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帮你倒杯温水。”
“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楚夭寻顿了顿,“……叔叔?”
“哗啦。”
听声音男人又不当心打碎了一个水杯。
“我叫……李明。”
楚夭寻歪了歪脑袋,“李叔叔?”
百里明手一晃,差点打碎第三个杯子。
“我也就比你大十一岁。”
也就……?
楚夭寻想了想,“那也虚岁三十岁了呀。”
“不能这么算。”百里明正色道,“是二十九。”
楚夭寻点点头,“噢。”
没想到这个人还挺爱在年龄上较真儿的。
百里明调完一杯微温的蜂蜜柚子水,端到他嘴边。
楚夭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从小他就最爱喝这个,小时候妈妈经常给他泡,喝完嘴巴里都是柚子清香的味道。
“叫哥哥就可以。”男人冷不丁道。
“咳咳咳咳……”楚夭寻差点呛到,“哥、哥哥?”
“嗯。”百里明轻拍他的背脊顺气,“哥哥。”
楚夭寻抿了抿嘴巴,甜味消失,只留下酸涩苦味。
就在吐出“哥哥”这两个字的刹那。
他有过哥哥。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年就曾是他的哥哥。
那时候,妈妈让他乖乖叫人家哥哥,他心里还有一点不情愿。在他的想象里,哥哥要有高高的个子,很大的力气。但听妈妈说,那少年又瘦个儿又小,看上去比同龄的男孩小好几岁,难怪打架一直受欺负。
不过,哥哥后来再没有打过架,也真的好好当起了他的哥哥。
“我可以叫你……小明哥哥吗?”
少年的声音清清柔柔,像一汪纯净的山泉水淌过,仿佛连百孔千疮的灵魂都能治愈。
百里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意软化了锋薄的弧度。
这么多年了,他一次都没有笑过。甚至,早就忘了该如何像一个人类那样,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封存了起来。
如今又只因细细的一声“小明哥哥”,就轻而易举地融化。
“我还是有点不熟悉这样的称呼。”百里明俯下身,凝视着少年白净的小脸,看他因微微困惑而蹙起眉尖,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以后,你要多这样叫我。”
楚夭寻耳朵又开始发麻,还烫。
这个人不仅身上很热,怎么连声音里都像带着热量。
“小明哥哥……”
少年的声音不自觉就软了下去,轻了下去。
“嗯。”男人应道。
短短一个音节,也因声线低磁而格外惑人。
楚夭寻的耳朵更热了,耳垂红得透亮。
怎么……真像训练新到家的狗狗一样啊?
*
晚上,隔壁又传来悦耳的钢琴声。曲子换了一首,但也是能助人安眠好梦的温柔调子。
但楚夭寻听不进去了。
少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茸茸的小猫,细白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抚向脚踝,又像做坏事时生怕被发现一样,刚碰到就迅速缩了回去。
一点儿都不疼了,比自己胡乱搽药油的效果好多了。
但是,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暖热的感觉,就像还被人握在掌中一样。
楚夭寻把被子抱得更紧了,脸蛋也深深埋进了枕头里。
他的导盲员先生,存在感太过强烈,几乎到了带有侵蚀性的地步。
有点可怕,但心里却并不害怕。
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他就是可以肯定,那个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这一晚,楚夭寻睡得特别好。他都快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这样一个舒服觉了。
而且,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好了一些。刚重生那会儿,他虚弱到了极点,但自从遇见机构之后,一切就开始往好的地方发展,仿佛冥冥中真有一位仁慈的天使保护着他。
门铃响起。
楚夭寻立刻跑过去开门。
“小明哥哥,早上好。”
少年带着期待微笑的面庞,闪动着柔软的光,倒映在男人那双无底漆黑的眸子里,像沼泽里开出白莲,深夜里浮现银星。
他是那双眼睛能看见、愿意看见的唯一。
“给。”
手心里被抵进来一个坚硬发凉的东西,楚夭寻一摸,才发现是一个可以抓握的金属手柄,合金卡扣连着一根质地柔韧的绳子。
“这是派什么用场的呀?”
百里明言简意赅,“牵引绳。”
楚夭寻惊呆了,“那、那不是带狗狗出去才用的吗……?”
“这是导盲员工作时的必需品,能在最大程度保证出行时的安全。”百里明平静道。
“那你要怎么用啊?”楚夭寻不解,“不会也要戴一个项圈在脖子上吧?”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才没有!那样一点儿都不尊重人。”楚夭寻皱起眉头,特认真地说,“小明哥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嗯,谢谢。”
不知为何,楚夭寻听着怎么感觉他倒像有点失望呢?
大概是错觉。
深黑的皮革圈环扣上了男人的手腕,勒束住清显利落的腕骨。
这只手平时最常做的事,就是握着价值高昂的凯兰帝哥特钢笔,在一页页文件上签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巨大的财富或可怕的灭亡,尽在他一念之间。
谁能想到,这只傲慢又无情的手,竟也有被套上约束具的时候。而掌控它的主人,不过是小瞎子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你可以对我下达命令了。”百里明道。
“出、出发……”
松垮垂下的牵引绳逐渐向前绷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起来。
上午的风很凉爽,扑在身上特别舒服。但楚夭寻的脸颊却更热了,连脖子都泛起粉粉的赧意。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呀……
耳朵里时不时传来欢快的汪汪叫,应该是有居民带小狗出来散步。可别人牵着的都是毛茸茸的可爱小狗,而自己牵着的却是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
具体哪儿不对劲,楚夭寻说不上来,但就是忍不住生出怪怪的感觉。
一点怯惧,一点羞耻,混在一起就成了难以形容的酥痒,麻麻地震在胸腔。
可明明……明明小明哥哥是个特别严肃认真、甚至还有点儿一本正经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好好完成工作,不被叶先生开除而已。
“夭夭。”
“诶……?”
楚夭寻猛抬起头,乖巧垂敛的长睫毛一颤。
“夭夭,我可以叫你夭夭吗?”
叫都叫了,还问什么问嘛……
“不行吗?”
导盲员先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低落。
楚夭寻指尖捏着有点长的袖口,“也不是不行……”
只是太陌生了,太遥远了。
以前,妈妈会叫他“夭夭”,明明是特别拗口的小名,妈妈却能叫得十分动听。后来,哥哥也会跟妈妈一起,“夭夭、夭夭”地叫他。
再后来,就没有人叫他“夭夭”了。
大概只有被深爱着的孩子,才有被人叫小名的资格。
“夭夭,现在这样走你还习惯吗?”
楚夭寻指节蹭了蹭被阳光照得微热的脸颊。
又岂止是习惯。
虽然他很久没有正经出过门了,刚开始难免有些紧张。但他的身边有他的导盲员,会顺应他的步伐,配合他的速度。他都不需要说什么,对方好像仅凭牵引绳的一紧一驰,就能调整最令他适应的步速。
甚至,连平日里最必不可少的盲棍,都成了空摆设。
外面的世界陌生又危险,但他一点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