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糊好像是落在书房了,他摁着€€,扭头,“幺幺你过来这边摁着,我去书房拿浆糊。”
床是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你用浆糊往上粘€€……陈幺沉默了下:“嗯。”
王妄兴冲冲地跑去书房拿来了浆糊,他糊完后还等了好半天等着它干,等他又摸摸€€字发觉它已经彻底干了时:“幺……”
陈幺已经睡下了,男童闭着眼,眉清目秀,就很漂亮,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幼稚,也没有那么不知事,他又摸了摸陈幺的脸,声音很小,“别怕。”
……
……
次日,天还没亮,福寿殿忽然涌入了一大钦天监的子弟。
长寿小跑着去迎他们:“不知诸位大人来访是有何事?”
“钦天监卫贤。”
为首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他出示一枚令牌,“朝玺近日来混入了许多妖人,大师傅担忧殿下的安危,特命我来护卫殿下。”
长寿立马赔笑:“多谢卫大人,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妖人混了进来……”
“不该问的少打听。”
卫贤摸向腰间弯刀,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你还是快去回禀你家殿下吧。”
长寿就是得了陈幺的命令出来打听的,奈何钦天监的人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他回头去看陈幺,他家殿下正捏着一卷书倚在殿门。
十一月低了,天沉得厉害,风刮得人脸疼……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雪粒子哆哆嗦嗦地往下抖,飘飘洒洒地出现在这个天地。
他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鼻子一酸,忽然就落下泪来,钦天监何至与要欺辱殿下至此。
陈幺旁边忽然钻出一个小孩,他抽走陈幺手里的书,换上一个汤婆子,说了些什么话。
卫贤习武,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的。
土狗吟诗:“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负心狗。”
陈幺:“负心是本相爱的夫妻中一人辜负了另一人。”
王妄:“……”
是吗?装逼再次失败,他咳嗽,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说。”
陈幺抱着汤婆子暖手,他眉目如画,小脸雪白,眉心的朱砂亮到刺目、似乎流淌着绵延血色:“仇人三千奈我何,天逍地遥自成佛,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负我狗。”
王妄一听,又跟陈幺腻歪去了,屁颠颠地拍马屁:“媳妇说得真好。”
卫贤卫狗:“……”
他冷哼一声,抬腿踢了下低头哈腰的长寿的屁股,“还不快去禀告你家殿下?”不等长寿应声,他又道,“扫出处偏殿给我师兄弟们住下。”
长寿被踢了下也不敢还口,卫贤不肯说,他只得捂着屁股跑了回去,每当下雪才好似着真的入冬了。
这场雪应该是酝酿许久了,从白天下到了晚上,从雪粒子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
福寿殿内灯火长明,把夜晚都照得如同白昼。
长寿清扫出了一处偏殿给卫贤他们落脚,这处偏殿应该是特意用来储冰的,并没有通地龙,一群钦天监的子弟只得喝酒取暖。
福寿殿的小太监其实给他们送了炭来,就是不知道他们在炭上动了什么手脚,他们死活生不起来火。
遥望对面灯火通明的看着就无比温暖的主殿,其中一人不忿道:“铺张浪费,穷奢极欲。”骂完,他又冷哼,“一个病秧子,就算这么供着能活多久?”
卫贤没见过陈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他之前还是对陈幺挺有好感的,学究天人、智足近妖……他又想起那句杀尽天下负我狗,少年望着明明灭灭的炭火:“自然是活不了多久的。”
三岁见老,陈幺杀性太重了。
*
*
钦天监的人在福寿殿一待就是两年之久。
两年前的那场雪断断续续地还在下,大师傅推算说是进了冰河期,这雪绵绵延延的要下个八九年才会终止,朝堂震动。
本就风雨飘摇的大临好像就要迎来它的终数。
罢朝两年的绍元帝终于出现在了文武百官面前,他前些年励精图治,对大临是尽心竭力,但天灾地劫接连不断,韶元帝再不甘心、再想力挽狂澜,人力也终有穷尽。
他病得厉害,肤色蜡黄,两颊凹陷,刚坐下,他就直接开门见山:“诸位爱卿可有高见?”
朝堂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已经不止一个大臣这么想过了,这是天要亡大临。
绍元帝等了等,始终没等到有人说话,他咳嗽:“堂堂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应答吗?”他就是单纯的感慨,并没有生气,若非大临的情况实在糟糕,他绝对算是个明君,“大师傅。”他找了圈,在左侧找到了为了表示谦虚站在后方的大师傅,“大师傅,这雪绝对不能下这么久……朕听闻已有百姓易子而食,朕心甚痛啊。”
大师傅揣着袖子,如同老农般抱着手,见所有人都看向他才不得不站出来:“陛下。”他叹气,“……陛下何必苦苦相逼。”
绍元帝也苦笑:“朕会下罪己诏,也愿殉天,大临数亿百姓,就在大师傅一念之间啊。”
人妖共存,天命虽有数,但也给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相师可破除天数,逆天而为……雪灾不是不能解,只是需要大师傅以命相交换。
图穷匕见。
本来静默的朝堂忽然喧闹了起来:“不可!”
“不可!”
“绝对不可。”
也不知道他们吵的是哪个不可,总之喧哗得厉害,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
王妄跟陈幺躲在暗阁里,透过缝隙看着那些吵吵闹闹、恨不得打起来的人:“他们在吵什么?”
陈幺没回话,他看到他的父皇在看他,他其实是个挺慈祥的父亲,对陈幺可以说是疼宠至极,他还笑了下:“皇儿。”
他应该说的是皇儿,距离太远,陈幺听不清,他就是悲伤,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哭,只是眼睛在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
王妄还在看大臣争吵,一回头就看到陈幺在哭,两年了,确实有两年了,陈幺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他就清清冷冷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他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绍元帝又咳嗽:“别吵了。”他还笑,十分的随和,“你们啊,整天就知道吵吵,吵吵有用吗?有用的话朕也去骂街了。”
文武百官肃然一静,有不少大叫着不可的老臣忽然跪地掩面痛哭:“陛下、陛下啊。”
绍元帝不是个暴虐的皇帝,也不是个昏庸个皇帝,他不但知人善任,贤明大度,还有着帝王最少见的风趣幽默。
他就是生不逢时,他又咳嗽:“朕、朕有愧啊。”自陈幺出生,他身体就每况愈下,这两年更是无力掌管朝堂,让朝堂四分五裂,“诸君,我待诸君不薄……请善待吾儿。”
大师傅才觉得不对:“陛下!”无风自动,不过瞬息之间,他就出现在了绍元帝身前,他探完脉后难掩失魂落魄,“……陛下何至于此。”
他以为这次绍元帝顶多就是逼一逼他,他未曾想过,绍元帝做事如此倔强,一代帝王竟自决于天延殿。
绍元帝已服毒身亡。
陈祥跑了出来,他抱着绍元帝嚎啕大哭:“陛下、陛下啊!”他又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大师傅的脚,“大师傅,大师傅、陛下崩了、陛下崩了。”
大师傅又低头看了眼陈祥,声音苍凉:“……何至于此。”
他与绍元帝也是自幼相识。
……
“杜玉,孤要当最好的皇帝。”
“那我就当最好的大师傅,我辅佐你,一起治理好大临。”
……
往日的童言稚语还历历在目,如今就剩下满目疮痍。
绍元帝崩,群臣大恸。
“大师傅、大师傅。”
群臣叩首,“€€€€请大师傅殡天。”
大师傅还在给绍元帝把脉,他看着绍元帝死不瞑目的眼:“你要看着我自裁才放心吗?”他说着,抬手轻轻地闭上绍元帝的眼睛,“兄长先行一步吧。”
他与绍元帝一同长大,私交甚笃,不过后来产生了分歧以至于最终分道扬镳,他两鬓微白,双眼里似有星河倒转,“希望我不是一错再错……错无可错。”
卫贤带人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大师傅殉天,似乎没有穷尽的乌云倏然散开,下了两年的雪终于停了,日光拨开了乌云,金鳞斑斑寸寸。
他跪地:“师父……师父。”
变故就在瞬息之间,绍元帝自绝,大师傅殉天。
王妄没管那么多的,他给陈幺擦眼泪:“乖。”他哄道,“不哭。”
陈幺抓着王妄的手,抓得很紧:“我没有父亲了。”
绍元帝在临死前的一刻还叫他皇儿。
王妄与他贴着额头:“你还有我。”
陈幺眨了下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王妄的手背,滚烫:“你不会像父皇一样离开我吧?”
王妄心里更为酸涩难言:“不会。”
他道,“不会的。”
第130章 病秧子(10)
陈幺被王妄抱着, 还轻轻地拍着背,他只是在哭,王妄却是在颤抖, 他垂眼, 突然有了点罪恶感:“齐哥, 骗小孩不好吧。”
王妄还是个小孩呢。
系统:“你也是小孩。”
两百多个月的小孩还算小孩吗?肯定不是的,陈幺心里十分的悲伤:“他要是发现我骗了他, 把他当成猴耍, 一定会想弄死我吧。”
大师傅和绍元帝其实是因为他才不和的,虽然陈幺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他肯定大师傅和绍元帝就是因为他生出嫌隙、乃至于分道扬镳的。
大师傅并不想要他当皇帝, 要不是碍于绍元帝的情面,他可能都想让陈幺死。
陈幺清楚这点,当大师傅亲自来过问他的时候, 他就知道大师傅必须得死了€€€€大师傅对他的容忍度越来越低, 大师傅再不死, 死的就要是他了。
大师傅派出卫贤在福寿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时候肯定是对他起了疑心, 可惜大师傅还是晚了一步。
……
两年前,就大师傅突然闯进福寿殿问陈幺绍元帝最近有没有召见他那次, 陈幺说了没有,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