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就位!”负责领导弓箭手的武官高声喊道。
上千名弓箭手齐刷刷站在垛墙一侧,每人一个垛口用来€€望和放箭,而每个弓箭手的身旁,都蹲着一个兵士,等待着待会儿弓箭手放完第一轮箭出去后就迅速把倒在地上的穿着士兵衣裳的稻草人竖起来。
每个稻草人的边上又都有一块铁盾,弓箭手放完箭后会迅速下蹲,举起铁盾挡住自己和举稻草人的士兵,以避免被敌方射上来的箭射中。
“谢公公,什么时候可以放箭?”负责弓箭手的武官过来问我,“他们越来越近了,再不放箭他们要开始越护城河了。”
我看看天色,就快天黑了,但是还是不够黑,一抹血色残阳仍挂在天边。
“再等等,你去喊话,就说我先前反悔不愿意牺牲自己的脑袋去换谈判的机会,溜走了,但是现在又被你们抓住了,再次请求谈判。”
武官脸颊抽搐:“谢公公,这,这能信吗?孙鸿光可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哪能被你这么骗?”
“不信没关系,至少他们会停一停,会花点儿时间商量商量,等他们再下令,军队再动起来,能拖不少时间。”
武官去喊话去了,二十万成田军果然缓缓停了下来,犹如一只巨大的爬虫,缓慢地收起它的无数只脚,需要花的时间很长。
这次过去了小半时辰,天终于全黑了,成田军队伍里举起了无数火把,火光冲天。
“攻破城门!杀了谢二宝清君侧!”队伍里忽然爆出一声。
霎时间前头步兵举着盾朝这边冲了过来,到了护城河边上,将盾稍稍抬起,然后往护城河里丢沙袋。
他们想用沙袋把护城河填了,然后就可以踩着沙袋冲过护城河了。
“可以放箭了!”我冲武官道。
“放!”武官一声令下,稍远一点儿的两侧各有一个负责打旗语的士兵,打了射箭的旗语。
顷刻之间,箭矢如落雨从城墙上飞出。
其中有带火的箭,落在护城河上,将早前洒在河面河岸上的油点燃了,护城河上烧起大火,烧着了第一波企图渡河的成田兵士。
第120章 瓮城(打仗,全是打仗)
下一刻,成田军还击了,他们的弓箭手少说以万计,箭矢从下方斜飞上来时,仿佛漫天飞蝗逼近。
“蹲下!”武官大喝一声,垛墙边所有人按照预先计划的,弓箭手齐齐蹲下,稻草人“唰”一下支了起来,弓箭手抓起手边盾牌举起,动作整齐划一。
我也缩在垛墙下边,卢青拿了一面盾挡住我俩,须臾后,箭密密麻麻地刺中稻草人,也有一些落在了盾上,一支箭扎穿卢青的盾,寒光凛凛的箭簇斜斜地悬在我鼻尖,只差一点儿就要刺中我的脸。
我吓得下意识叫了一声出来,盯着那箭簇吞咽口水,卢青伸出一手攥住,将箭杆折断了扔在地上。
“谢公公,您没事吧?”我边上的一个弓箭手关心地询问我情况。
“没,没事……”我惊魂未定道,“差点儿中一箭,怎么箭飞了这么远还能把盾扎穿的?吓了我一跳。”
弓箭手笑了:“公公是第一次上战场吗?听说这次守城的计策里公公参与了许多,原以为您怎么说也得是个四五十的大€€,不想司礼监掌印竟然看着比我还年轻。”
这弓箭手显然没听说过我谢二宝的大名,不知道我和当今天子那档子事,掌印总管什么的全是走了皇帝的关系当上的。
“行军布阵守城计策,都是在书上学的……”密如雨落的飞箭中,我因和这人的唠嗑而感到了一些放松,“你呢,你是禁军的兵还是皇城司的?”
他脸上又浮现那种淳朴的笑容:“草民是衍州人,以前从军过,平时会去城外山上打猎,射箭的功夫还行,两天前编入了弓箭手,来帮忙守城。”
“谢谢你加入守城的队伍。”我有些感动,拍了拍他的胳膊,“祝你好运。”
成田军射上来的箭雨尾声里,垛墙下的弓箭手们齐齐起身,拉弓放出了第二箭。
我也起身去看情况,只见护城河上燃着大火,油、尸体、沙袋都烧成一堆,但他们前赴后继,不停地往河里填进沙袋,又搬来了两架木桥架在了河面上,冲在前头的士兵快速跑上木桥往河这边来,虽然大多数被箭射落在河里,但仍有少数冲了过来。
我喊道:“油罐!油罐往桥上投!”
几十个油罐被投在了木桥上,陶罐碎开,油浸润了木桥,也砸中正从木桥上冲过来的士兵身上,燃着火的箭随后而至,两座木桥霎时成了火桥,桥上的人都烧落了水。
但他们紧接着就开始用沙袋扑灭桥上的火,继续过桥。
半个时辰后,河里被沙袋填出几条宽阔的步道,前头的步兵开始大量冲过护城河,后头的骑兵也往前冲要过河,再后头,是他们的投石车,向衍州城墙上投来巨石,一块石头正砸在我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弓箭手躲避不及,就在我眼前被砸中胸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染了城墙的砖。
即便鲜血沾污了他的脸,我还是辨认出了他就是前不久还和我说过话的那个弓箭手。
“公公当心飞箭!”卢青举盾护着我,“站在这中间太危险了!”
“麻烦您找个地方躲起来!”甘承恩朝我冲了过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您若不肯自尽以退兵,就请好好护着自己的性命,要是受了伤丢了性命,等皇上醒了,必会怪罪到我等头上。”
城墙之上接连响起痛喊声,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成田军的骑兵也带弓箭,射上城墙的箭几乎没停过,但我们不能像最开始那样躲在盾底下避箭了,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往城墙上架攻城梯,开始用巨大的撞木撞城门。
弓箭手必须冒着箭雨朝城墙下射箭,射杀那些企图攻破城门,爬上城墙的成田兵士。
他们不躲,我也不能躲。
“铁蒺藜呢!扔出去!”我离开了卢青的盾,在城墙上边跑边指挥,一手挥剑斩落飞来的箭,“给我一副弓箭!”
大把的铁蒺藜撒落在城墙下,以阻拦飞驰而来的战马,但这扔不了太远。
我吩咐几个人用薄布袋子装着铁蒺藜,用大的弹弓弹飞出去,等铁蒺藜袋子飞出去够远的距离后,再射快箭穿破布袋子,将铁蒺藜撒在河对岸,踩中铁蒺藜的马摔倒在地,撞倒前头的士兵,又绊倒跟在后面来不及勒马的骑兵,霎时间骑兵中倒下了好一片。
撞城门的敌军用盾挡着头顶,用箭射杀消耗太大,我让他们往他们的盾上投下油罐,点燃, 攻城梯上也是,浇油。
于是衍州城的北面城墙上到处可见火光,数百架攻城梯烧成火龙般,攀在古老高大的城墙上。
但他们仍是攻上来了,不要命的步兵用布在河里浸了水一边往梯子上爬一边扑灭上面的火。
即便这样很容易被箭射中,但他们也还是上来了,敌我人数悬殊太大,孙鸿光的人太多了,就像那闻着秋天成熟的庄稼味儿来的蝗虫一样,数不清,杀不尽。
城墙上开始出现穿着成田军服饰的兵,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抛洒。
“城门要被撞开了!”有人大喊道。
“不用管城门了!让他们攻进来!”我一箭射中一个成田兵,大喊道,“再浇油!把攻城梯烧了!不能让他们爬上城墙来!亲从兵近战杀敌,弓箭手离梯子远些对付城墙外的!”
“让负责瓮城的弓箭手上箭楼!”我经过带领弓箭手的武官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是!”武官立即行动,挥手招呼,“箭楼的!跟我走!”
弓箭手刚上箭楼准备,衍州城的城门就被撞开了,原先抵在城门上的长木断开弹向了夜空,成田兵拿着刀和剑嘶吼着冲了进来打算大开杀戒,结果一看见城门里面又有一圈城墙,城墙上又有一道“门”,全都傻眼了。
“放!”箭楼里传来声音,密集的箭从箭孔里射出,进入城门的第一批成田兵被尽数射杀。
后面的兵接连不断往里冲,却只能接二连三地死在铁箭之下,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在城门处便往回退:“里面是个瓮城,还有一道城门!”
撞木再次被抬起进了城门,以盾护着抬撞木的士兵,开始撞第二道“城门”。
但这道城门他们不可能撞得破了,那是我让人画上去的,晚上天黑,为了不暴露稻草人,城墙上点的火把也不多,一眼看上去更是难以辨认出城门的真假。
一批接一批的成田兵死在了瓮城里,孙鸿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不再有人冲进城门来了,也不再有士兵从攻城梯上爬上来,他们暂停了攻势,退回了护城河那头。
城墙上所有人都呼了口气出去,从酉时开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再过不久,天都要亮了,终于可以缓口气。
“把箭都拔下来收在一起。”我要了匹马,在城墙上往东边的城门走,弓箭手们得令都在收拾被扎成了刺猬的稻草人,收下来许多箭。
到了东城门,果然这边也遭到了攻击,但是攻势不如北边城门激烈,只攻了城门,并没有攻城梯。
西边、南边的城门也一样。
孙鸿光发现这座城已经被封死了。
清点完人数从城楼上下来,已经将近卯时,一群人疲惫地在议事厅里开会,后厨送上些吃的喝的来,大家像饿了三天的狗一般凶残进食。
我三口吃完了手里的包子:“水关,接下来他们可能会想从水关攻进来。”
“不错,我觉着今晚瓮城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咱们死了五百人,但成田军搭进来一万,瓮城里就杀了三千,马也废了很多,现在在水关里边修一座瓮城还来得及吗?”有人提议。
“哪儿来的砖?”甘承恩擦了擦嘴角的馒头屑,“城里能用的砖都已经用完了,现在修也来不及了,指不定天亮成田军又会发起攻击。”
厅里一时安静,只闻咀嚼吞咽声。
我回想着他们攻进城门发现瓮城时的反应,揣测了一下孙鸿光的心理,道:“或者我们只修一道薄薄的墙怎么样?修得像之前的瓮城一样结实肯定来不及了,但是建得薄一些呢?只要有一圈砖墙立在那儿就行了。”
甘承恩嗤笑一声:“只修薄薄一圈有什么用?撞木一撞就倒了。”
“不,我倒觉得谢公公这个办法可行。”西城门的城门候道,“西城门今晚也被攻破了,但是城门破开之后,攻城的士兵看清楚里面也是座瓮城,连城门也没进,当即就退了。”
“对!”又有人赞同道,“等他们破开水关进来看见里面也是墙,必定会以为是和先前一样的瓮城,不会进来当活靶子的。”
“那就这么办。”我朝正在吃面的卢青道,“卢青,你去找先前那些工匠修墙,在布告栏里贴告示,再敲锣,征集百姓自愿帮忙修墙,将士们累了一夜要休息,否则明天精力不足,这种时候没办法,只能去把百姓们吵醒来帮忙了,实在人手不够,再去军营里找将士们帮忙。”
会开完了,一半将领回城墙上去轮值,剩下一半回各自住处休息,如有敌情,则钟楼上的钟会敲响,大家再赶回去。
我给自己安排了下一次轮值,今晚先回去行宫看看赵煜风。
第121章 我的安神药在这儿(还在打仗)
“外边好大的阵仗,吵得我们一夜没睡。”
一把年纪的院首眼下泛着青,见我回来,连忙撸起袖子过来检查我身上:“有没有受伤?身上这么多血还能自己走路?谢公公真不愧是年少有为身强体壮……”
“当然不是我自己的血了。”我哭笑不得,伸出手让他看虎口处一道米粒大的伤口,“就这一道伤口,您给治吗?”
“治,当然得治!”院首立马去找药箱了,口中念念有词,“其他随行太医和医官都去治伤兵去了,我治了你一个,也就算上过战场了。”
“皇上怎么样?”我问周亭。
周亭:“院首照您吩咐给皇上用了安神助睡的药,虽然外面动静大,但皇上没醒,睡得很安稳。”
我点点头,去看过赵煜风后,找了张圈椅坐下休息。
“公公要用膳不用?让厨房做些吃的来?”一个宫女过来轻声问道。
我:“不用,我吃过了,现在只想睡觉,皇上也最近吃不了什么东西,我和他份例里的肉啊菜啊的,你们自己让厨房做了吃了,或者送去军队的后厨,不要浪费。”
主屋里众太监宫女忙活起来,给我卸甲,端来洗脸的热水,一个宫女拿着毛巾替我擦脸,我靠在椅背上不小心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皮肤细腻的手掌托住了我往下磕的下巴,又有人擦拭我双手,虎口处一点冰凉,大概是院首来上药来了。
我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成田军挖开水关后发现了里边的瓮城是假的,用撞木撞破了那薄薄的一层墙,二十万成田军虫潮般从水关侵入,衍州城内的士兵、百姓悉数惨死,城内流血漂橹尸横遍野,行宫燃烧着熊熊大火,植物人赵煜风躺在床上,跑也跑不掉,被烧成了一块炭。
“公公?”忽然有人轻轻推了推我肩膀。
我睁开眼,喘气,看见周亭站在我身前,皱着眉神情担忧。
“公公去床上睡?坐在这儿要着凉的。”院首也在。
“床上睡……床上睡。”我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湿润,朝床走去,在屏风里侧脱去了沾着血的外服,上床跨过赵煜风在他身边睡下。
“公公,给您开服安神药?”院首问道。
“不用,”我一把抱住睡得死沉的赵煜风,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小声道,“我的安神药在这儿……”
四个时辰后,未时,成田军再次发起攻城战。
西城门城门候朱永烨想了个好主意,把稻草人用草绳绑在了垛墙上,虽然现在是白天,草人容易暴露,但可以用来稍微掩护一下弓箭手也挺好的。
且实际上,成田军发现城墙上有草人之后也并没有停止放箭€€€€他们有的是箭。
瓮城不再有敌军进去,那地方进去就是活靶子,被四面集中围射,一个也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