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怎么了?”我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软垫上,问他。
冯玉照挥退跑堂,眼睛看别处:“没怎么,帮我泡茶。”
我提起细嘴铜壶往一只杯子里倒满了滚烫开水,又拿起案上一个瓷罐揭开,发现里面不是茶叶,而是绿色的粉末,一闻,是茶的气味,便放心往杯子里倒。
结果不小心倒多了,泡出来不是一杯茶,而是一杯粥。
冯玉照全程看着我动作,一脸头疼,忍无可忍地从我手里接过茶粉瓷罐去:“点茶也不会?”
他用小勺舀了一勺茶粉放杯子里,又用勺子在里面细细扒拉了几下,接着提壶冲沸水,将茶杯推至我面前。
我低头看,茶杯里茶纹水脉形成图案,赫然是条小鱼!
“好厉害!”我鼓掌道,盯着那小鱼舍不得喝。
他嫌弃地扫我一眼,仿佛嫌我没见过世面,又给自己冲了一杯。
我突然想起出宫时管公公吩咐我给他研磨泡茶暖被窝,想来平时这些事都是有人为他做的,但是我几乎一样也没做,反倒他照顾我更多,登时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冲他笑笑。
冯玉照把桌上盛着梨条山楂条的瓷盏推到我这边。
“等会儿还想去哪儿玩儿?”
“还能接着玩儿?这会儿好像时辰已经很晚了。”
刚才在里面泡澡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打更的经过,报了亥时正,也就是晚上十点,这个点,在古代应该是在和周公约会了的。
“这时辰在宫里算晚,在中京城里算早,不过节的时候夜市也要开到三更,过节前后更是通宵达旦,还想玩什么,我带你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须得玩过瘾了。”
我想了想,还真有很想去玩儿的地方,就是不好意思说。
冯玉照看出我扭捏,拈起一枚葡萄干砸我脑门:“男子汉坦荡些,想什么说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去……青楼。”
他脸色瞬间变了,冷笑一声:“你这太监到底怎么回事?”
“太监不是男人?”我道,“我,我就看看跳舞……”
冯玉照低头看茶,想了一会儿,道:“去这儿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从案几底下拿上来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他在成衣店买的那身女装。
“……”我伸手按住额角突突的青筋,心里升起不好预感。
冯玉照倾身凑近,低声说:“二宝,我虽是男宠,可也是喜欢女子的正常男人,但皇上不允许我和任何女子接触,你当可怜可怜我……”
我心里纠结,皇上不准你和女子接触,你就要我扮女的?这多少有点儿奇怪吧大哥?
他又道:“我给你请一个中京城里有名的花魁行首,能歌善舞,袅娜多姿,天香国色……”
我一愣,脑海里有漂亮姐姐跳舞的画面了,喉咙里咕咚咽口水。
冯玉照:“给你请三个,一个弹琴,一个跳舞唱歌,再请一个陪你喝酒?去不去?不去算了。”
“去,我去!”我抓住他的袖子,怕他反悔了。
冯玉照唇角勾起露着点儿白牙,双眼深邃黑亮,两指朝怀里一夹,夹出刚才在飞镖摊上赢的那个小布包来:“这奖品你看了没?打开看看,若是没用的就扔了,省得带着累赘。”
“怎么可能没用?”我拿过来打开,“这是头奖,而且是你赢给我的嘛,不能扔……”
话音止,我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布包里头包着的东西,手指拈起一看,赫然是一块绣工精妙,系绳还坠着翠绿玉珠的红肚兜,触感还尼玛挺滑溜的。
“我看这是个没用的东西,扔了吧。”我说。
冯玉照却道:“我看有用,和我挑的这身衣裳挺搭的。”
我:“……”
第28章 你要干什么?发酒疯?
有句老话说得好,女装只有零次,和……不!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我穿着裙子,冯玉照戴着半副遮住眼鼻的面具,一起走进了中京城最繁华的青楼。
这青楼建得十分华丽,珠帘绣额,灯烛晃耀,足有五层楼高,内里天井中空,三楼之上飞桥栏槛相通,穿华服簪鲜花浓妆淡抹的年轻姑娘于飞桥上往来半空,广袖缓带翻飞,仙女儿似的。
“收收你的口水!”冯玉照恨铁不成钢地踢了我鞋子一脚。
被领着进了楼上雅间,老鸨笑得脸上堆褶子:“公子这还带着位如花美眷,是只喝酒呢,还是再叫一位姑娘相陪呢?”
“要叫姑娘的,要三个。”我说。
“哎哟!”老鸨捂住嘴吓一跳,见鬼了似的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后颈被那肚兜的系带扫得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挠,又觉得肩上背上都有点儿痒,挠着挠着上衣就往下滑,露出膀子。
老鸨站在门边,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你在干什么?衣服穿好!”冯玉照斥道,又吩咐那老鸨,“照他说的,叫三个姑娘来,要最好的,会跳舞唱歌弹曲。”
老鸨立马走了,还把门带上。
“你穿了姑娘的衣服就要有个姑娘的样子,手动来动去又是几个意思?当自己是只猴子吗!”
冯玉照一脸不忍直视。
我:“我很痒!这个肚兜刺得我痒,挠挠也不许了?”
冯玉照莫名面红耳赤:“痒什么痒,满嘴胡言乱语!”
我:“???”
“玉哥哥你帮我挠一下背好不好?”我蹭过去,背朝着他,“别用指甲,用你手心茧子搓几下就好了,刚才在浴堂里我就发现你那茧子特别适合挠痒……”
“闭嘴,听你这破锣嗓说话闹心!”他嘴上凶巴巴的,却一手撩起我脑后长发,一手伸进我后领子里帮我挠着背,“是这里吗?”
“还有腰,对对对……有人敲门,花魁行首要来了!我去开门!”
我提着裙子就要起身,却被冯玉照按住:“人家自己没手不会开门?”
三个穿得像仙女一样的姑娘进来了,一个长得清冷,穿对襟高领素色褙子抱着琵琶,一个华服笑眼盈盈。
还有一个面无表情化着艳丽妆容,穿一件短抹胸,露着肚脐,下身穿的红色裤子,腰间坠着许多银链子,赤裸手臂上绑着绸带,一看就是跳舞的。
冯玉照伸手把我下巴合上,在我耳边咬牙:“别给我丢人现眼,没见过女人?喝你的果子酒!”
三个姑娘行过礼,跳舞的和弹琵琶的就位开始表演,琵琶清脆悠扬,银链飘带旋舞。
穿华服那个则坐到了冯玉照身边去给他倒酒,帮他夹菜。
我看着姑娘喝酒,冯玉照却看着我发愣,简直是浪费。
看了会儿舞,吃了几筷子菜,我终于按捺不住了,扯他袖子。
冯玉照回神,和我对视片刻,继而转过头去喝酒不理我。
我又扯扯他。
“干什么?”他转过头来怒视我。
但我现在不怎么怕他了,我压低声音直说:“说好是陪我喝酒的,怎么坐你那边去了?”
“你这种好色东西,”他撂下杯子,也压低声音,“阉了就是为民除害!”
过了一会儿,到底是替我开口了:“劳烦姑娘过去伺候这位……喝酒。”
华服姑娘一脸莫名坐过来,给我杯子里倒上梅子酒,我端起来喝,感觉可开心,酒甜,陪酒的姐姐也甜,唯一可惜的是我不敢开口说话,怕吓着她。
梅子酒喝完了,我找冯玉照要酒,他把他案上酒壶拎了过来,酒的味道有稍许不同,不过也挺好喝的。
喝着喝着就美了,飘了,飘着飘着就感觉自己双脚离地飞起来了。
“我怎么在半空中?我的脚碰不到地……玉哥哥……”
“你的脚碰不到地是因为老子背着你!”冯玉照说话像在喷火,“还以为你酒量有多好,喝得烂醉。”
我定睛一看,发现眼前一直晃着的一团乌云是冯玉照的脑袋,我伸手抱住:“玉哥哥你对我真好啊,我今天晚上好开心……可是那三个姐姐好可怜,在青楼糟蹋了,如果有钱给她们赎身就好了……”
冯玉照:“疯了?赎什么身?她们是卖艺不卖身的,有的是钱,有的是人追捧,被你这太监赎了才是糟蹋。”
“哦,原来是这样……”我小声道,“卖艺不卖身,那挺好的。”
街市上人少了,有人收摊回家,也有人挑着担子刚来做下半夜的生意,但灯火依旧晃耀,姑娘们经过留下好闻的熏香脂粉气味淡淡散在街上,混在节前新酒的香气里。
冯玉照背着我穿过街市,把我背进客栈房间,放在榻上,自己洗了脸,绕过屏风,去床上睡觉。
我爬起来,跟着绕过屏风,站在床边。
刚脱完外服,身上雪白中衣被烛光染出温暖光泽,冯玉照长身玉立,瞪眼看我:“你要干什么?发酒疯?”
“我要和你一起睡觉。”我说。
“……”冯玉照脸蹭地红了,稍作思考,道,“我从不和他人同床而眠,你自己睡。”
那好吧,我转身回到外间,衣服鞋子都没脱,吹了蜡烛上榻躺平,酒的作用下脑袋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而睡到一半,胃里翻涌,头一偏:“呕€€€€!”
冯玉照睡得安稳。
我又偏了个方向,动静更大地吐了一通。
“狗奴才!”冯玉照起来了,怒气冲冲过来,那样子像是假若手里有剑便要当场砍了我。
我看着他:“玉哥哥。”
眼看他怒火起,眼看他火消了。
“还挺会吐,榻上狼藉一片,自己衣裳倒是干干净净。”
他顺了顺气,点了蜡烛,把我从榻上拽起,让我坐在椅子上,披了外袍出去叫人进来收拾。
又让店小二打了热水过来,给我擦脸漱口。
“客官,这坐榻上的味今晚是散不了了,恐怕不能再睡人。”店小二打扫完了,站在一边笑道。
冯玉照:“还有房间么?”
“没有了,近日进城来的人多,城里客栈都差不多满了。”
冯玉照站在我身前,面目阴沉,再一次把茶杯递我嘴边:“多漱几遍。”
我低头喝茶,咕噜漱口。
小二退了出去,冯玉照像拖着条狗似的把我拽进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