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枕云记得这身救生衣的夹层里有应急药物,不过他打算安全落地之后再考虑这些。
如果他的精神体是鸟的话……好像也没用,这得多大的一只鸟才能叼着他一个成年男人落地,精神体得是直升飞机才行。
抓着降落伞的挂绳用力荡了两下,萧枕云成功抓住了身后的树干,反手勾住一根还算粗的枝桠,他解开挂在背后的绳索,纯靠手臂力量支撑整个身体,一点一点往下磨。
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萧枕云此刻只有这一个办法。
幸而这棵树枝桠繁茂,落手点还算是好找,千辛万苦往下挪了几米之后萧枕云力竭,满身大汗,双臂勾着树枝暂时休息,变故就在这个时候陡然而生,他本来以为挨着手背的是一片树叶,但就在他无意间触碰到的时候,绿叶陡然颤动,萧枕云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树叶,而是一只颜色异常艳丽不知道有没有毒的雨林蛙。
第11章
萧枕云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手劲也有片刻的松懈,下一秒,他就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树枝细弱处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失重感也立刻传来,萧枕云来不及再去找抓取处,只听接连不断的断裂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道巨大的闷响。
他连脊背带后脑全部砸在了地面上。
虽然雨林的泥地不算坚硬,上面还铺了不少落叶,但从四五米的高度这么直接摔下来,即使中间有两拨树枝缓冲,萧枕云脆弱的小身板还是够呛。紧接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蔓延到还有知觉的两肢,特别是后脑勺着地的时候,萧枕云被撞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林鸟惊散,他有出气没进气地躺在地上,好一会没有动弹。
迷迷糊糊似乎又睡过去一觉,萧枕云恢复了一点力气,掌心里都是擦伤,碰一下都疼,脸上也有痛感,估计方才不小心刮的,后背最惨,就算没流血也必定青紫一片。他艰难地把自己挪到树根处靠躺着,用唯一的那点力气唤出了雄鹿。
鹿关切地在萧枕云身边来回绕圈,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焦急模样。
“你……”萧枕云忽然想到他还没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司楮的狗叫小木,叶斐然的孔雀叫叶子,两人的命名风格一致,都跟着主人的名字叫。至于司棣的狼叫太极,则是随了精神体本身的特点。
那他的鹿呢?
算了,先活下去再想这个问题吧。
萧枕云想骑到鹿背上去,但目前的身体又着实没这个能力,努力几下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只能退而求其次喘息道:“帮我找点水来。”
他随手捡了几片还算干净的树叶,叠成个粗制滥造的容器,让鹿叼着,“不用太多,快去快回。”
雄鹿俯首衔好,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萧枕云不敢阖眼,生怕哪里再冒出个毒蛇毒虫,但又实在累得慌,半阖着眼,虚弱地躺着。附近应当没有水源,雄鹿去了许久也不见返回,反而是萧枕云被层层叠叠树叶中渗下的星点光斑晒得越来越干,他艰难地把自己一点一点挪到更加阴凉的地方去,省得最后晒成了人干。
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沾满了汗液和泥土,皱成一团,蔫巴巴地贴在身上,柔顺的长发杂乱结球,还沾了不少细碎的枝叶,萧枕云知道现在他的形象一定不堪到了极点,所幸是命还在,而且他的背后还有个世界管理员,飞舰失事之后,就算其他人都没办法,萧念也一定会有办法找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枕云隐约听到有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越来越近,他第一反应是雄鹿终于找水回来了,但听脚步声又不像,来者踩踏地面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人类的脚步。也不是径直朝他走过来,而是谨慎地前进,中间甚至停留下来观察了很久。
行迹非常可疑。
难道他猜错了,这里不是什么大洋中的无人小岛?
来的又会是什么人?一般的旅客、猎户或者住民都好,他甚至不怕对方就地起价勒索他一把大的。但万一是杀人越货的逃犯呢?见到他第一时间就拔刀给他宰了。更夸张一点,还有可能是语言不通又文明落后的土著,保留着食人风俗的那种……
一时之间,萧枕云都不知道该不该发出声响引起对方的注意。
犹豫中,对方还是朝着萧枕云所在的方位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萧枕云紧绷起神经等待着,直到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桠被一柄匕首劈开,接着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拨开断叶,带了点灰尘的银白色短发从树叶后冒了出来,翡翠猝不及防撞上雾蓝,两人都是万分惊讶。
“司棣?”
“萧枕云?”
司棣的状态也称不上好,衣衫凌乱,脸上沾了不少泥灰,左胳膊应该是断了,用袖子上扯下来的布条吊在胸前。
惊讶过后,萧枕云脑海嗡嗡嗡地敲响了警钟,他下意识撑起身体往后退,他不会忘记,这是个在自己家的宴会上,在不远处就是整个特种人界权贵的地方,都敢拿枪指着他一个工会副主席的仇敌。这人曾用着最狠厉的眼神,发誓会向他报仇。这是个疯子。
更何况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岛,司棣杀了他随地一埋,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
司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因诧异睁圆的眼瞳瞬间眯得狭长,眼底是阴沉和仇恨,他将因为用来开路劈树枝磨得稍有些钝的匕首收到腰后,掌心中又瞬间转出另一把吹毛立断的尖刀,呈反握,非常适合用来抹人脖子。
杀了他,杀了这个品性低劣的败类,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司棣……”萧枕云着急地看了眼雄鹿离开的方向,精神体跑得太远,他无法瞬间召回,就算采取直接让它回到精神景图的办法,他也没有足够的精神力将其再次召出。
在这种没有直接证据准确自证的情况下,他根本难以开口说什么我就是你的那个梦中情向,不然很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司棣会认为他死到临头胡乱攀咬,玷污了他的救命恩人,随后勃然大怒,气得将他从抹脖子的死法改为凌迟。
司棣握着刀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观赏着萧枕云的丑态。
看他萎缩的双腿无力地伸着,丑陋干瘪如枯黄的树枝。看他只能难堪地躺在地上,挣扎着,想逃也无处可逃。看他总是打理顺滑乌黑的长发现在就像一团杂草。看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如磨砂的蓝宝石,里面映着惶恐,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个垃圾不该有这么干净的眼神。司棣倏的恼怒起来,他想起疾风队里牺牲的一名战友,对方也是蓝眼睛,那才是真正的蓝宝石,璀璨而明亮,笑起来熠熠生辉,那是队里最小的一位哨兵,很抠门,吃烧烤都不舍得喝酒,有爱慕的向导,说钱都是留着讨向导的。
七位战友,五名哨兵,两名向导,都是毕业起就一直跟着他的兄弟伙,随着他出生入死,有叫他队长的,有叫他棣哥的,有叫他小狼的……尽数死在了那个夜里。
死在了一群渣滓的手里。
萧枕云听到司棣的呼吸变得急促,站在离他两米之外的地方,右手死死地握着把手,青筋毕露。他悲从心来,觉得自己惨到极点,MP研究所想要他的命,司棣也想要他的命,他两头不是人,关键这一切的源头还都不是他干的,他只是个有苦难言的可怜穿越者。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萧枕云心想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什么都行,但精神力枯竭外加融合态抑制药的双重作用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连鹿角鹿耳也冒不出来。
他只能屏住呼吸抬起脸,对上司棣的眼睛。
萧枕云在其中看到了痛苦与挣扎。
他兀的一怔,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害怕,只疑惑司棣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在发抖,一个持刀的刽子手,面对间接害死他数名挚友的死敌,还是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死敌,竟然在犹疑,在颤抖。
司棣没有动,萧枕云也没有动,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银发哨兵忽然手指微松,如利刃归鞘一般,他身上那股几乎要将萧枕云割伤的锋芒也尽数褪去,司棣忽然疲惫极了,他将刀扣回原处,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和来时那番的慢吞吞截然相反,他离开时的脚步异样快速坚决,不过几秒踩踏的声音就完全消失。萧枕云不知道他的意思,或许是认为他罪不至死放过他,又或许是觉得让一个双腿瘫痪、精神力为零的残废独自一人在这荒岛,不用他动手也只会是死路一条,根本无需脏了他的手。
但总之司棣应该是想让他自生自灭。
萧枕云有些意外,这要身份调换,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给对方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但不管怎么说,他再次捡回了一条命。萧枕云放松地躺下,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闭目养神,安静地等待雄鹿回归。
他松懈下神经还不到一分钟,来自人类的脚步声又一次传来,还是司棣之前出现的那个方向,萧枕云不可置信地睁开眼,什么鬼?又来?谁?
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那个高挑的银发哨兵,这一次他依旧带着怒气,快步朝萧枕云走来。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的愤怒是压抑的,是森冷的,这一回他的怒意是灼热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萧枕云连忙开口:“你听我€€€€”
说字还未出声,司棣半蹲下攥起沙包大的拳头,不由分说直锤他的小腹,不留一丝情面,萧枕云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揍到了一块,刚受过撞击的后脑再次磕到粗糙坚硬的树干,脑浆都撞匀了。
你他妈的有病啊?!
带着这声来不及脱口的怒骂,萧枕云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
上次萧枕云一昏就昏了二十多个小时,连自己流落荒岛的过程都不记得,这次要好一些,没过一刻钟就苏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今天一天之内我是不是来来回回醒了很多次?
第二个反应:我落到司棣手里居然还能再醒过来?!
身下的触感很奇怪,坚硬中又带着些柔韧,不停地起伏颠簸,偶尔两次起伏磕到他的小腹,酸痛难忍。萧枕云低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在司棣的背上。
司棣用登山绳将两人的腰绑在一起,又折起他的左腿捆住避免着地,然后单手托着他的右腿,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茂密的雨林里往前走。
萧枕云没搞清楚状况,也就没有说话,但司棣还是在第一时间通过呼吸的变化判断出背后的人已经醒来。
“别乱动,也别乱说话,别搞小动作,我随时会后悔把你扔下去。”他的语气不善,但手上没有任何动作,依旧稳稳托着他,“这是座处于萨达洋中心的荒岛,没有一点信号,目前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死了你也别想活,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萧枕云十分惊讶地听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顶,那里隐隐约约有些痒,但什么也没有冒出来,周围更是没有雄鹿的踪影,那只傻狍子还在一门心思找水呢……
司棣并不知道他是那头鹿的主人,但还是救了他。
……司棣竟然救了他?!
“都跟你说了不要乱动!”司棣口吻更加凶狠,但此时的萧枕云却生不起半点害怕的心思,语气中只剩货真价实的疑问:“为什么要救我?我资助过MP研究院大笔的资金和武器,我……”我觊觎你的弟弟,我恶贯满盈,书里的我还真的杀死了你……
他忽然感觉到屁股抵着什么坚硬的东西,回头一看,发现是司棣从尾椎骨处延伸出来的巨大狼尾。
而狼尾的主人沉默着把他往上方提了提,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
第12章
安静等待了五分钟,萧枕云确定司棣是不会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了。
沉默无声无息地在两人之间蔓延,耳边只有皮靴踩过泥土与枯枝的声音,仔细去听,还有司棣轻微的呼吸声。行进间,萧枕云闻到了焦糊的味道,目光在眼皮子底下小范围地搜寻,终于在司棣立起的衣领下方发现了端倪,他看到对方脖子上一整圈焦糊泛红黑色的皮肤,大部分已经脱皮,鲜红的嫩肉外翻,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沾着红血丝,看着就痛,还被司棣用沾满汗渍和泥土的衣领挡住,来回摩擦。
电击项圈不见踪影,可它却留下了如此残忍的痕迹,彰显着不久之前在飞舰上那场恶战的惨烈程度。萧枕云忍不住伸手替司棣将领口向下翻折,再尽可能朝外打开,伤口也拥有自由呼吸的权利。
“我说了别碰我!”司棣愤怒地拍开萧枕云的手,他止步回过头,瞳孔病态地放大,几乎充斥了大半的眼眶,剩余的眼白也被红血丝侵占,这是精神不稳定即将陷入狂乱的预兆。
“……”
萧枕云不得不立刻散发出向导素,这些都是他快把腺体揉吧揉吧挤干了才挤出来的一丁点。不过因为匹配度高,效果良好,迅速安抚了司棣的情绪,让他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司棣也立刻趁机深呼吸两次,主动去压制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暴虐与破坏欲。
“你为什么有向导素?”他疑惑又警觉地问。萧枕云无精神力,无精神体,自然也没有向导素。
而且非常的好闻。这句话司棣没有说。
为什么这种败类会有如此漂亮的眼睛,又会有这样馥郁的向导素?这两者和萧枕云这个人放在一起非常的矛盾和不搭。他从没闻过这样味道的向导素,但又莫名觉得熟悉……
萧枕云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向导素挤干之后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说:“谢谢你。”
“……”司棣觉得有些可笑,好人做一件错事万人唾骂,而坏人稍微表现出一点良善,就连他也有一瞬间产生了动摇。他不再纠结于向导素,反正看样子萧枕云不想说,他目前也不急着知道,而且还有更加棘手的生存问题等着他去解决,水、食物,还有住所。
萧枕云渴得嗓子冒烟,又不太愿意出声求司棣去找水,就硬憋着,憋得眼睛都泛红了,憋得甚至恨不得去舔司棣伤口里的血和脸侧流下来的汗。
不行,这行为太变态了。
为了防止自己饥渴难耐之下精神错乱,化身为饥不择食的禽兽,萧枕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有水吗?”
司棣没有再发火,但态度也算不上好,冷冷淡淡地回答:“在找,雨林里的味道太杂,但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
如果这里是关系些微融洽的哨兵和向导,他们就可以建立临时标记,达成精神链接,由向导接管哨兵的五感,加强嗅觉灵敏度的同时又不会伤害到哨兵,这是向导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疯狂亏钱的两三个月里,萧枕云也紧急恶补了许多特种人常识,虽然对精神力掌握还非常不熟练,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被司棣拉进了对方的精神图景,被掏空,还傻不愣登地予取予求。
不过哨兵和向导之间的良性互动根本无法落到萧枕云和司棣身上。虽然不知道司棣出于什么样的复杂心理救了他一命,但想要他敞开精神域让萧枕云临时标记他却是万万不可能。
萧枕云自然明白这一点,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也不会去提标记这回事。
大致又行进了半个小时,就在萧枕云半死不活已经被烈日晒成鹿干的时候,司棣头顶忽然冒出了一对异色的耳朵,灵敏地立起,还会向侧边转向,动作中耳朵尖的绒毛扫到了萧枕云的脸颊,痒痒的,他有气无力地斜瞥去一眼,就听司棣说:“我听到了水流声。”
随后再次将他往上提了提,“抱紧。”
萧枕云半点不矫情地双臂前伸,在避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紧紧圈住司棣肩颈。确认不会把人甩出去之后哨兵即刻加速,快步朝水流的方向跑去。
向导的体能与常人等同,而哨兵则远超于他们数倍。背着一个男人顶着炎热的高温行进一个小时,还都是不平整的泥路、山路,到这个时候司棣居然还有力气快跑,萧枕云真是不佩服不行。
很快,就连他也听见了水流的声音。拨开最后拦路的枝桠,萧枕云看到一条清澈的山泉,沿着光滑的石壁潺潺下流,水高约过膝,光是靠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