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跑什么?!”我从人群里穿过,径直走到后头甘承恩身前。
甘承恩理直气壮:“水关守不住了!城墙都破了!难道白白送死吗!倒不如去西城门帮城门候,至少西城门还能守得住。”
“西城门牢固得很,用不着你守,”我道,“现下全城只有这一处薄弱,你却要弃守?城墙破了,你们就是城墙!不许退!”
甘承恩冷笑一声:“你一个宦官,究竟懂什么叫打仗?成天指手画脚,敌众我寡,城墙都破了,还挣扎什么?不如大家各自抱团保……”
他身后的人脸上表情变化,逐渐流露出绝望和沮丧,显然是因他的话而动摇。
“你非要退不可?”我打断他的话,把剑上的血用手抹了,现出雪亮凌厉的剑锋,“你领朝廷俸禄,每年好几石的米,都是百姓流着汗辛苦种出来的,如今要你保家卫国,你却要退?”
甘承恩盯着剑身,喉结滑动,往后退了两步。
“各位禁军兄弟想必都认得出来,这是天子剑。”我幽幽道,“甘承恩临阵脱逃,煽动士兵逃离战场,其罪当诛,咱家既然替陛下保管天子剑,便再顺手替陛下处死这个逃兵!”
温热的血从甘承恩胸膛溅出,我抽回剑,他瞪大眼睛倒在地上,周围他的部下神情都有片刻愣怔。
“甘承恩手底下的兵从现在开始,全听御前侍卫统领周大人命令,如果周大人不在,你们便听城门候朱永烨的,去个人去西城门,让朱大人过来支援水关。”
我冷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无仗可打的时候,你们拿着俸禄过太平日子,如今有仗打了,却要当逃兵,对得起百姓纳的税么?你们家里有没有父母姐弟?今天衍州若守不住,明日中京城也会守不住,当成田军打进中京城里,若中京城的守城将士也弃守城墙,任敌军杀进城里去,你们的家里人能在战火中自保吗?”
众人皆沉默,忽然里头有个人轻轻说了句:“我老家就是衍州的,叔父就住在西城门那边的街上。”
人群开始动起来,一个两个,两百个三百个,都往回走去,加入了抵挡成田军攻上城墙的禁军队伍中。
城内成田的兵越来越多,被撞塌的假瓮城,像是铁桶漏了个洞,不断地往里边渗水。
赵煜风杀光了诱进巷子里的敌军回来,带着几千骑兵冲乱成杀进来的成田军,接着让人把假瓮城从里边推倒,砖石落下成一堆,堪堪挡住了水关被挖开的口子。
然而等城里的敌军清得差不多的时候,水关又一次被挖开了,成田军几乎是源源不断地从城外流进来,而城内的守城将士却是越来越少,勉强守住水关,东城门却又爬上来不少敌军,左支右绌。
鏖战到傍晚,城墙上到处都是火光,城里到处都是战死的士兵尸体,烧着的房子,飘散的黑烟。
“报!北、北城门失守了!”
“报!南城门失守了!”
“报!西城门失守……城门候朱永烨大人战死……”
“报!禁军弓箭手统领秦刚大人……战死……”
赵煜风和亲从兵们被成田军包围了,他铠甲上溅着的血已经红的发黑,周亭在他身边,身上有数道刀伤,一条腿已经瘸了,但仍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孙鸿光一身干净的没染上一丝血的黑色盔甲,骑着马朝赵煜风喊话:“降了吧,陛下,何必负隅顽抗?把那搅乱朝政蛊惑君主的奸宦交出来杀了,臣愿继续保卫赵氏江山,护送你回京。”
赵煜风答道:“把你自己的头送上来,我也不愿赦你造反的罪!”
他手上的兵器已经换成了一把重剑,转眼间又杀了五个,平日里繁闹阜盛的大街上,现下尸体成堆。
所有箭矢都已耗尽,现下守城军中只有我还有一支箭。
这支箭是留给孙鸿光的。
卢青跟在我身边,两人藏身于屋脊一侧,我深呼吸数瞬,抬起被砍过一刀的肩,忍着痛,将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缓缓拉开,在血红的落日余晖里瞄准了孙鸿光。
但他的身边有两个贴身护卫的校尉,视线一刻不停地巡视四周,十分警惕,这一箭射出去极容易被发现。
“卢青,你来。”我把弓箭交给了卢青,“我下去弄出点儿动静吸引他们注意,你趁机放箭,务必要一箭射中。”
卢青双眼通红,重重点了点头。
我轻轻地从屋顶上滑下去落在街上,随便捡了把剑朝孙鸿光掷了过去,两个校尉齐齐转头朝我这边,拔剑截住了我掷过去的铁剑。
与此同时,卢青放箭,那箭朝着孙鸿光脑后而去,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然而就在箭即将扎进孙鸿光脑袋里时,他突然察觉到了,脸色一变头迅速往旁边一偏躲了过去。
箭射中了他身边校尉的头,那年轻校尉瞪大眼睛,身子一歪,倒下了马。
“抓住他!!!”孙鸿光怒吼,他身边有一将领扭头看见我,登时策马狂奔而来,冲在最前头。
两条腿还是没能跑过四条腿,他们在一条巷子深处把我围住了,我这才发现,来追我的那个年轻而面容清秀的将领正是我夜袭成田军营那晚认出我来的那人。
我拔剑厮杀,精疲力尽之时,他出剑,穿透我的甲胄,一剑刺中我肩膀把我钉在了墙上,我也一剑捅了过去,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却手不稳失了准头,只捅在他腰侧。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却笑了:“天子剑,你相好给你的……你用你相好的剑捅了我,我也用我相好的剑捅了你……”
“只是你的相好还活着,而我那杀千刀的相好,已经死了……哈哈哈哈!”
这一瞬间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前户部侍郎虞泷礼在南风馆的相好,那个白衣少年。
下一瞬,他将刺在我身体里的剑拔了出来,我感到巨大的疼痛,身上再没力气,眼睁睁看着他对准我的脖子挥剑一砍。
“噗€€€€!”
剑身堪堪挨上我脖颈之时,一截刀刃从他胸膛破了出来,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是个疯子,和姓虞的小子一样的疯。”花白胡须的孙鸿光站在他身后,抽出刀来,虞泷礼的相好倒在地上,鲜血溅上他清秀而年轻的脸庞。
孙鸿光朝后退了退,冷冷吩咐:“把这个太监带走。”
我浑身是血,刀伤剑伤,整个人疼得在打摆子,但他们依然把我双手捆住了,两个人架着,把我拖了回去。
孙鸿光抓着我的衣襟将我拎起,远远朝赵煜风喊了一声:“陛下!您看老臣抓着什么好猎物了?”
赵煜风在血雾里回头,看见我时,几乎目眦尽裂,咆哮道:“孙、鸿、光!你放开他!”
他登时便要不顾一切地冲杀过来,双眼通红,像头和鬣狗群搏命的狮子。
孙鸿光冷笑一声,一手掐在了我脖子上,道:“陛下,请您停在原地,否则老臣惶恐,怕是会一时失手掐死了您这眉清目秀的御前总管。”
我渐渐感到窒息,脑袋有充|血感,却挣扎不得,边上有两个人固定着我。
“放开他!!!”赵煜风停下了脚步,几近崩溃,“放开他……”
孙鸿光这才撒开了手,我渴死的鱼般急急地呼吸空气,看见孙鸿光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两指夹着,朝赵煜风掷了过去。
赵煜风伸手接住,孙鸿光道:“臣请陛下自行挑断手筋脚筋,再服下这包毒药,您放心,这毒药吃不死人,弑君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老臣不会做,它只会让您像之前那般睡着,只不过这药的唯一一包解药之前已经被您吃了,这次的剂量,吃下去便不会再醒来,但您若照做,老臣会留着谢公公的命,把他一并带回皇城,让他日夜守在您身旁照顾您,让你们在宫里做一对神仙眷侣。”
“若做不到,”孙鸿光冷森森地笑了两声,“那臣便先杀了谢公公再来好好劝陛下。”
厮杀暂时停止了,所有人都看着被重重包围的赵煜风,而他的视线则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
我摇头喊道:“不行!我不准!我不许你这么做!”
孙鸿光又捂住了我的嘴,令我说不出话来。
“陛下!不可!”
“不可啊陛下!”
亲从兵皆出声劝着。
“臣数三声,三声数完,臣就在谢公公身上刺上一剑。”孙鸿光另一手提了把剑对着我,“一、二……”
三字未落,赵煜风右手执剑刺进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活生生挑断了自己左手处的手筋。
我猛地挣扎,喊道:“不要!!!”
亲从兵们也在嘶吼。
孙鸿光重新捂住我的嘴,道:“很好,接下来是右手。”
赵煜风的左手已经不能用了,他丢了剑,以右手拔出腰间的一把匕首,用嘴叼着,抬起右手去够匕首。
孙鸿光这时却道:“不不不,陛下稍等,臣突然还是希望陛下先把那药吃了,这药吃下发作还需几个时辰,您先吃了这药,再挑断剩下的手筋脚筋。”
赵煜风松开匕首,脸色煞白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纸包,现出里面白色粉末,他看着那粉末,道:“把我的兵也放了,别屠城,行吗?”
孙鸿光沉声道:“臣可以考虑,只要陛下快些将这毒药吃了。”
赵煜风稍一沉默,继而将那一包粉末全倒进了嘴里。
我口中霎时涌上一股血腥味,眼前几近发黑,接着张开嘴一口咬在了孙鸿光的手掌上。
“你这阉狗!”
孙鸿光大怒,挥剑便要刺我,然而下一瞬,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层云之上似有滚雷声传来,天色也骤然变暗,成田军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抬头看天。
只见天上下起了密密麻麻黑豆般的雨,这雨阵势很大,发出“咻咻”的声响,像是冰雹之类。
孙鸿光也愣住了,道:“这雨点甚大。”
“啊!”忽然身边一成田兵倒在了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支箭。
“魏州军来了!将军!魏王带着魏州军杀来了!”
众人震惊之际,又有成田军斥候从外跑来大声喊道。
雨点落下来了,那不是雨,也不是黑豆,全是飞箭,密密挨在一起的成田军霎时倒下了一大片。
“保护将军!保护将军!”校尉慌忙找盾牌。
“他娘的!竟然有援军?你们什么时候请的援军?魏州那么远怎么可能会知道!”孙鸿光抓着我,双手掐住我脖子,“是你这个狡诈的太监!”
我挣扎着,余光看见赵煜风呸的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粉末,右手拎着剑纵身一跃,踏着成田兵的肩膀飞了过来,大喝一声,从天而降一剑刺在了孙鸿光的胸口上,用劲之极,剑身穿透他沉重的铠甲,从前胸到后背将这老头捅了个对穿。
旁边校尉被这一幕吓得一怔,朝后退了两步,被跟过来的周亭一剑削了脑袋。
魏州军进城了,大军乌泱泱数不尽,他们虽远道而来,却比城内这些在战事里浸了好些日子的兵们都要来得精力充沛。
成田军也已经弹尽粮绝,不过靠着人多而已,现下孙鸿光在他们面前被杀死,更是军心动摇,魏州骑兵一进来便把他们的阵型撞得稀烂。
赵煜风单手抱着我摔进了一旁的屋子里,以免被四王爷放的箭射死。
一只海东青从空中落下,站在了窗棂上。
“臣救驾来迟!”
紧接着四王爷赵瑾风进来,单膝跪在地上,红着双眼看着他惨兮兮的皇兄和皇嫂。
在他身后,魏州军正在追杀围剿成田军,成田军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追得四下逃蹿。
赵煜风左手紧紧抓着我,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合上了双眼。
大结局 我叫冯玉照
含章殿里有三只粽子,一只叫赵煜风,一只叫谢二宝,还有一只叫周亭。
不过前两天周亭被卢青接出宫去休养了,含章殿里的粽子便只剩下两只,每天被院首和管公公通力合作包来包去的。
回京已经小半月,院首仍然对衍州之战心有余悸,每每来给我和赵煜风换药诊脉时便要在殿里逗留,拉着管公公回忆那场战争。
“还好谢公公聪明啊,魏州地处边疆路途遥远,谢公公竟然想到用那只猫头鹰去送信,那猫头鹰原先是四王爷进贡的,记得去魏州的路……”
我正在屋里看话本,听见这话扭头看了看架子上正在埋头理毛的海东青,因它立了大功,回宫以来碧珠每日精心伺候着它,喂它吃许多上好的生肉,确实有点儿朝猫头鹰方向发展了。
管公公甩甩拂尘忍无可忍:“那是海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