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怕的沉默让简辞彻底抓狂:
“祁修景!你今年二十五!你该不会真的被撞回小时候了吧,妈的狗男人你别吓我啊?不行,我得叫医生来看看€€€€”
祁修景疲惫地缓缓闭上眼睛:“不用,我知道了。”
他只是想确定自己到底是死时的二十八岁,还是三年前的二十五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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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知道祁先生冷血薄情的名声,他的表现在简辞死后也毫无变化,依旧与平常一样。
但其实自欺欺人的成效十分显著,就在他缺席葬礼的当天,他真的看到了“简辞”€€€€永远失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后每天简辞都会出现在他身边:
他在书房办公时,“简辞”会探头探脑伸头进来,眨着眼睛不说话,只笑吟吟看着他,当他视线扫过来时又关上门飞快逃走。
他躺在床上时,听到“简辞”半真半假小声撒谎问:“景哥,我怕黑,你陪我睡呗?”
这次他没有面无表情让简辞回去,然后错误把这句小谎言当真、牢牢记在心里,从此让人点亮所有廊灯。
这次他温和道:“过来,我陪你。”
他吃饭时,“简辞”会坐在一旁张望霍叔还做了什么好吃的,然后眼巴巴道:“景哥,我想吃蛋糕。”
对着面前空空荡荡的餐椅,祁修景忽然露出久违笑意。
简辞以前总是偷偷买来吃,大概是怕自己被嫌幼稚,今天总算是转了性子主动和他说话了。
直到祁修景开口道:“好,我让霍叔给你烤,是要吃巧克力的么€€€€”
话没说完,霍叔从厨房拿着孤零零的一套碗筷出来,听到这句话,大概是瓷碗太滑,竟直接摔在地上。
但霍叔却没看碗,而是目瞪口呆看着祁修景。
祁修景眉间微蹙,沉声吩咐时与往常并无两样:“让佣人收拾干净。简辞总光着脚乱跑,别扎到他。”
想了想,又垂眸看了一眼桌下,然后对空气道:“又没穿鞋?你坐着别动。”
说着,他起身去门口把简辞的拖鞋拿了过来,然后放在了空无一人的餐椅下。
霍叔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震悚:“先、先生……您……怎么了?”
祁修景眸中露出些许不解,似乎不理解靠谱稳重的厨师为何会又是冒冒失失地打碎碗盘,又是露出这样丰富的表情。
但在他低头放下拖鞋的瞬间,整个人都顿住了。
“简辞”的脚上穿着一双簇新而神气张扬的运动鞋。
祁修景缓缓起身,忽然发现简辞身上穿的是校服。
“景哥,你看我新鞋好看吗?”简辞双手撑着腮帮子兴奋问,“其实我给你也买了哦,觉不觉得和咱校服颜色特别搭?和我一起穿嘛。”
祁修景没说话。
旁人可能觉得这场面很惊悚,但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头的血肉仿佛被生生撕下来似的,只剩下一个狰狞的窟窿,空空荡荡。
“简辞”见没人理他,随即沮丧起来,又歪头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好吧。你肯定只是不喜欢这个风格,不是不喜欢我,对吧。”
祁修景的嘴唇动了动,他明明已经知道这是幻觉了,却还是迫切开口:“对,我喜欢阿辞……”
€€€€不,没用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霍叔惊诧的目光中,祁修景最终面无表情站起身,淡然道:“收了吧,今天不吃了。”
上楼梯时,他没有转头去看他的小狐狸跟没跟上,因为“简辞”一直跟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了。
医生告诉他那些都是幻觉,他现在应该好好服药。
“祁先生,我知道爱人的去世让您很愧疚,但您不应该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自己。”
“如果我早点找到他……”
“您尽力了,”医生如实道,“简公子离开后您已经调动了所有资源、自己也是不眠不休的寻找。整整找了一个月,您该休息了。”
祁修景疲惫捏了捏眉心,不,我有罪。
如果我没被突如其来的吻打乱表白的阵脚、察觉到那天他情绪的不同,也许就能阻止他的离开。
如果我能更努力地克服障碍、将情感说出口,也许他就不会怀着失望与恨意孤零零了结自己的生命。
祁修景喃喃自语:“是我害死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
“祁先生,这个结果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但您不应该把一切错误归咎在您自己身上,当时简家的状况、网上的舆论才是真正诱因。”
“您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也清楚那些都是幻觉,别再继续回应了,这样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只会越陷越深。”
祁修景不置可否。
他依旧时常会对着空气说话,甚至笑容比以前还多了一点。
没人知道祁修景究竟能不能分清虚幻与真实。
如果他分不清,还以为简辞活着,那为什么除了拼命工作,剩下的时间全都要守着简辞冰冷的墓碑?
但如果分得清,明知道是假的,难道祁先生这样冷血而极度理性的人也会可笑的欺骗自己么?
精神药物的剂量在不断增加,但幻觉依旧在,起效的似乎只有失眠与昏睡交替、呕吐厌食的副作用。
没人比他在行动上更配合治疗,但也没人比他在心理上更不配合,他像是故意要将自己溺死在这明知是死的泥潭里。
直到他再次昏倒、再次因为胃出血住院,医生不得不建议他做MECT治疗。
效果的确很显著,反复多次电休克之后,他再也看不到幻觉了。
然后,在简辞生日当天,祁修景把自己剩下的十几瓶药全都吃了。
更显著的效果是,医生说MECT可能影响记忆、造成暂时失忆,没想到当时没影响,重生后倒是反而失忆了这么久。
……
简辞伸出手指戳了戳祁修景,把他眼角的泪水擦干净。
但紧接着又有新的眼泪涌出,祁修景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手攥着简辞的手腕不肯松。
或许是经历了太久太多难以分辨真假的幻觉,祁修景根本无法确信此刻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又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
难怪失忆时总本能似的一刻不停地盯着简辞、潜意识不断催促他睡觉都非要死皮赖脸睡在简辞旁边。
被幻象折磨太久,猝不及防的幸福如镜中花水中月,潜意识不断告诉他眼前的一切转眼就会消逝不见,最终空留他自己在原地。
祁修景又叫道:“简辞?”
简辞已经要被他叫得抓狂了,天知道他的复读机功能不小心打开之后,关闭按钮在哪里。
又担心再像刚刚那样大骂他的话,会把这个一米九的大宝宝再骂哭,好不容易不哭了,简辞磨磨牙,隔空无差别讨厌所有爱哭的熊孩子。
“喝粥!”简辞恶狠狠把勺子塞进祁修景嘴里,“你再瘦可就不好看了,小祁子,色衰则爱弛,你小心变丑之后被贬入冷宫!”
瘦是真的瘦,丑倒是真没丑。
别人在病中大多是憔悴而面黄肌瘦,但祁修景病恹恹的样子却更俊美的惊艳,宛如价值连城又脆弱易碎的艺术品。
以至于小颜控都不忍心多骂他,还趁着他看不见,光明正大多角度色眯眯盯着他欣赏。
祁修景被迫喝了几口白粥,咽得愈发艰难。
放在平常他早就不肯再喝了,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喂他他就继续喝,就好像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似的,刚醒来时那种紧绷不安都消散很多。
简辞放下碗,怕把他喂吐了,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哎,你知不知道只有很小的小狗才不知道饥饱、给多少吃多少?”
祁修景不吭声,虽然的确已经吃得难受了,但幻象是不会喂他粥的,这种踏实的滋味让他不介意忍一忍。
简辞放下碗,抬手用纸巾把祁修景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小嘴叭叭道:
“你脑子真没磕坏?狗男人!好端端的吓我一跳,做噩梦了还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逞强,你让我看看伤口裂了没。”
这几天祁修景一直昏迷着,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家伙在身边,否则总觉得空落落的,话都没人可说。
祁修景听到耳边有€€€€€€€€的声响,就像什么小动物爬上床来回拱似的,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简辞光明正大把病号服上的扣子一个个解开,抬头见祁修景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一副“乖巧狗勾、随意摆弄”的样子。
“傻子,刚刚还哭,现在又笑了?”简辞戳了戳他,“我看你就是磕坏脑子了!”
说罢,见某人难得不那么气场慑人,反而很好亲的样子,于是随口亲了一下祁修景的额头,然后继续检查他的伤口。
祁修景却忽然僵住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心头却倏忽又闪过惨烈车祸现场难舍难分地碎肉尸块、脑浆内脏以及满地鲜血。
简辞意识到他忽然浑身紧绷的动作,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祁修景已然起身,艰难俯身扶着床沿探出身去呕吐起来。
方才刚喝下去的白粥悉数吐出,祁修景却仍旧不住干呕,以至于浑身都微微颤抖。
眼看着他腹部的绷带渗出鲜血,简辞随即心头一跳,连忙去拍着他的背顺气,见他终于不那么难受了,端杯子让他漱口的同时按铃叫了医生。
祁修景凝血功能差,伤口崩开后又要重新做止血,先前因为这特殊体质差点没救得回来,简辞现在一看他流血就紧张。
卫生有护工打扫,医生则忙着给他止血。简辞只好坐在沙发上免得添乱,却忽然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
€€€€怎么回事,突然就是像上辈子那样,因为我亲了他一下么?
刚刚就觉得他非常不对劲,这狗男人被撞了一下脑袋,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一些很不好的微妙感觉像是将简辞的心拎了起来,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卡住,感觉非常糟。
虽然从第一天强占着祁修景白月光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总有想起来的一天。
可是一想到上辈子他厌恶的眼神,对比这段时间以来百依百顺的爱意,简辞自问没勇气再遭受一遍冷漠。
智者不入爱河,大傻逼才会重蹈覆辙。
医生和护工都各自忙活完,离开了房间,祁修景忽然又开始叫魂似的道:“简辞?”
依旧还是叫得全名。
简辞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这次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他€€€€
突然觉得现在正是跑路的最好机会。
没清醒的祁修景看他跑了,会掘地三尺寻找自己的“白月光”,彻底恢复记忆之后的祁修景看他跑了,被戏耍到恼羞成怒后必然会满天下追杀他。
不如趁现在溜走,反正某人现在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虽说不告而别、把病恹恹又看不见的病人直接扔下不太好,但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残忍,毕竟某人上辈子可比这残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