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墨远直起身,和金德庸的视线对上,金德庸缓缓勾起唇角。
“这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么,听说陛下让你去圆周你做了知州,怎么突然跑回家来了?”
章墨远淡淡道:“自然是奉了陛下之命,来替金县令收拾残局的。”
他一开口就仿佛识破了金德庸的心思一般,把自己从这出事故里摘出来了。
金德庸脸色微变,“知州大人怎么这么说话,这围海造田不是您亲自指挥的么?”
“是非曲直,我早已上报陛下,到底是谁的过失,陛下已然明了。”
金德庸顿时慌了一阵,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笑道:“哦?是吗,巧了,本官也已上报严宰相知晓,到底该问责谁,他老人家心里自然有杆秤。”
听见这话,林大哥紧张地看了眼章墨远,同时心里生起了一股熊熊的怒火。
这狗官,分明是颠倒黑白。
围海造田在墨远手里一直好好的,恶人是这狗官才对。
周围其他人和他的心思差不多,个个都气的攥紧了拳。
章墨远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口舌,到时候交给陛下和严宰相就是。”
说完他就不再搭理金德庸,继续若无其事地指挥大家清理淤积的泥沙。
他的官比金德庸要大,但他却亲自蹲在石块上,手上满是脏兮兮的泥沙,反观金德庸呢,高高在上地站在船头,土皇帝似的。
更别说这一场灾难还是他带来的。
百姓心里都有杆秤,这样两个人,简直高下立判。
不过大家也就在心里想想,毕竟拿章墨远和这狗官放在一起比,他们都觉得侮辱了章墨远。
见章墨远不搭理自己,金德庸下不来台,他环顾四周,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
“本官见到袁州的知州过于惊讶,差点忘了一件事。章大人,方才的爆炸声,是你弄出来的?敢问,您是哪里弄来的黑。火。药呢?”
金德庸十分得意,毕竟别的都可以不管,光黑。火。药这一桩就够治章墨远一个杀头之罪了。
章墨远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黑。火。药,方才分明是这些墙倒塌的声音,你是不是听错了?”
金德庸一愣,“你说什么胡话呢,这些捍海堰好端端的会自己倒塌?”
章墨远一脸茫然,“本官也不知呢,兴许是被洪水泡久了,有些不稳?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先前大晋边关的城墙便是泡久了雨水,一夜之间倒了。”
大晋是大梁的邻国,章墨远说的城墙倒塌确有其事。
但大晋的城墙多少年,这边的捍海堰多少年?哪来的可比性?
章墨远继续道:“大人可能不清楚,这洪水里头什么都有,说不定还有大鱼,大鱼连人都吃,更何况小小一堵墙呢。”
听见吃人,金德庸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惧意。
章墨远笑了一声,“大人请回吧,收拾残局的事交给本官就好。”
林大哥指着远处的海面,惊呼了一声,“墨远,那是不是你说的大鱼啊,真的会吃人吗?”
章墨远看了一眼,海面的确在翻滚,但不可能是什么大鱼。
作为生长在海边的人,林大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明显是在配合他恐吓金德庸。
村长也很配合,“大人,我瞧着的确不太好,就算不是大鱼,也可能是新一轮的洪水,小的这就送您回去吧。”
金德庸不信什么大鱼,但前阵子突如其来的洪水他还有印象,现在嘉禾村到处破败残缺的房子就是洪水的杰作。
要不是放不下这一片捞钱的工具,金德庸也不可能冒着风险留在这里。
所以即便心又不甘,但金德庸还是下了命令,“走。”
村长和秦大娘二话不说,飞快地把船划走了。
林大哥松了口气,总算走了。
王大伯笑道:“林家老大,你反应真快,不会是林家人。”
林大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想赶快把狗官吓走,也没多想什么。”
章墨远冲他笑笑,夸道:“大哥方才反应很快。”
林大哥更不好意思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家笑了一会儿,都有一种终于吐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继续吧,今日要把这几条水道都清出来,把洪水分流出去。”
“知道了。”
*
林言自然也听到了爆炸声,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信号器上空的声音。
林阿爹本来在屋里弄吃的,听见声音差点把手里的水囊都砸到了地上。
“言儿,什么声音,是不是墨远……”
林言点点头,“是墨远,他们成功了。”
“那人呢,墨远和你大哥怎么样?”
林大嫂就坐在林言旁边,闻言笑道:“阿爹别担心,言儿说刚才那个什么信号器,就是大家都没事的意思。”
林阿爹根本没听见什么信号器的声音,但林言和林大嫂都这么说,他就放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章墨远和林大哥一上午都没回来。
林言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想给他们送些吃食和水过去。
家里的水还是他们昨日剩的,三人都没舍得喝。
林言到门口看了一眼,刚要去隔壁周大哥家问问就看见一艘船划了过来。
上面的人正是周大哥。
“言哥儿?”
林言挥挥手,高兴道:“周大哥,杜大哥,海边情况如何?”
旁边的杜大哥抢着给他解答,“很顺利,墨远先炸……不对,是洪水,洪水弄倒了几堵墙,墨远正带着大家伙清理泥沙呢。”
大家现在都很默契地不提黑。火。药和炸这几个字。
就是洪水弄倒的。
林言自然听懂了,他笑了一声,“我阿爹准备了一些吃食和水,劳烦你们给带过去吧。”
“快拿来吧,我们还要去前头叫大家伙一块儿去呢。”
刚才村长那边传了消息过去,说狗县令回县衙了。
所以周大哥和杜大哥赶紧过来喊人。
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
“好。”
林言赶紧去屋里把东西拿过来,他还特地拿油纸包包好,免得渗水进去。
接下来大家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只要把水道都清理出来,引着村里的洪水分流出去,慢慢地嘉禾村就可以恢复往日的生活了。
虽然损失惨重,但至少大家都活着。
就是那几家反应最慢的,也都留了一条命。
全村动员起来,连着干了三天三夜,才把所有的洪水引流出去。
也是大家运气好,这三日都没下过雨,海面也很平静。
一场来势汹汹的人祸,总算告了一段落。
海边的残局暂时还顾不上,大家都在忙着清理村子里到处积的污泥。
最忙的人就属砌房子的工匠了,所有人都在找他们。
章墨远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他带着祁扬和祁义在附近几个村子忙活。
虽然他没有刻意交代黑。火。药的事,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隐去了黑。火。药三个字,就连闲聊都不说。
林言和林大哥他们一块儿搬院子里的石块,等把所有石块和乱七八糟的杂物清理出去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林阿爹直接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笑道:“总算是过去了。”
自从收到林言的信以后,他一颗心始终悬着,连觉也睡不安稳。
哪怕外头刮点风,他都要爬起来看看,生怕遇上林言说的水患。
那会儿村里还有人说他大惊小怪呢,结果没多久洪水真的来了。
林家是反应最快的,当时他们全都爬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眼睁睁地看着村里的东西被冲走。
当时林阿爹和林大哥林大嫂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后怕。
这要是没提前做好准备,这会儿他们怕是已经被冲走了。
之后一段时间,林家人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感谢,要不是他们,整个嘉禾村怕是全军覆没。
半个月后,章墨远回来了。
一看到他林言就愣了一下,他和章墨远成亲这么久,这是他见过的章墨远最狼狈的一回。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脸上明显瘦了一圈,胡茬子也冒出来了。
但他脸上和双手都是干净的,显然回来之前特地擦过。
旁边的祁扬祁义和他差不多。
林言奔过去,急道:“墨远,你可有受伤?”
章墨远摇头,“没有,家里有水吗,我想沐浴。”
林言笑了,这么久没有沐浴,章墨远怕是难受的不行了,连表情都有一丝扭曲。
“有,大哥刚去挑了水来,阿爹正在烧水,我去给你准备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