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会不会完全信任他？
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 林野潜意识里的回答是肯定的。
只不过这个肯定无关他们之间的感情。
帝国之光，帝国的恒星，最强的人形兵器……封淮为帝国立功无数, 又有着与王室紧密相关的高贵血统，他当然不会背叛帝国。
这个问题, 就算拿去问帝国的任何一个子民, 他们的回答都会是如此。
但林野很清楚, 封淮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于是他说：“我信任过你很多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是肯定, 那么只会有一个字。其余任何婉转的回答都意味着另一个答案。
封淮的拳头一瞬收紧。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疼得厉害。
他们之间已经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林野, ”封淮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只是在容让, “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他停顿了一瞬, 很快又接着问道：“哪怕证据确凿，放在你面前，你也相信他吗？”
“封淮，”林野转过身，冷冷看向他，像在看敌人, “别做那些让你自己都不齿的事。”
封淮身体一震，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
他以为自己会做什么？为了嫉妒去给沈睿编纂莫须有的罪名吗？
他……
在他眼里, 自己竟是这样的人吗？
然而这一刻, 他顾不上去计较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冷血还是卑劣, 此时此刻他追问他, 想知道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就因为他为你殉职吗？还是因为你对他€€€€”
终于是问出口了。
如果说当初在海蓝星的军部大厦, 他问林野是否喜欢别人, 只是直觉带来的隐约的危机感，那么这一刻，就是他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林野不是为了气自己才说这些话，他害怕林野不是出于感恩才对沈睿这么信任，不是出于玩伴情谊才对叶思明这么亲近，他害怕林野不再爱自己，害怕林野真的喜欢上别人，害怕在林野心里，他们比自己更优秀、更懂得爱他。
在他这句话后，林野抬起眼对上他目光。
那眼神平静、冷淡，说是冷漠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瞬间，封淮感觉那目光是带刺的，刺得他的心千疮百孔，甚至……让他心底生出了一抹避让的情绪。
过去在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林野避让他。
夏日午后，他们在训练场地激战，身体亲密接触在所难免，他靠近林野说话，嘴唇轻轻划过林野耳廓，林野会脸红。
晚上回到家，他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偶尔看见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泛着潮红的林野，林野会避开他视线，拉上衣服。
深夜里同床共枕，他如果抱着林野，会明显感觉到林野在他怀里的体温升高许多。有时他也会忍不住调侃，分明林野是Beta，不是Omega，却比Omega更加敏感于Alpha的靠近。
那些脸红，紧张，心跳加速，都是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表现。
而此刻，林野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疏离，再也不会因为他而感到慌乱，就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他突然间很害怕。
他们之间的牵绊，是不是早就已经在他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就这样被无情斩断了？
他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吗？
“我不爱他。”林野说。
封淮一怔。
他的喉结轻轻滚了下，竟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
“封淮，我曾经喜欢了你很久。”林野突然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这句话令封淮的心往下一沉，隐隐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预感。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往事，他不敢轻易提起，因为过去和现在对比太过鲜明。
林野更不会提起。因为这是林野心里的一道伤，不曾痊愈，致使他永远都只会把他往外推。
此时此刻林野突然说起，也必然不是因为念旧，他们之间就算要打什么感情牌，也只会是他。
封淮望着那双冰凉的眼睛，眸色很深，声音略有些哑。
“……七年。”他回答。
“不止七年，”林野淡淡说，像是在认真给他纠错，“在上军校以前，我以崇拜的目光看了你很多年。”
是的，对林野来说，在帝国第一军校的相遇并不是他们的初见。
他的喜欢始于许多年前，季未眠第一次对他提起封淮。
那时的他还不是一名真正的军校生，却碍于季未眠的原因，时常能接触到帝国的军政。季未眠的同僚称他为“天才”，因为他在这方面的领悟力实在太强，甚至被许多人认为是季未眠培养的接班人。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听说封淮的名字，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一次听季未眠说起封淮，是封淮立了大功，凯旋回帝星，被陛下亲自授予少尉军衔。
那天王宫和军部很热闹，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封淮一身干净利落的军装，身姿挺括，眉眼俊朗，侧脸的轮廓锋利，气质沉稳醒目，站在阳光下时，连肩章都熠熠生辉。
他喜欢那样强大的人。
他也喜欢挑战刺激。
3S精神力，Alpha，最年轻的少校，从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动容……
这些名词深深吸引着他，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Alpha和Beta并不合适。
但他骨子里天生流淌着叛逆的血液，越是艰难的挑战，他便越有兴趣。
更何况，他想要的也是一个方方面面不输给他，能和他并肩战斗的伴侣。
这日是他们初见，爱情就此在林野心里生根，而封淮并不知情。他的军事生涯有太多这样的时刻，他甚至不会在未来的某日再次回想起这一天。
三年后帝国军校的相见，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追求。
林野从一开始就很了解封淮。封淮的光辉履历，封淮不容被打破的原则，他们共同的生活习惯，共同的喜好，无数次的偶遇……
那些全都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和巧合。
而是林野为了追求他所做出过的努力。
林野自小被当成机甲天才，对所有知识点的吸收都快得惊人，举一反三更是不在话下。他从来没有研读哪一门课程，会用心到如此程度。
只可惜这份“用心”，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命运有时候很公平，给了你一点什么，就必然会拿走一些对等的东西。所以他拥有了普通军校生羡慕不来的军事能力，以及Beta之中少见的3S级精神力，而代价是他糟糕坎坷的感情。
“你想必不知道，在你我遇见以前，我就了解了你很多事。”
“我第一次去你宿舍，知道你有洁癖，从来不让人坐你的床，于是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你回来，你的脸色很难看，是我做错了事。”
“第一次约架，我手臂受伤，你训诫我太过随意胡来，那是因为我怕伤到你心爱的枪，所以中途强行撤手，是我活该。”
“第一次和你去幽灵星球执行任务，我怕黑，但没有拒绝你的分配的任务，不是因为我爱逞强，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有弱点的人，更不会在未来的任务中带着一个拖油瓶。”
“灰灰第一次见你，你摸了它的脑袋，它对你产生应激反应，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灰灰的毛病，之后那一整个假期，我都在安抚它中度过，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
“凌寒第一次调入你的军团，和我们一起执行任务，你中了诱导素，宁愿划伤自己也不碰我，晚上却和凌寒共处一室。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说你和凌寒上了床……”
那些封淮以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对林野来说却都是刻骨的记忆，每一件事他都记得，因为情绪时时刻刻都被他牵动着。
有的事情，相爱时可以不计较，甚至在事情发生时，心底的情绪渺小到比影子还要难以捕捉。但若不爱时想起，每一件便都令人心痛不已。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知道，我不怪你。”
“一厢情愿”这四个字，令封淮一瞬间气血攻心。
不……不是的。
他想告诉他，那不是一厢情愿，他也是爱他的€€€€如果他知道那些事，每一件他都一定会制止。他不会让他委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和承担。
可是他说：“所有的代价我都受着了。我……”
“那不是代价！”
封淮突然间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并非存心想要制止，他只是……唯独怕他会说两不相欠。
“这些事我……不知道，”封淮渐渐扣紧手指，“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既是伴侣，为什么彼此信任会变得这样难？
“告不告诉你，重要吗？”林野语气讽刺，“我殉职前的那一则通讯，你不是也没有接吗？公事尚且如此，而这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你眼里有知道的必要吗？”
有的错是不能犯的。
对封淮和林野来说，这个错误是错过救援的最佳时机，导致林野上辈子在边境殉职。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为了林野而殉职。
一个因工作失误导致他死亡，而另一个却为他而死……
如果不曾有这一层对比，或许所有的误会和恩怨都不会这么难解。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信任沈学长？”提起这个名字，林野的心渐趋平静，“他不会像你这样冷漠，我的通讯他永远都会回应，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与暗潮有勾结，他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殉职。”
“封淮，你大概不知道吧。在边境支援的那段时间里驾驶舱玻璃曾被子弹射穿，子弹对准心脏的位置，却没有让我毙命，而是射穿是了学长殉职后留下的军徽。”
他没有告诉他的是，那枚军徽被射穿的同时，他手上的婚戒也因为强烈的空间动荡出现了裂痕。
如果你去问一个帝国民众，火焰晶石会不会碎？那么他一定会笑着告诉你，当然不会。火焰晶石怎么会碎？
火焰晶石是世上最坚硬的宝石，象征坚不可摧的爱情，也是帝国国徽上所镶嵌的东西，象征着帝国本身。说火焰晶石会碎，不但是在质疑自己选择的爱情，也是在质疑帝国的公信力。
可林野却知道，火焰晶石也是会碎的。
所谓“坚不可摧的爱情”让他遍体鳞伤，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裂痕越来越深，而另一枚作为遗物存在的轻巧军徽却保了他一命。
多么讽刺？
“不止是他。”林野深吸了一口气，肩膀竟微微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