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舒了口气，看着深红的血液流进真空管，又接过护士手中的棉签，在拔针后替他按住针眼。
血液化验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李医生看了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小心建议道：“沈总，要不，让您朋友在观察室睡一下？”
沈还拿起按在纪放臂弯的棉签，见针眼已经止了血，便伸手把纪放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略一点头。
观察室就在旁边，沈还扶起纪放，小心地将人安置在床上。
或许是累了，纪放的手终于离开沈还的衣角，乖乖地塞进被子。
沈还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伸手轻轻抚着被纪放捏皱的衣角，心中竟觉得有点空空的。
正怔愣间，外间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担架推动时轮子与地面的摩擦，不知哪里的仪器“嘀嘀嘀”地响成一片，闹哄哄地冲进了急诊室。
沈还皱了皱眉，床上的人却陡然翻了个身。
纪放眼睛并未挣开，脸上却现出痛苦的表情。
他似乎陷入梦魇，手脚挥动几下便踢了被子，好像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沈还连忙起身，双手按着纪放的肩，在他耳边轻喊：“纪放，纪放！”
可这时的青年却充耳不闻，双臂不断向上抓挠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本就发烧得浑身无力，他却像是使出了所有的力量，想将身前看不见的东西留下。
可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他的手指抓不住任何实物，脸上现出委屈的神色，眼角也缓缓的渗出泪珠。
沈还伸出一只手，轻轻捉住纪放的手，那只手立刻回握过来，委屈变为焦急。
沈还看着他着急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帮他。沉吟片刻，他手臂绕过纪放的后颈，稍稍用力，轻轻将他的上半身托起，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纪放已经挣扎出一身冷汗，初时还在推据，在沈还低沉话音的安慰下，终于慢慢放缓了动作，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气。
沈还低头，想要去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
那双眼并没有焦距，眸子里却有着深刻的哀伤，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他直直地看着。但沈还觉得，纪放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他的目光穿越眼前的病房而去，看见的只是他心里的某个人或某样东西。
那双眼里水雾渐浓，汇聚成一滴泪缓缓滑下眼角，纪放蹙着眉，喃喃念叨了一句什么，表情可怜兮兮。
沈还有些迟疑地换了个姿势，一只手将人往怀里抱紧了些，另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没事了，睡吧”。
李医生拿着化验结果回来的时候，沈还还把人紧紧楼在怀里。
看到他俩的姿势，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他轻轻咳了一声：“沈总，结果出来了，血象不高，应该是工作疲劳又着了凉，我先给他开点退烧药，再吊上一针，很快就没事了。”
沈还略一点头，微微转身，把人放在枕头上。
纪放像只受惊的小兽，抓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他便让他抓着，另一只手一直在他背上轻拍。
药物注射大约半小时后，纪放终于退了烧，沉沉睡去。
李医生松了一口气，看了眼一直坐在床边的沈还，小心开口：“沈总，打上针就没事了，您要不要到隔壁房间去休息一下？”
沈还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自己依旧被紧紧抓住的手指，摇头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去忙吧。”
手机一直在震动，沈还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是老宅那边的事。
他看了眼躺着的纪放，青年已经安静下来，手上挂着点滴眉目乖顺的模样，和早前一膝顶向别人要害的狠辣样子判若两人。
第二天一早，纪放醒来的时候，很是迷糊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
自杀青宴结束到现在，记忆像是笼上了一层白雾，不甚清晰。
恍惚记得，是沈还把他带上了车，好像……还梦见了小宁。
他在床头愣了半晌，为什么是沈还？
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纪放摆了摆头，伸手拿起床头小柜上的手机。
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小王打来的。
最后一次联系他应该是在凌晨，小王发消息来说：“纪哥，我才知道你坐沈总的车走了，您记得多喝热水吃点感冒药。你放心，你和沈总的事，我不会告诉蒋业的。”
看着这条投名状一样的信息，纪放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作者有话要说：
沈还：抱抱老婆安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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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姨
到了早上查房的时间，纪放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打算回家。
宁馨疗养院面积不小，楼下有个漂亮的花园，此刻正绿草葱茏，花朵灿烂。
病后还是有点疲惫，离开的时候，他干脆放慢了脚步，悠闲从花园的小路上穿过。
他方向感不算好，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很快就成功地在花园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迷失了方向。
看着前方围墙上紧锁的小门，纪放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身侧的小树林里却传来了嗡嗡的机械声，一个女声小声叹道：“唉，这是怎么弄的？”
女声听起来不算年轻，语音中却带着点特殊的含糊。
这种含糊他很熟悉。
小纪宁做气管切开术之前，就是这么说话的。
纪放迟疑半晌，走进了小树林。
这里应该少有人来，林子里落叶层层叠叠。
前几天下了雨，落叶与柔软的泥地混合在一起，将一台电动轮椅困在当地。
而轮椅上的那个身影，正疑惑地操纵它不断前进后退，试图回到林间的石板路上。
只是不管她如何进退，轮椅总是跟没力气般，挪不到一步便趴了窝。
“呃……需要帮忙吗？”纪放怕吓着对方，远远便出了声。
轮椅上的人转过头来。
那是个中年女人，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及肩的卷发间已能看见不少白丝，转头的方式有一点僵硬。
但那张脸却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见到纪放更是眼前一亮，开心道：“啊，终于有王子来救我了。”
纪放微微一愣。
女人的眼睛轮廓原本锋锐，带着些冷傲之气。弯起来的时候却又十分温柔，眸间真心实意的惊喜，更是让它变得光彩夺目。而且€€€€
好像和沈还的眼睛很像。
纪放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天，他怎么看谁的眼睛都觉得和沈还很像？
他配合着走上前，一边伸手扶住轮椅后的把手往后拉，一边笑道：“为什么在这里也能遇见在逃公主？”
女人见他接了梗，笑得更开心了：“逃家嘛，当然要往人少的地方跑，咱们悄悄的，别让别人发现了。”
纪放手下用力，把轮椅拉回石板路，又蹲下来检查了一下，从轮子下拽出来两根藤条。
他拿着藤条给那位阿姨看：“喏，您得罪的怕是个藤子精。”
阿姨笑得前仰后合。纪放丢下藤条，拍了拍手上的泥：“请问公主，需要我送您回城堡吗？”
好半天才止住笑，那位阿姨叹道：“唉，好久没碰到你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你过来的时候，看见紫藤花回廊了吗？”
这个倒真是有。
刚刚一路走来，他远远便看见一处紫藤花墙，墙边就是岔道。鉴于他这两天的经历，对紫藤花回廊这种东西实在是有些过敏，下意识地便选择了远离花墙的一条路，这才来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他点点头：“您是要去那里？”
“对啊！”阿姨侧过头来看他，指了指轮椅前方的支架：“我刚得了一架新相机，正在到处找素材，你要不要看看我拍的照片？”
阿姨很快打开了相机的照片浏览，朝纪放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凑近相机的液晶屏。
纪放的目光中，她划动屏幕的手指僵硬微曲，已经无法自如地展开，而余光里，女人盖在毯子下的腿也时常有抽动的症状。
小纪宁生病时的模样一下子闯入纪放心中。
纪放的目光慢慢挪到她的脸上，这位阿姨，难道和小纪宁一样，是位ALS患者？
然而那张脸却并无半点忧伤，见他不看照片反而看人，阿姨露出个骄傲的表情：“是不是觉得我本人比照片好看？”
纪放闻言，忍不住弯了嘴角：“嗯，阿姨您最好看了。”
“嘴真甜，”阿姨故作娇嗔地横了他一眼，“算了不看了，我要去拍花墙，你一起来？”
“好。”纪放搭上轮椅的把手，在阿姨转身的时候，轻轻拭去眼角的水花。
紫藤回廊那儿早就聚集了几个坐轮椅的老人，见两人过来全都笑开了，一位爷爷指着纪放：“刚才就看见你在这儿€€错了道，你张阿姨叫了两声你都没听见。我就说了，反正走不通就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你还能夹带个美女回来。”
一群老人都笑了起来，那位被提到的张阿姨则看着纪放推着的女人：“宋美女，你又离家出走啊？”
宋阿姨一仰头：“昂，就是还没到后门就迷路了。”
纪放没想到她说“在逃”是真的离家出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疗养院看着高端，实际上管理这么松散的吗？
“诶你别听他们瞎说，”张大爷见他当了真，忙解释道，“她就是个路痴，每次逛园子都跟离家出走似的回不来。”
回廊里又是一阵爆笑。
此时距离疗养院不远处，黑色迈巴赫在路上平稳行驶，沈还坐在后座，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老宅那边的事情有点麻烦，沈大公子这次差点闹上热搜，他几乎一夜没睡才堪堪搞定了各方舆论，算是替沈家挽回了颜面。
中午还有个会要开，他匆匆换了件衣服便往公司赶。
这个点路上有点堵车，沈还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间抚上衣角。
蓦地，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浮现在眼前。
昨晚他离开的时候，那人已经打上了点滴。
只是手上的血管太细，小护士扎了三次才找到合适的血管，也不知道手背青了没有。
他睁开眼，盯着前方蠕动的车队几分钟，低声吩咐司机：“去一趟宁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