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酒瞌睡还没醒, 视线浅浅悠悠落在姜述身上, 并不多看,视线一转, 移到姜述沾了点雪白药膏的手指, 和背后触目惊心的红痕上。
那伤口红紫, 怕是已经肿起来了, 痕迹倒是挺规律, 不像是乱打的。
陈酒挠了挠头, 啧了声:“来上厕所, 你没锁门。”
姜述沉默半晌, 似是有些无语:“一个人住, 没必要锁门。”
“怎么搞的?”陈酒说,“家主打的?”
“你知道。”姜述平平陈述,陈酒的语气不像试探,像是笃定。
“这种鞭痕,家主身边的人才能打得这么漂亮。”陈酒懒洋洋打哈欠,“我都不知道挨过多少次了,那滋味,绝了。”
姜述就这么敞着身子和陈酒对话,莫名有些不自在,垂眸道:“麻烦您先出去,我稍后便好。”
陈酒完全没觉得大男人赤诚相见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工作之前一直都是公共澡堂,多少汉子在一个大澡堂里,陈酒还和朋友互相搓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酒瞥了几眼,姜述大概是上了药,但只能涂到边缘一些,即便这样,依然涂得很平整。
不愧是你。
“我帮你吧。”陈酒上前,毫不客气地拿过姜述手里的药膏,看了几眼,“这个起效快,就是疼痛感强,你要有机会买点挫米芬,那个涂着不疼。”
姜述表情微微僵硬,像是没想到陈酒性格如此自来熟,眼看陈酒伸手就朝后背抹去,姜述抿着唇,起身道:“不必,我自己来。”
陈酒惊讶道:“想不到姜管家还是长臂猿啊,那你涂,我看你怎么涂。”
姜述:“……”
姜述合理怀疑陈酒还在因为昨天那件事借机报复。
“少爷,这不是你应当做的事。”姜述微微呼气,让语气显得不近人情,奈何陈酒压根不接,抬手微微按在姜述的伤口上。
那感觉非常酸爽。姜述猝不及防,一声闷哼不由自主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疼吗?疼就坐着。”陈酒说,“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别让我看不起你。”
姜述这辈子都没被人说过“磨磨唧唧”,体感很新奇,莫名的情绪。
“好。”姜述呼出一口气,静静坐着,垂眸道,“那就麻烦少爷了。”
“别少爷少爷的了,我都知道你是家主派来监视我的,我还算个什么少爷。你叫我名字吧。”陈酒说着,话里不见怒意,倒是让姜述听出了一分委屈。
陈酒的手指微凉,那药膏更凉,接触到皮肤时,姜述浑身都紧绷起来,腹肌轮廓更加明显。
陈酒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管家都有腹肌,这合理吗?
令姜述诧异的是,原本以为陈酒不常干这种事情,会显得笨拙,却不料陈酒速度快,手下动作也很轻,他几乎没感觉到什么,背上如同落雪花一般轻柔,却让姜述的神经一点一点地给提起来了。
为了消除这感觉,姜述开口道:“之后,您不能再乱跑了,这是家主的命令。”
“行。”陈酒一口应下,“不跑了。”
平心而论,姜述不相信陈酒这信誓旦旦的话。
陈酒抹完,一拍姜述光裸肩膀,宛若医生般一板一眼:“晾着别穿衣服,半小时后再穿,否则药膏会蹭到。”
之后就把姜述往外一推:“行了我上厕所了,你出去。”
姜述拿着衣服被推到门口,觉得陈酒才是这房间的主人。
这么一折腾,陈酒再怎么困也醒了,干脆洗了把脸。
这里没有他能用的毛巾,姜述一看就是个洁癖的人,陈酒也没敢乱用他的东西,用手抹了一把脸,心里琢磨着怎么样说服姜述让他住进来。
现在全宅子,大概只有姜述这里最安全了。
陈酒没注意到,他面前的镜子此刻黑雾浮现,宛若流体一般从镜中弥漫开来,之后缓缓盖在了陈酒的眼睛上。
陈酒毫无察觉,那感觉就像是一阵微风徐徐吹来,还挺舒服,下一刻,陈酒失去了知觉,身体一软,往下滑去,被黑雾支撑了一把,放在了盖起的马桶上。
十分钟后,姜述做好了迟来的早餐,见陈酒还没出来,皱着眉一敲门。
里面没声音。
姜述又敲了几下,仍是没动静,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
姜述登时没有犹豫,一拧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陈酒。”姜述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姜述眉头拧的更紧,后退几步,之后长腿踢向大门。
“砰€€€€”的一声,门开了。
陈酒被这巨大的声音惊醒,他头疼得厉害,像是被强行从梦里揪出来,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姜述。
“怎么了?”
姜述看着陈酒,上下打量一番,语气沉沉。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啊?什么。”陈酒四处一扫,记忆还停留在洗脸的那一刻,他扶着头,“我怎么睡着了。”
姜述脸色显得阴郁,几步走到镜子旁,伸手摩挲几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符纸,贴到陈酒脑门。
陈酒:“???”
陈酒:“我不是僵尸……”
姜述微微眯起眼睛看陈酒,陈酒睁大眼睛盯着姜述发呆。
陈酒突然发现盲点:“你怎么把衣服穿上了?药膏全白擦了。”
姜述一阵头疼:“洗完就出去。”
陈酒“哦”了声,起身正要摘掉脑门的符咒,姜述下一句又来了。
“符收起来,拿好。”
这个早上兵荒马乱,陈酒直到吃早餐的时候,头还在隐隐作痛,有个声音在和他说:回主卧。
回主卧。
回主卧。
陈酒叼着鸡蛋:“统,我怎么了?这声音没完没了。
系统:“大概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陈酒:“……你说的是那只鬼吗?”
系统:“嗯。”
陈酒:“那只鬼怎么对我这么执着?该不会真的是色鬼吧。”
系统:“……那倒不是。”
剧本里正儿八经写的是恶鬼。
陈酒吃过饭,给陈之宵打电话,果不其然的没打通,他又给母亲打,这回接了。
陈母依然是陈酒熟悉的模样,陈酒刚一看到,便忍不住掉眼泪:“母亲,我想回去,我不想要公司了。”
“小酒乖,家主让你呆着,你就好好呆着,一个月之后就回来了。”陈母似乎也有些伤感,但最后说的话却依然没有松口。
陈酒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母亲……那陈之宵呢?他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陈母说,“但家主罚了他五十板,现在还在修养,这段时间,你就别联系他了。”
陈酒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好久的话,随后面无表情地断了电话。
姜述站在一侧,清楚看到陈酒的整个变化。
陈酒的嘴唇有些红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咬过一番一样。
陈酒看到姜述,说:“你随便坐吧,不用拘束。”
陈酒低头按了几个字,递给姜述:“我想知道,这里的监控,有声音吗?”
姜述微微摇头。
陈酒松了口气。
“你似乎并不意外。”陈酒的电话开的免提,姜述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陈酒漠然道:“陈之宵走前都告诉我了,我不是陈家人,他们哪里管我死活。”
姜述露出略微意外的表情。
陈酒:“你那是什么表情,搞得好像我很蠢一样。”
姜述:“我以为这是事实。”
陈酒:“……”
陈酒叹口气:“那么,姜管家,你真的不能放我走吗?”
姜述:“自然,陈家人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陈酒一笑:“如果我用那件东西和你交换呢?”
姜述并不松口:“你知道我要什么么?除非你亲手给我,否则我不相信。”
“还真的是啊。”陈酒冲姜述摇摇手指,“铁石心肠的姜管家。”
“那,今晚我还能睡在你房间吗?”陈酒一双眼睛,清澈又无辜地看着姜述,像是一只小奶猫在寻找一个安全的住处。
姜述的心蓦地被暖了一下,但他说:“不能。”
陈酒岿然不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述看。
姜述侧过头,避开陈酒的视线,去一旁整理花束。
背后有一道执着可怜的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像是不要到一个心仪的答案,就不移开视线。
姜述淡然自若,将一旁的百合从五支剪到三支。
姜述自小便是姜家人人都看好的天才,他年少便盛名在外,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用比这更凄惨更可怜的目光看着他,跪下来求他。
姜述不是圣人,他无法解决所有人的苦难,便注定会被人怨恨,被人诅咒。
他全然不在意。
能看到阴阳两方的事情,本身而言便是有损阳寿的事情。姜述从小最看重的便是他的妹妹,即便他死了,也要把妹妹救回来。
姜述说抱着这种心思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以为这是很好完成的事情,只需要短短一个月,人的一生中有多少个月啊,那是数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