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终于在彻底踏出楚家大门的那一刻,从长睫毛下渗落出来。
鼻腔酸酸涨涨,充斥着酸楚热苦的味道。
苦到喉咙发麻,胸口都像满溢着一池苦涩的水。
大概是,虽然重生了,但前世积聚的苦意却消除不掉,两世遗憾叠加在一起,苦上加苦。
一缕幽淡的白蔷薇药香飘进鼻端,驱散了眼泪的苦味。
楚夭寻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种气息令自己莫名怀念。
因为,自己的童年记忆里,也时常伴随着白蔷薇的香气。
仲夏时节,雷雨过后,小院里蔷薇花的枝叶,被冲刷得越发葳蕤浓绿。花朵簇簇盛开,像雪,沐浴在柔和的月色里。
没有名字的少年徐徐向自己描绘着美丽的风景。
自己静静聆听,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浸透了白蔷薇的芬芳。
“叮。”
耳中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楚夭寻抬起手,白得透明的指尖朝前一探,却碰到了一个人的手。
很大的手,皮肤很热,体温比自己高出许多,几乎令自己产生要被灼伤的错觉。
而那只手,在被自己触碰到的刹那,好像也颤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爱心员工》
小明达成成就:碰到了老婆的手
西方世界的恶魔:霸占老房子,恐吓新业主,搞一些很没品的jump scare
社()主义的恶魔:关爱特殊群体,传递民生温暖
不知道高到哪去了
第6章 蔷薇
楚夭寻隐约感觉,那个人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就试探着触向他的掌心。
果然,掌心里是一团已经被焐得发烫的金属。
好像……是条链子?
楚夭寻的心跳有些急促,两只手捧着那根链子细细摩挲了好久,还挂着泪痕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没错,这就是他最宝贵的相片吊坠,一模一样!
“谢谢您又帮了我一次,帮我把它找回来。”楚夭寻仰起脸,“我知道,您就是之前救我的那位工作人员,我一直想当面向您道谢。”
那个人依旧缄默。
楚夭寻简直怀疑,之前听到的那声“别怕”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
“对不起。”他小心地道歉,“您是不是不会说话……”
帮扶机构里有特殊人士担任的工作人员或志愿者,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叶秘书听着真是哭笑不得,他觑了百里明一眼,结果才那么一眼,一股寒意就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心。
可怕。
老板的样子,很可怕。
为什么喜悦与痛苦,理智与疯狂,这样极端矛盾的感情,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明明下一秒就像要把少年死死掐进怀里,却硬是忍耐着连一句话都不去讲。
再这样下去,老板本就堪忧的精神状况,一定会更加糟糕。
要知道,让楚夭寻记住的香气,根本不是什么香水味道,而是一种特殊调制出来的精神安定剂,能在心理层面起到一个安抚的作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板开始频繁受到噩梦困扰,严重的时候,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整个人越发乖僻怪异,有时还会出现躁郁倾向。
专家团队尝试了很多方法,可老板这个人,心性坚忍坚硬到了极点,那些心理专家都能从穷凶极恶的杀.人魔嘴里挖出东西,但老板就是一块铜墙铁壁,别说找出可行的治疗对策,就连知晓病源都千难万难。
直到有一日,有个医生无意中看见,老板俯下身,轻轻嗅了嗅庭院角落里一丛不起眼的白蔷薇,阴郁森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
但是,精神安定剂的效果到底有限,而且会逐渐失去作用。
真不知到了那时,老板会不会变成真的恶魔。
叶秘书暗暗叹了口气,他看见百里明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紧,指甲掐进掌心,殷红的鲜血在指尖汇聚成滴。
转身的刹那,那双狭长上挑的眼,被眉骨投下的阴影笼罩,深深陷成了坑。
*
考虑到楚夭寻无处可去,叶秘书先给他安排了酒店休息,让他放宽心,想住多久住多久。
但楚夭寻哪儿敢啊,这家酒店是明€€集团旗下的,比郁家的酒店还要高级,而他住的房间又是最豪华的总统套房,仅一晚的价格就高达十万。
他怕自己再多呆一天,机构就要破产。
还是得想办法租一个小窝。
不过,盲人想要找到适合的住处,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需要符合出行便利、周边设施齐全、盲道完善等种种要求。
虽然现在的城市发展很快,但基础设施对盲人却并不友好,很有可能仅是满足附近有安全有效的盲道可供行走,都相当不容易。
正犯难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叶秘书。
不知为何,叶秘书原本清朗的嗓音听上去十分沙哑,透出深深的疲倦,好像这几天里遇到了什么大事,折腾得他快焦头烂额了。
不过,当楚夭寻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却避而不谈,只说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一套适合他住的公寓,如果方便的可以过去看看。
楚夭寻心里“咯噔”一下。
“叶先生,是不是因为酒店房费的事,你们遇到了麻烦……”
叶秘书愣住了,“什么?”
“我现在住的酒店是明€€集团的,就是那个百里家的明€€集团。”
叶秘书轻咳一声,“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机构最好不要欠百里家的钱,万一惹百、百里明不高兴,后果会很严重的……”
楚夭寻咬了咬下唇,“机构能这么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放心吧。”叶秘书笑了笑,“你不高兴,后果会更严重。”
当天下午,楚夭寻就搬去了新的公寓。
公寓在一处很安静的小区,绿化应该很好,因为空气里能闻到植物的清香。
小区里就有买日常用品的超市,还有药店、餐馆、水果店等等。出了小区,外面有平整清晰的盲道,远离危险喧闹的大马路。
再没有比这儿更适合盲人居住的地方了。
或者说,这里就是以盲人所有的需求为出发点去寻找的。
等机构的人都离开了,走得干干净净,周围环境又变得寂静。楚夭寻习惯性地摇了摇下唇,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他知道,机构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没理由出现了。
那些好心人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但习惯孤独的人一旦体验过一丝温暖和善意,就会忍不住想要拥有更多。
楚夭寻抱紧被子,努力不再去想那一缕白蔷薇药香。
他刚摆脱楚家,一堆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在这世界上生存,实在太难太难了。
无怪之前楚家人那么肆无忌惮,是个人都会认定,他就是最纤嫩的一朵软花、一片新叶,没有挡风遮雨的庇护,只能可怜地凋谢死去。
楚夭寻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床摸去了阳台。
夜风漏过茂盛的树冠,丝丝缕缕,温和清爽,却一点儿都不凉。
悦耳动听的钢琴声乘风而来,是最适合哄人入眠的小夜曲。
看来隔壁住了一位喜欢音乐的邻居。
楚夭寻静静聆听,心情逐渐舒缓。他从口袋里拿出相片吊坠,想和妈妈说几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很久,少年花瓣般的嘴唇张开,细细柔柔的声音在夜色中飘荡开来。
他说:“妈妈,我想您了。”
“自从您走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
“我多想能有个人可以陪陪我,哪怕愿意听我说几句话也好。”
钢琴声微微凝滞,透出呜咽之感。
楚夭寻听出来了,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您练琴了?”
没有回应。
钢琴声也再没响起。
楚夭寻摸索着回到卧室,踝骨在柜角重重撞了一下,疼。
他忍着痛,缩进已经冷掉的被子里,轻轻揉按着那一块撞疼的地方,薄薄的皮肤下面就是凸出的骨骼,发烫。
其实,这种事情对盲人而言并不稀奇。当年他刚搬进小阁楼的时候,因为还不熟悉里面的布置陈设,时常被撞疼或绊倒。等熟悉那个狭窄空间的角角落落了,也就不会再撞到了。
楚夭寻把相片吊坠揣在怀里,猫样地蜷缩起瘦小的身子。他想象照片里的人就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守着自己。
孤零零地在小阁楼里呆了这些年,他还是没能割舍有人抱住自己入睡的感觉。他身体不好,夏天手脚也凉浸浸的,有一个体温温暖的人把他搂在怀里,他会舒服很多。
在阵阵痛意里,楚夭寻昏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叶秘书。
叶秘书张口第一句话,就把他搞懵了。
“楚少,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