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钦天监的二师傅,是正统,其实是看不上无量山那些野路子的,但陈幺这边一直没动静,就只是让他配合无量山的动作。
陈幺坐起来,缓慢的扣着衣衫上的扣子:“他们做了什么?”
二师傅汇报道:“他们一开始在肃清朝堂,但没过几天他们就停下了动作。”
陈幺有些意外:“这么快?”
大临朝堂这么乱其实他一手纵容的,十万荒山的大妖觊觎大临许久了,它们一直在等着大临国灭好来掺和一手……大临能在势弱的情况下能维持眼前这个微妙的平衡是有诀窍的,诀窍就是在于大临一直给大妖们大临时刻会破灭的希望,“那还好。”
二师傅还是不放心无量山那些人:“陛下,您……”他想说陈幺真的不管?他虽然忌惮陈幺,但也知道陈幺是有真手段的,这五年下来,大临国力日益强盛就是证明。
陈幺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师傅:“二师傅,孤要死了。”他说话都容易气息不稳,少年捂着心口,声音细弱,“孤实在有心无力。”
大师傅走之前,其实交给二师傅给陈幺延寿的方法,但大师傅也千叮嘱万交代了,不到迫不得已,不可给陈幺延寿:“……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就听陛下的吧。”
他叹气,不再多留,“臣告退。”
再不走,就有被发现的风险了,王妄的师兄们虽然手段了得,但钦天监才是扎根在皇宫里的,他不至于连见一面陈幺都做不到,毕竟也是屹立数百年的泱泱大国,怎么说也有点压箱底的本事。
陈幺在他走后良久才出声:“老不死的。”
大师傅二师傅……乃至于钦天监上下,若不是大临想用他,都不想他活。
王妄傍晚才回来,一月份了,外头还下着雪,他抖了下身上的雪才迈步进去:“醒了?”
他二师兄在给陈幺吊命,给陈幺吊命的原理挺简单的,就是让陈幺少活动多睡,人在休眠的情况下,总是能少耗一些心力的。
陈幺刚见过二师傅,心情有些不虞:“嗯。”
他嗓音闷闷的,脸上也不带笑,“长生呢?”
王妄朝前走:“他还在外面忙。”
陈幺拧眉,忽然看见王妄背着一把刀,他意识到王妄是有事找他:“有事?”
王妄嗯了声:“我师兄说可以让你睡几年,一直睡到我打下了十万荒山,荡清了妖族,那样肯定能找到救你的办法。”
他没说还找不到会怎么样,而是看向陈幺,“可我不想,你连门都出不去,还要一睡几年吗?太可怜了吧。”
陈幺抿唇,一头青丝垂落,神情并不清明。
王妄也不知道陈幺到底愿不愿意,但他是不愿意的,他走到陈幺床边:“幺幺,睡还是要睡的,但我不让你一睡几年,我回来一次就叫醒你一次,我要是回不来……那正好,都别醒了。”
陈幺不知道王妄抱着怎样的心思,能说出这些话的:“你要去哪?”
王妄无所谓道:“去闯一闯,去看一看。”
陈幺还以为启天子会有办法,他对无量山抱有很大的期望的:“王妄。”
王妄蹲下来:“我师父坐化了。”他终于看到陈幺微变的脸色,“别怕。”他温声安慰着他,“大临就这么大,十万荒山就这么大,无归界就这么大,我四处走一走,会有办法的。”
他最后摸了摸陈幺的脸,“困了吗?”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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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力乱神、低武奇幻、人妖共存。北上万妖作乱,南下有江湖武林叱咤,东去有无尽东海,大临居于西部一隅。
天元一年,王妄南下。
天元三年,王妄北上。
天元四年,王妄东去。
……
天元五年,王妄不知所踪。
天元六年,王妄归。
六载,这对陈幺来说就是个一数字,光阴似箭,白驹过隙,仅仅六年而已。
六载,这对王妄来说真实的六年,风里雨里、霜里雪里、数不清的血海里,这竟然只有六年而已。
福寿殿。
一别两年,陈幺竟然有点记不清王妄的样子了:“王妄?”
眼前人一身黑衣,背负弯刀,靴子像是在血水里淌过一样,暗红。
王妄解下缠绕着手腕的布帛:“醒了?”他大步走来,迎面而来的煞气让陈幺不觉捂着心口,脸色苍白,他停下,歪头,“醒啦。”
陈幺这六年就见过王妄四次,每次都不太一样,每次又好像一样,他想起来,也确实站了起来,他摸了下王妄裹着弯刀的皮革:“多久了。”
王妄低头,与他抵着额头:“天元六年,冬。”
“又是冬天。”陈幺不知怎么突然很想看看雪,“下雪了吗?”
王妄说:“下了。”
陈幺仍然觉得王妄身上的煞气太重,他捂了下心口,但还是坚持道:“带我看看吧。”
“十九年了,我还没见过雪。”
第140章 病秧子(20)
王妄想说没什么好看的, 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雪粒子,有时候还会夹着点雨, 但他还是答应了:“好。”
陈幺睡了两年, 是想自己走动一下的, 但他的身体实在不好,他走两步就要喘气, 实在是有心无力:“去拿我的狐裘。”
王妄还记得福寿殿的布置, 他挑了一条大红色的,他低头给陈幺系带子的时候还在笑:“红色衬你, 好看。”
陈幺的脸是总不见天日的白, 就眉心的朱砂很红,艳得惊人,他的唇色也是寡淡的, 细细的眉毛, 一对又细又长的狐狸眼:“好看吗?”
他声音细弱, “抱我起来吧。”
王妄用狐裘把陈幺裹起来, 把帽檐也给他盖上,就露出半张白瓷似的脸:“别贪凉, 看一眼就好了。”
王妄身上暖烘烘的, 陈幺懒洋洋的:“嗯。”他扶着毛茸茸的帽檐往上抬了点, “还走吗?”
王妄抱着陈幺出去, 他现在已经相当挺拔了, 体长一米九三,两臂也是修长:“还走什么, 不走了, 东南西北都跑过来了, 没意思。”
福全在门口揣着袖子哆嗦着,冷不丁看到一个大红色的人影,再有就是一袭深黑,他自然知道来人是谁,膝盖一软,连头也磕下去了:“陛下。”
福寿殿经常换人,新来的小太监不认得陈幺,也不认得王妄,他傻呆呆看着,狐裘应该是红狐的皮,那毛色很亮,一簇簇的像是燃烧的焰火。
扶着狐裘帽檐的手细白,白茫茫的雪,深色的大殿,那人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瓷白冷艳的脸,雪白的肤色,红艳艳的朱砂宛若刺破了皮肉的血,艳得惊人。
很漂亮、很美。
他不由得望得痴了,被福全狠狠一拉才跪下:“陛下、陛下万安。”
大临上下都知道天子病弱,未曾想过当今天子还有这么一张勾魂夺魄、皎然婉转的脸。
陈幺看着茫茫的雪,看着茫茫的天,苍白的脸浮现一点笑意:“原来雪是这样的……”他话音未落,冷空气涌入他的肺,他的脸颊泛红,又咳嗽起来,“孤竟、从未见过。”
王妄把兜帽下拉罩住他的脸:“看就看了,说什么话,激住了吧。”他往大殿里走,“福全,关门。”
福全这才敢爬起来,他还踹了下不自觉又看向陈幺的小太监:“关门、关门,冻着陛下了你们都得死。”他这话可不是恐吓,王妄近些年在大临可谓是声名鹊起,一人踏平十万荒山,逼得万妖避退,大临自此告别风雨飘摇,在王尔等人的治理下迅速安稳,蓬勃发展起来。
这是凶人,真正的凶人。
王妄见他还是咳嗽,发抖:“幺幺?”
陈幺的唇瓣都有发紫了,他难受得厉害,耳膜都开始轰鸣:“嗯?”
王妄抬起了陈幺的下巴:“还记得吗?我是你最好的药。”
陈幺自然是记得的,不过一开始两人都还小,后来王妄在四处漂泊游荡,他们是没做过什么的,他被强制抬起下巴,眼睛都有点雾气:“嗯?”
王妄的唇瓣是温热的,不只是唇瓣,还有舌尖,滚烫的仿佛要烧起来的舌尖,他的睫毛和眼瞳都是漆黑的,这会都微微带着水光,濡湿的温吞,他这一生,没尝过什么别样的滋味,以至于稍微被碰一下,就感觉心神皆震。
王妄扫荡万妖窟的时候,是见过什么叫淫乱的,白花花的皮肉、酥软的腔调,那些妖或者人似痛苦似欢愉的脸,可他那时候心冷似铁,只觉得他们不堪入目。
他这才知道情爱的滋味,销魂入骨,难以自拔,他亲亲又舔舔,在陈幺的胸膛还有起伏的时候放开了他:“好些了吗?”
陈幺躺在王妄怀里,怔怔地望着王妄的脸,他寡淡的唇色镀了层水光,唇肉都红了起来,这张脸不言不语时是有些圣洁的慈悲相的。
稍微被弄上了其他颜色就妖了起来,艳艳的、柔柔的,白布上被打翻了大片的颜料,那些本来没有、不该有的艳色的刺人耳目生疼:“……我。”
好些了吗?
是好些了,被沉疴宿疾纠缠的身体都好像轻便起来了,可是,他是真他妈崩溃啊,“齐哥,我跟王妄亲了!他还咬我的舌尖,也不是咬,是嘬!”
倒也不必说这么仔细,系统也是关心陈幺的:“好些了吗?”
“!”
这是重点吗?陈幺痛哭,“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我好畜生啊。”
系统:“……”
它提醒陈幺,“也不算吧,这不是还有六年,你们没怎么见。”
陈幺可是睡了六年,在他眼里,王妄……王妄不是当初的少年了,他又长大了些,眉目相当的深邃,脸部有许多细小的疤。
那些疤都不明显,但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小时候王妄有点二,少年的王妄有点狂,现在的王妄眼里沉淀着尸山血海的腥、凛冽低调却不失锐气的锋芒,他光是看着就会心悸。
死在王妄刀下的人或妖得有百万之数,他身上萦绕着终年不散的煞气,像是时刻有妖鬼在哭嚎,他心里其实没什么大临,但他确实是大临的守护神。
在王妄北上南下东去的这六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舒服?”他蒙上陈幺的眼,“我身上有煞气,平常人都受不了,你身体不好,就别看我了。”
陈幺一默,有一瞬间,最起码在这瞬间,他觉得有点悲哀,王妄是为他走南闯北的,他却连看他一眼都会心悸吗?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是觉得有些闷闷的,他垂下眼:“没事。”
王妄还是遮着陈幺的眼:“没事也等会儿吧。”他一走六年,贴在床头的那个€€字竟然还留着,多少年了?十三年了吧。
那个€€字已经有些褪色了,泛着些许陈旧的红,故人往事刹那推开,他笑了一声,“我那时候竟然觉得睡在一起就是同床共枕圆房了。”
陈幺并没有笑,他总觉得这次王妄回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甚至想到了王妄那句至少养到他十八的话,掐指一算……他今年近二十了。
妈妈,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王妄把陈幺放到床边,陈幺的模样是好看的,他刚被吻过,唇角微红,气喘微微就更好看了,王妄蹲下,一寸寸地摸着陈幺的指骨:“你我夫夫十三载,也该圆房了吧。”
他就知道这小兔崽子对他贼心不死!
陈幺打算装死,他就这么一副破烂身体,别说圆房了,怕是王妄对他说话的声音大点,他就要当场昏过去。
他还打算抽回被王妄牵着的手,用实际行动表示他的抗拒,他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