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兰末与医生进来,霍诗音黑着脸让开,抱着手臂站一旁不说话。陆豪也一句话不说,拿根烟转出去抽了。
医生检查过牧羽的身体状况,牧羽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肋骨骨裂,大面积内出血,且出现胃痉挛等症状。他半昏迷时吐了好几次,胃液掺着血丝,把送他来医院的牧泽驹唬得不敢走,直到医生确认牧羽没有生命危险才匆匆离开。
兰末很细心,轻手轻脚给牧羽挂好点滴,换药,叮嘱他如何吃药和进食,然后离开了病房。
陆豪抽完烟进来,拧着眉一脸烦躁地看着牧羽。
“你那个二哥,把你送来医院以后天不亮就走了,还是李冰给我打电话,当时我和阿音还在公司开会,会都不开了就跑来医院。”陆豪压着声音,“我他妈以为你要死了!一脸的血差点把老子吓出心脏病!你后妈就这么虐待你?整个牧家没人管她了?”
牧羽有气无力:“对一个病人说话能不能温柔点?”
陆豪和霍诗音瞪着他。牧羽身体仍隐隐作痛,赵梦令真一点余地不留,看来是想弄死他很久了。这么一想牧羽又觉得很好笑,他也是骨子里犯贱,就是爱看某些装作优雅上等的人被自己气得跳脚的样子,比如赵夫人,再比如他大哥。
他打个哈欠,要喝水,霍诗音耐着性子拿杯子给他喂水。
牧羽想起什么,好奇问:“二哥为什么知道我在挨打?”
陆豪那表情简直像再把他从病床上拎起来进行二次伤害:“这是重点吗?牧羽我早跟你说别惹牧知野,那姓赵的女的你惹不起,咱都惹不起!他们赵家一手遮天,牧家又不管你,我说句难听的,就算你真被打死了,我和阿音能上哪说理去?”
牧羽:“你们可以在我坟头蹦迪。”
陆豪撸起袖子,霍诗音头痛把他拨到一边:“别闹了,你也别说这种话。无论如何,爱惜自己都是第一位,你何必总拿自己往枪口上撞?就算你真的不在意,我和陆豪,还有范恩都会担心你的。”
牧羽又乖乖地说:“知道了,阿音别生气。”
霍诗音长叹一口气。
牧羽精神不好,醒来后没多久又沉沉睡了。霍诗音和陆豪看着他睡着,等到牧羽的家庭医生李冰过来才离开。
牧羽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他底子差,身体恢复得慢,每天懒洋洋窝在床上玩手机看电视,穿着睡衣在偌大的病房里闲庭信步晒太阳。
兰末天天来找他玩。女孩是实习期,私立医院不是特别繁忙,她特地要求调来看护牧羽,每天和牧羽聊天,给他带小说看,还偷偷给他买零食,差点被李冰抓到。
“小羽哥!”
兰末从病房外探出个脑袋,偷偷溜进来,从怀里拿出一小盒草莓牛奶塞给牧羽,“这个好好喝!我今天在便利店买的,快尝尝。”
两人这几天混熟了,牧羽躺在床上大剌剌喝牛奶,兰末好奇问他:“小羽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院?”
“不出了。出了院就要工作。”
“阿音姐姐听到了要揍你。”
“你自己还不是在摸鱼?”
“我现在正在关怀病人!”
兰末说话像小孩,牧羽学她说话逗她玩。两人凑一起边偷吃零食边看综艺,正傻乐,兰末不经意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快中午了,费尔哥哥是不是要来给你送饭啦。”
他的厨师费尔每天都定时做好餐送来医院。牧羽看一眼钟,忽然注意到钟上显示的日期。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到处找自己衣服。兰末莫名其妙看着他,“要去哪?”
“我哥今天结婚。”牧羽煞有介事道,“再不去赶不上趟了。”
牧羽把兰末赶出去,脱了睡衣换上衬衫休闲裤,下床穿鞋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崴脚。他揉着不舒适的腰进卫生间洗了把苍白的脸,抓抓头发,拿起风衣开门出去。
他还没好利索,走路都飘。兰末连忙追在他后面,牧羽让她回去,兰末却担心他摔倒出事,一直跟着他上了车。
“你不上班了?”牧羽问她。
兰末着急:“哥,你需要静养!饭都没吃,怎么能就这样跑出来?”
牧羽笑得可爱:“去吃我哥的婚宴啊。”
今天是他哥和柳姝嫣结婚的大喜日子,婚礼在郊外山上的一处大宅院内举行,整座宅院早装点完毕,火红的绸缎流苏猎猎飞扬,屋檐缀满银铃飞花,偌大石狮镇守大门两侧,宅院占据大半山头,浓密绿荫葱茏,漫天丝竹管弦悦耳。
保安认出牧羽,没有拦他。牧羽和兰末走进大门,一条长长的路通向中央,路两旁的花像火海燃烧,红得艳丽灼眼。台阶层层向上通往高处,红绸与风中散漫的花叶纠缠,牧汉霄和柳姝嫣在簇拥喜悦的人群中间,两人身穿中式婚服,柳姝嫣白肤绛红唇,大红绣金嫁衣的披袍如烈火飞舞的巨大凤凰,衬得她无法言说的艳美高贵。
女人温婉依靠着高大的男人。牧汉霄一身冷冽黑金喜服,偏过头,目光穿过遥遥的漫长台阶,落在牧羽的身上。
满世界叫嚣的红漫进牧羽的眼睛。他的眼中深处总亮着异样的翠绿,那一点绿与周遭的大红格格不入,标志他外来者的身份,宣布他永不可踏入这片有主的土地。
牧羽的脊背又开始疼痛起来。他感到沉闷的窒息,牧汉霄和女人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画面令他感到极度讽刺,可笑,恶心。他恶心得胃要翻滚,他走向台阶,看到牧云霆,赵梦令,牧泽驹,牧知野,他们围绕在那对新婚的年轻夫妻左右,好像真的是一个和睦融融的家庭。牧羽简直要大笑起来,不知道若是把这台精心排演的好戏撕开裂口,这群人又会露出怎样有趣的嘴脸。
兰末追在后面叫牧羽,让他走慢点,牧羽什么都听不见,牧汉霄没有再看他了,男人早就收回了视线。他的出现对牧汉霄来说无关紧要,他被赵梦令差点打死也好,和男人女人鬼混也好,出国六年从未归家也好。
都不重要。
牧汉霄凭什么得到祝福?
他有什么资格结婚!
牧云霆和赵梦令坐在主位,赵梦令看着他的目光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牧泽驹和牧知野眼看着牧羽走上台阶来,司仪还在发表贺词,牧知野一脸愤怒,牧泽驹只犹豫了片刻没有上前阻拦,牧羽就已经走到了司仪面前。
“这位是......”司仪看到牧羽上前来,有些疑惑停下了讲话。牧羽礼貌一笑,接过对方手里的话筒。
“诸位好,这么喜庆的日子,我来晚了。”
牧羽绅士地对在场所有人行礼,他无视了所有目光,旁若无人来到牧汉霄和柳姝嫣旁边,“想必我的家人都已经发表过了贺词,那么我长话短说,对即将嫁入我们家的美丽的柳姐姐,以及€€€€我们近四十岁终于老木发新芽、娶得良人归的大哥,表达诚挚的祝福。”
一旁牧泽驹深呼吸,拉住了要发火冲上去的牧知野。兰末捂着嘴看着牧羽,赵梦令脸色极差,牧云霆则不发一言,沉默得像一座石像。
“牧羽。”牧汉霄冷冷开口警告。
牧羽当没听见,“啊,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首诗,那首诗怎么背?‘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都说这辈子的夫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难怪大哥半辈子都在等待他的良人,年纪都一大把了才结婚,对吧柳姐姐?”
柳姝嫣扑着精美的粉面红唇,此时脸色却很不好,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小羽又淘气。”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不然你问大哥,他为什么遇到你就决定要结婚了?”
牧羽把话筒递给牧汉霄,笑嘻嘻望着男人:“大哥你说,你为什么要和柳姐姐结婚?”
眼见赵梦令的呼吸都重了,那表情看起来大概在极度后悔之前为什么没有让保镖直接把牧羽打死在书房里。众宾客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人陪着一起笑,还以为牧羽是来活跃气氛的。
牧泽驹耐着性子上前想把牧羽拉走,还要装作自然的样子:“自然是看对了眼互相喜欢,不然为什么要结婚?这么没水平的话都问得出来。”
牧羽却甩开了他的手。
“哥。”
牧羽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冰,冰层下烧着尖刺的黑火。
火灼烧他的心脏,烫得他发狂,时而陷入滚热的挣扎,时而因剧痛而清醒。
他温温柔柔地问牧汉霄:“为什么结婚啊?”
第8章
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里,一身盛大婚服的牧汉霄站在牧羽面前,投落无情的阴影。
人群窃窃私语中,赵梦令站起身,椅子拖过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抱歉各位,我家小孩都怪爱闹腾的。”
赵梦令和气笑着对所有人致歉,端起慈爱的面孔对牧泽驹说,“阿驹,把你弟弟带下去好生坐着。可不许再闹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牧云霆此时也缓缓开口:“牧羽,回去坐下。”
牧泽驹马上抓住牧羽手腕把他拽了下去。
中断的婚礼这才得以继续进行。
牧泽驹把牧羽抓到自己旁边坐。兰末本未受邀,来得突兀,小心凑到牧羽旁边坐下,好奇地东看西看。
牧羽却好像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神色如常和兰末聊天,和其他人攀谈喝酒,你敬一杯我回一杯,转眼就三杯酒下肚。
牧泽驹皱眉:“你少喝点。”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不喝酒?”牧羽端着酒杯笑眯眯过来,“庆祝我们大哥终于嫁出去,干杯!”
牧泽驹都想封住他的嘴,看他又喝下一杯,不耐拿走他的酒杯:“让你少喝点!李冰呢!谁让你从医院跑出来的?”
牧羽故作吃惊状:“原来你们都知道我在住院啊?我还以为没人知道呢。”
牧泽驹黑着脸不说话了。一旁兰末拉拉他,“哥,真别喝了,你身体还没好全。”
牧泽驹从刚才就注意这女孩,疑问:“这位是?”
牧羽还没说话,兰末马上答:“我是小羽哥的朋友,我是护士,会监护小羽哥的身体健康的。”
牧泽驹被他俩搞得彻底无语。他低声提醒牧羽:“放乖点,别在你大哥婚礼上捣乱。”
牧羽哼着小歌轻轻晃酒杯:“哥,我可是拖着病体也要来参加婚礼为大哥送上祝福,怎么能说我捣乱,太伤心了。”
兰末说:“是啊泽驹哥哥,小羽哥住院这么久,你们怎么都不来看他?”
一个牧羽就够牧泽驹烦了,现在又不知哪来个自来熟的小姑娘。听说妈妈和大哥给牧羽介绍了个对象,难道就是这位?
他很难相信的是,牧羽竟然真的接受了一位“安排的未婚妻”。
他从前不懂事的时候和牧羽掐过不少架,牧羽那点阴暗的小性子他一清二楚。他也不会天真到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牧羽会真的转性。
牧知野就坐在牧泽驹旁边,抱着手臂冷着脸。牧羽好像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小野,原来你也来了?”
牧知野闭上眼深呼吸,一副下一秒就要气炸的样子。牧羽笑嘻嘻搭着牧泽驹的椅子凑上前要和他碰杯,“弟弟别生气了,你被我揍一拳,我被你妈抽一顿,咱俩扯平啦。”
牧知野咬牙切齿:“别叫我弟弟!”
牧泽驹隔在两人中间:“今天谁都别闹事啊。”
“不过小野欺负女孩子也没关系吗?”牧羽像没听见牧泽驹在说话,好奇问,“我们赵女士都不管教一下她的宝贝儿子?”
牧知野傲慢扬起头冷笑,“我妈为什么要罚我?我被一个杂种推进水里,她心疼还来不及。我告诉你牧羽,不管我做什么事都没有人会罚我,我爸妈不会,大哥也不会!”
牧泽驹不悦开口:“小野!”
牧羽点点头,礼貌道:“也对,难怪长成个废物,原来是被宠成这样的,好可怜哦。”
“你€€€€”
牧羽放肆笑起来。他不再理会那兄弟俩,拿起酒杯转头就和人敬酒,也不看对方是谁就人来疯凑上去,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家同喜贺喜,喝酒喝酒。
牧羽虽有病容,一张脸却太鲜亮,人群之中扎眼得很。他在外人面前健谈,许多人端着酒杯过来与他攀谈。牧羽心情很好地来者不拒,不理会兰末和牧泽驹的阻拦,来一杯喝一杯,很快脸颊飞起晕红,含着水光的眼睛也醉了,薄唇嫣红一片。
他正与不知道谁瞎扯国际经济形势,手中斟满的酒杯就被突兀拿走,放在了桌上。
满桌人纷纷站起来,牧羽转过头,见牧汉霄和柳姝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牧汉霄一来,牧羽身边一群他脸都不认识的人就散了。男人的边界感极强,若他不发一言,就没有人敢靠近他的领地。
“大哥€€€€”牧羽拖长声音,一双撩人的眼中熏染着醉意,“别扫兴嘛。”
牧汉霄把他按住:“谁让他喝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