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手机,打给沈还。
手机的震动声在不远的地方响起,纪放一愣,蹲下身去推开宠物用的活板门。
别墅的玄关处阴暗,但能看到,不远处的地板上,有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闪动。男人似乎靠坐在门背后,只能看见半截长腿和一只脚。
“沈还!”纪放叫了起来,“沈还是你吗?”
门板的另一边,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低,根本无法辨认。
纪放嚯地站了起来。
幸亏为了方便遛狗,他曾经在沈还家录过指纹,纪放按上手指,门开了。
他啪地一声打开了玄关的灯,转身跪在门口的软垫上,却不太敢伸手触碰沈还。
昏暗的灯光下,沈还就靠坐在门边,呼吸很急促,额头上满是冷汗。
或是听见了纪放的叫声,他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艰难地看向蹲在他身边的青年。
心慌的感觉依然强烈,濒死感让他的肌肉紧缩无法动弹。
模糊的视线中,是青年漂亮的脸,那双总是灵动的眼中满是焦急。
还是……吓到他了啊……
沈还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个笑容来,他控制着麻木的嘴唇,做了个“我没事”的口型。
“你他妈这叫没事?”纪放忍不住爆粗,“有没有医生?电话呢?”
他捡起沈还的手机,对着沈还的脸做了解锁。手机正是通讯录界面,屏幕上写着“心理医生-张君明”,纪放立刻拨了过去。
“沈总,”对方的接得很快,“今天感觉还好吗?”
这声音听着熟悉,纪放管不了那么多,急促道:“他不好,这会儿似乎控制不了自己,怎么办?”
医生的声音蓦地紧张起来:“他现在什么状况?你们在哪里,附近有医院吗?”
纪放看了沈还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坐在门口不能动,出冷汗,身体在颤抖。我们在他家,送哪家医院比较好?”
医生忙道:“在家就先不用,你给他吃药,看到他家玄关前面的白色小柜子吗?找阿普唑仑,先给他吃一片,我马上过去。”【1】
纪放放下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白色的小柜,在那里!他立刻冲了过去。
小柜里都是药品,纪放匆匆看过上层的外用药和常规家庭用药,在第二层单独的小格子里,翻出阿普唑仑,又跑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递到沈还身边。
沈还还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目光却一直跟随着忙进忙出的纪放,直到他把药片塞进自己的唇缝。
清水缓缓流过咽喉,带着慢慢发挥效力的药片。
纪放在他身边跪了下来,握住他的手。
又一阵紧张感席卷全身,沈还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纪放的手。
冰凉的手心遇到了温暖,热流缓缓渗入,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一波又一波的大浪冲击下,那一点温暖如明灯般始终引领着他,让他能够挣扎着,在深海上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沈还浑身的颤抖慢慢缓了下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嗓音嘶哑:“我没事了。”
奶糖跑了过来,把脑袋轻轻放在他膝盖上。
他想去摸摸奶糖的后背,入目的却是纪放带着红痕的手背。
是他刚才不由自主地肌肉收紧,手指在纪放手背上掐出来的痕迹。
沈还颤抖着手抚上纪放的手背,难过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你……好些了?”纪放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伸手摸了摸沈还额头上的冷汗,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纪放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他跪得太久,两腿都酸麻得难受。
拖着脚步来到洗手间,他取出一条新毛巾,打开洗脸池的热水。
水温由凉变热,慢慢浸没手指。
纪放双手死死抓着毛巾,眼眶却通红。
没事了,吃了药就没事了。
他不是小宁,不是小宁,不是小宁……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似的,刚才还在门口跌坐的男人,此刻竟然起了身,试图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来。
走动中似乎撞到了什么,发出“砰”的一响。
纪放惊醒过来,慌忙放下毛巾,快步走到他身边,伸出双手撑住他:“你起来做什么?”
沈还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纪放皮肤白,手背上,几个手印清晰可见,红痕已经隐隐转为青紫,颜色可怖。
沈还闭了闭眼,在纪放的搀扶下躺在了沙发上,淡淡道:“你回去吧。”
纪放一怔,怎么感觉,这人身周的冰墙又厚了一些?
奶糖跑了过来,拿前爪扒拉了一下沈还的肩膀,突然又窜到沙发边的小开柜旁,拖着条毯子跑了过来。
“医生一会儿就到了,”沈还从奶糖嘴里接过毯子一角,却半垂着眼,不肯对上纪放的目光,“我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这样,通常吃了药,躺一躺也就好了。”
“每年?”看着奶糖那熟练的模样,纪放挑眉,“你就宁愿让一只狗照顾你,也不肯让我帮忙?”
沈还把脸偏向沙发的靠背,不再说话。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吧。
大门前门铃响起,纪放起身去开门,却陡然一愣。
“诶,怎么是你啊纪先生?”来人正是“勇气”项目组请的那位医生。
“对了,你们说过是朋友来着。”
他抬头看了眼客厅:“沈总在沙发上?”
纪放点点头,指了指大门背后:“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坐在这里。”
“唔,看样子他应该早就有发作迹象,只是一直忍到回家才发作出来。”
张医生摇了摇头:“啧,越是这样越难治,还不如你€€€€”
他看了眼纪放:“像你那样直面恐惧,对他而言,可能会是更好的办法。”
说着他已经快速进屋,给沈还迅速做了个检查。
“嗯?沈总?”张医生突然低了低头,耳朵贴近沈还的嘴唇。
“这……”他为难地看了眼远远站着的纪放,叹了口气。
“纪先生,沈总没事了,”他起身低声说,“我一会儿给他打一针,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张医生从自己带来的医药箱里找出对应的药品,回头对纪放说:“你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等纪放走出别墅,他拿着针药走到沙发边。
“沈总,你这又是何必,纪先生那么关心你。”
沈还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怕自己失控会伤到他,也不想……拖累他,但你这样处理,只会让自己也让他更加难受啊……”
纪放回了隔壁。
可到了房间他又后悔了。
说让我走我就走,我那么听话干嘛?
沈还家又不是没客房,我又不是没在客房住过?凭什么你说让我走我就真的要走?
心里憋闷,他拽过枕头,把它当做沈还,狠狠捶了一顿。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直到凌晨他才终于睡去,却梦到了亲弟弟纪宁。
十三岁的小纪宁,即将接受气管切开术,这个手术一做,他就再也无法说话,只能用文字与他人交流。
手术前夜,他千里迢迢飞到纪宁所在的医院,脚步却刹停在病房门前。
小纪宁瘦了很多,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像是陷入了雪白的被褥里,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看到哥哥来了,他的眼中突然便发出喜悦的光来,那光亮近乎真实,把他孩子气的眉眼照亮。
纪放借着关门的动作抹去眼角泪痕,笑眯眯地走到床前。
纪宁的发音已经很难,说话的速度很慢,却还是嗔怪道:“你来干嘛,只是个小手术,我好好的。”
可那一晚他真的很开心,几乎一夜未睡,一直拖着调子,慢慢给纪放讲自己这段时间在医院的所见所闻。
到了要做术前准备的时候,纪宁用仅有能动的两根手指碰碰他的手,轻声说:“对不起哥哥,你今后……一定要开心点。”
纪放起身,伸手去摸床上那人的脸,却摸到一手冷汗,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手指轻抚下,那张脸却慢慢变了。
这次是沈还躺在病床上,神情冷漠,对他说:“你走吧!”
接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仪器的报警声,一群医生护士冲进病房,将他远远地隔在后方。
纪放在混乱中醒来,外间天色已亮。
他在床头发了会儿呆,起身洗漱。
所有的动作都浑浑噩噩的,待他稍稍清醒过来,已是一身的晨跑装束。
这都几点了,他看了眼高升的太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隔壁的别墅门前。
正怔愣着,一辆轿车突然驶来,正正停在隔壁别墅门口。
门开,下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纪放微微眯了眯眼。
女人身形高挑,笑容温婉,可不就是那天在微博上看到的“准未婚妻”?
门铃轻响,有人开了门,遥遥便听见女人笑着:“哟师弟,精神还不错嘛!”
纪放心里一下子毛了起来。
昨天忙东忙西去救你你爱答不理,今天看见那所谓的“师姐”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