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纪放轻声说了什么。
沈还的大手抚上他的软发,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想去哪里?”
纪放迟疑了一下,垂眸摇摇头:“不用了,太麻烦。”
停留在发顶的手稍稍用了点力,迫使他抬起头来。
沈还对上纪放的目光:“不会。”
他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反倒让纪放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他又把自己往沈还怀里窝了窝,小声道:“我想去看看小姨。可是这么晚了……”
他话说了一半,沈还已经半转过身去,按下了前后通话的按钮:“小赵,去宁馨。”
司机轻声应了一下,不一会儿,保姆车开始转向。
沈还看向纪放,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看,不麻烦是不是?”
纪放缓缓别过脸,却在几秒钟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车厢里,冲散了方才郁郁的气氛。纪放不好意思地从沈还怀里爬了起来,坐着揉了揉眼睛。
将座椅靠背升起到合适的位置,沈还又给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毯子。
纪放好了,他的语调都上扬了少许:“饿了吗?吃点东西吧,我开灯了。”
柔和的顶灯开了两盏,照亮了眼前的男人。
依旧是西装笔挺,今天却怎么看都有温柔的味道。
纪放好奇地看着他从前面的保温箱里拿出一份精美的便当,这才想起来去看车内的布置。
这辆保姆车是奔驰V系列今年的新款商务房车,隔板上挂着娱乐用的液晶显示屏,下方就是食品台,保温箱、小冰柜、净水壶一应俱全,前两排座椅可旋转,后面的三人沙发则可展开成床。
刚才的黑暗里,他们便躺在这样的一张“床”上。
这个认知让他的脸颊稍稍有点发烫,纪放忙接过便当吃了两口。
“还挺好吃的。”纪放端起饭盒看了眼上面的logo,“对了,杨组长第一次请我吃工作餐,就是点的这家。”
“嗯。”沈还轻轻应了一声,回想起那天杨超发来的照片。
上次的红包好像不够大,回去再补。
从游乐园到疗养院,刚好要绕着S市跑上半圈,车子上了绕城高速,一盏盏路灯从车窗边划过。
“这么晚去看小姨,会不会吵到她休息?”纪放有点担心。
沈还坐在他对面,伸手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还好,现在才八点半,再说,你是去看小姨,并不一定要小姨看你,对不对?”
纪放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的逻辑。
他轻轻笑了起来:“是呢,我看着她好好的就行了,其实也不用让她知道。”
见他展眉看向窗外,沈还松了口气。
早在之前看直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担心纪放的情绪了。
那次送高烧的纪放去宁馨,在观察室里听见抢救的混乱声响时,纪放的突兀反应让他记忆深刻。
此刻,面对病房里的一片混乱,他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所幸纪放这次并未出现上次的恍惚,但他依然敏感地察觉,纪放在面对某几个病人的“状况”时,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就是面对这些状况时,他的操作却更加熟练、准确,仿佛曾操练过千百回,虽然不喜欢,但那些动作已经刻在了肌肉记忆里,闭着眼睛都可以处理。
在纪放和路乔通关后,他又看了一遍直播的回放。
那些症状和仪器的操作让他无端感到熟悉。
反复看了三遍他才恍然大悟,这些症状凑在一起,正是渐冻症患者的晚期日常。
纪放那天在渡轮上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宋姨那是……ALS?”
“我知道了。”
“霍金从诊断到离开有几十年的时间呢,现在靶向药物都快研制成功了,咱们宋姨那么美,又有你在,一定会没事的。”
所有的这些线索只说明一件事,纪放很可能有亲人或好友因为渐冻症离世。
而他,至今还未从这场失去中解脱。
那个时候,仿佛心尖上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沈还满怀酸胀。
他看着纪放一步步从乐园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和同伴们告别,甚至在最后,都记得嘱咐经纪人路上小心。
和一直以来一样,他总是礼貌周到地照顾着身边的所有人,但沈还知道,纪放心里最想照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才会在纪放说出要看小姨的第一时间里答应他。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纪放对内心那份不舍的补偿,看到小姨安然无恙,似乎就看到了他想象中那人的安然无恙。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虽然知道和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相比较是愚蠢的,但他真的……
他又看了眼窗前的青年,那人早已困了,这会儿正脑袋一点一点,轻轻敲在冰凉的窗玻璃上。
沈还叹了口气,倾身过去坐在他身侧,拦着人的肩膀让他靠向自己。
纪放在他肩上蹭了蹭,习惯性地窝进了他的怀里。
沈还轻轻收紧手臂,嘴角逸出一丝笑来。
果如沈还所说,夜间的绕城高速十分通畅,堪堪一个小时,他们已经到达了宁馨疗养院。
活动室里,老人们的舞会尚未结束,到处都是欢乐的身影。
纪放站在舞厅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悄悄看进去。
舞厅的装修复古,头顶上满是各色的霓虹彩灯,无数彩色光圈和光点投在地上和人们身上,迪斯扣球在天花板正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曲伦巴刚刚结束,大家都跳得开开心心,一转眼,那首著名的《一步之遥》的前奏响了起来。
一位老者来到宋姨面前,郑重地向她鞠了一躬,宋姨仰首微微一笑,操纵轮椅随他来到舞池中央。
鼓点声起,探戈主曲奏响。
那位老人步伐专业,宋姨的电动轮椅进退灵活,两人竟把一段高难度的探戈跳得无比流畅。
“跳得真好呢!”纪放感叹着,他转过身看着沈还,“谢谢你带我来看小姨,看到她这样我就放心了。”
“要进去打个招呼吗?”沈还低声问。
“不用了。”纪放摇头,“过两天我再来看她。”
回到观澜苑,一屋子程序猿都还没睡,别墅里灯火通明。
不过今天没什么紧急任务,大家似乎都等着纪放。
他一进门,这帮人一阵欢呼,倒把纪放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他这么一开口问,这帮人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们今天看到你的综艺了,”杨超说,“大家都很佩服,所以给你庆贺一下。”
“对啊对啊,纪哥好棒!”周桐捧场,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期待来。
纪放心里已经存了疑,面上却不显,向大家点头笑道:“谢谢大家。”
说完便往二楼走去。
“哎,纪哥!”林琦在他身后叫了一声,纪放转头,一群人都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到底怎么了?”纪放失笑,“有话直说。”
周桐挠挠短发,站了出来:“其实万圣节那天,我们就集体去过一次那家主题公园,和公司的另一个部门PK,但是……”
他抬头:“不公平,因为纪哥你也是我们部门的,我们只是没有使出全力!”
纪放明白了,他做出一副深刻反省的样子:“对不住各位,因为我没能及时参加部门的集体活动,给部门造成了损失,必须受罚,不如我们和对手再约一场,倒是后我一定参加,好不好?”
“哈哈哈,就等你这句话!”杨超哈哈笑道,“还有啊,手术室里的那几个小姑娘,你有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如果可以的话……”
他看了眼在场的小年轻们。
纪放笑得更厉害了:“我可不负责给你们一个一个介绍,到时候去了,就把你们全部丢给璐璐姐,让她来给你们安排吧!”
“啊啊啊,没问题!”
“谢谢纪哥!”
在一群青年满意的眼神中,纪放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房门。
毛茸茸的大狗狗立刻扑了上来。
“奶糖,你怎么在这儿?”纪放惊喜出声。
拉布拉多欢快地摇着尾巴,兴奋地把大脑袋直往纪放怀里凑。
“这是……”撸了两把狗狗,纪放才发现,奶糖的后颈的项圈上,用金线系着一张漂亮的深蓝色卡片,背景是美丽的星座与星空。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地球边缘闪烁光芒。
漂亮的花体字用法文写着:特将此颗美丽的小行星(狮子座XX位置XX星),以€€€€的名字命名。横线上没有名字,似乎正等着他去填写。
这是一张ISR机构的星体命名认证证书。
这是要……干什么?
纪放带着疑惑将卡片解了下来。
金线被他慢慢抽出,在卧室的灯光下闪亮。
他这才发现,线的另一端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遒劲的字迹,他曾无数次在项目组的文件中看到。
“上次答应给你的星星。”
星星?这个男人在做什么?
纪放坐到了床上,偏头回想自己近期的言行。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楼下的那群人依然兴奋着,周桐的大嗓门模糊传了上来:“我可是去霁云山求过的,今年一定能脱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