时早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都什么时辰了,衣服都没穿好?帽子也不戴,懒散成这样,你是来当奴才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管事太监进来见我只穿一身中衣就把我骂了一顿。
跟着他来的两个青绿衣下等太监巡视院里,他检查屋里,绕了一圈后发现了墙角扫成一堆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碎瓷片。
管事太监哼道:“笨手笨脚,这茶盏虽算不得名贵,但也是官窑里出来的,在冷宫干活还能摔了东西,衣服也不好好穿,才进宫多久就这么没规矩,日后岂不是要拆了皇宫?”
“先给他二十竹板长个记性。”
管事太监冲一边站着的两个小太监吩咐道。
他俩动作麻利,一个大跨步出去,从院侧边房里拖出一条长凳扔在院里,另一个撸起袖子,从腰后抽出一根半米多长包浆发亮的厚实竹板,手朝凳上一让:“趴下吧。”
“公公,我,我……”
我简直呆若木鸡,这一切也发生得太快了。
“领罚还磨蹭,是嫌打得少?”
没等“我”出个内容来,他们就扭着我胳膊就把我压了上去,甩着竹板,啪啪一阵响,屁股上传来竹板炒肉的剧痛。
打完了,不等我喘口气,管事太监又道:“谢二宝,你收拾收拾东西,监栏院那边最近缺人手,把你借过去一段时间,收拾东西,赶紧的,这就带你过去了。”
一早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浑浑噩噩收拾出一个包袱,一瘸一拐跟着管事太监去了监栏院。
“这是监栏院的管事太监,麻公公,这段时间你就跟着他,听麻公公给你派活,这小子叫谢二宝,刚进宫没几个月,干活不太利索,麻公公您看着调教调教,别手软。”
到了监栏院,管事太监找到个脸上长着几片麻子,嘴角一颗大痦子的中年太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我冲麻公公躬身行了个礼:“麻公公。”
“小子长得还挺俊,跟咱家走吧,先带你去睡觉的地方。”
麻公公打量我两眼,带着我穿过晾着成片颜色发旧的太监服的院子,绕过一条长廊,进了边房,在一条大通铺上找到个空位让我放下东西,然后带着我绕到后院。
刚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熏人臭气。
院中间是几口水池,十几个青绿衣裳的低等粗工太监蹲在水池边砖地上,没戴帽子,头发用布巾在头顶扎着发髻,口鼻用一块三角粗布围起来,袖子撸起,刷着马桶。
一旁的空地上,还没刷的马桶堆成了小山,池子里的水颜色已经变得十分缤纷丰富,还掺着许多杂质,让人不想详细描述。
我当场傻眼,心想该不会要叫我刷马桶吧?
“去吧,刷完这些之后还有几车的柴火要劈,下午要浆洗两百床被单,还得把早上送来的三百石石炭分拣好,动作麻利点儿。”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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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栏院活太多了,而且都是重活脏活,一天干下来,我腰酸手软,屁股还疼,去饭房吃晚饭的时候跑得太慢了,轮到我只有半张饼和一碗葱花汤。
吃完这点儿寻思着终于可以把身上臭汗洗一下去休息了,便朝身边一个小太监打听澡房在哪儿。
“监栏院哪儿来的澡房,喏,就在这儿洗。”
小太监嘴里撕拉着一张面饼,手朝饭房外的院子里一指。
我顺着望去,只见院里站着一群只穿贴身亵裤打着赤膊的太监,每人面前一个冒着热气的桶,有的两人用一桶,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露天洗起澡来。
旁边廊下还站着排队的,等有人洗完了上来,立马提着桶挤进去匆匆搓洗,洗完了随便擦擦身上的水衣服一披,趿拉一串湿脚印钻进边房里去。
行吧,大家都这样,我有啥不可以的呢,等院里人渐渐少了,我也提个桶进饭房去打热水。
“热水没有了。”饭房烧火的太监冲我挥手,“饭房要锁门了,都出去出去,用冷水洗吧。”
身后一群臭汗熏人的粗工太监起了一阵哄,都提着空桶走了。
院里瞬间空无一人,天气冷了,没人愿意用冷水洗澡。
我随便洗了把脸,回到边房,在大通铺上找到自己的位置,铺好被子钻进去睡觉。
通铺拥挤狭小,翻个身就能挨到旁边的人。
干了一天的活,回来后也没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各自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像一个个小小的蚕蛹。
被子散发的霉味和自己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很不好闻。
我轻轻搓了搓因为劈柴时划了几道浅口子有些发痒的掌心,侧着身体避免压到早上挨过打的屁股,带着一天的疲惫睡了过去。
睡觉之前,我头一回想的不是什么时候能出宫,而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冷宫去。
第6章 过两天,宫里守卫没那么严
监栏院的早晨开始得很早,四更天,天还漆黑,打更太监从监栏院里出发,敲完了梆子报天气:“天气晴明,无雨€€€€”
边房通铺上,蚕蛹们一阵蠕动破壳出来,哈欠连天地起床穿衣。
到监栏院已经有三四天,我逐渐有些适应了这里,跟着他们麻木地去院里排队取水洗漱。
两个小太监爬着梯子用引光奴点燃了灯笼,管事太监麻公公站在廊下,手上拿着名册一一点名分派任务。
我和另一个太监上午被分到一起,先去清扫垂拱殿广场外的东西华门街。
刚扫完,晨钟响,我拄着扫帚循钟声望去,见天边亮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朱漆宫门开,提着灯笼的文武官员从左右掖门进来,犹如两条长长的灯虫般,穿过广阔的昏暗来上早朝了。
我望着那两道既近又远的宫门发了一会儿愣,直到边上侍卫喝了我一声才跟着一起来的那人离开。
回到监栏院吃过早饭,麻公公又让我们把石炭一车一车送往御厨和各宫小厨房。
御厨是最后一个送的,等送到时已经快到中午。
“我们是监栏院来送碳的,有劳传个话进去,让管事的出来点个数。”
我远远站着,冲站门的小火者道。
小火者进去传话,我和同来的太监安静地蹲在墙角稍作休息。
“二宝?”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出来点石炭数目的竟是刘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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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紫了。”
刘双九住的屋子里,有三张窄床,他让我在最整洁的那张床趴下,拉开我裤腰看了看我屁股。
“怎么给调到监栏院去了,也不给调个好一点的地方,监栏院是宫里活最累最脏的地方,那倒不如继续待在冷宫。”
刘双九不忿道,取出一个小盒子来:“我给你上点药。”
“算了吧,也不怎碍事,好几天了,应该快好了,外面人家还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