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荣甲看了看许允寒,又看江徽音,神色复杂,还是露出个笑,“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快进来坐,正好吃晚饭。”
江徽音把东西交给阿姨,说:“今天还有事要处理,改天再来拜访。”
他们圈里说有事,可能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许荣甲听他这么说,就没再强留。
打开车门即将上车时,江徽音转过头,叫了一声:“小许导,我看完剧本立即给你答复。”
这里有两个许导,为了区分,他叫了一声小许导。
苏青喻摸了下耳垂,应了一声。
等他离开后,父子两人沉默地向院里走,和以往一样。
走到一楼客厅,许荣甲才说话。他看了看江徽音送的东西,说:“都是不过分贵重,又投我所好的。”
许允寒坐在沙发上低头嗯了一声。
许荣甲站了一会儿,也坐到沙发上,坐他对面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
“一个演员的品性教养从各方面都能看出来,江徽音送你回家都会特意带礼物,当年任鹤鸣来求我给他机会,一盒茶叶都没带,这种人一看就是只想从别人那里吸血自私自利的人。”
苏青喻:【……】
527都看出来了,【宿主,他好讨厌任鹤鸣哦。】
苏青喻:【他也很会圈里的拉踩。】
苏青喻很无奈,怪不得两人父子的关系那么差。
许允寒把任鹤鸣当太阳,许荣甲明知道这些,还每次一见面就明里暗里说任何鹤鸣的坏话,固执地一次不拉。
或许这就是父亲吧。
许允寒也不是没朋友,他有几个大学同学,毕业后一直在一起拍戏,慢慢有自己稳定的剧组,里面不少都是固定成员。
可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任鹤鸣不好的话,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不对。
只有这个人,明知道他会不高兴,明知道这是他们关系恶化的原因,还是一次次跟他说,提醒他。
他不这样说,还有谁能说呢。
这会儿苏青喻不说话,许荣甲以为他和以前一样,听到他说任鹤鸣不开心了。
他僵坐在沙发上,无声叹了口气,疲惫地用手抹了一把脸,哑声说:“这次回来住几天?”
苏青喻:“就一两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许荣甲想到昨晚的微博,想问他是不是任鹤鸣不演他的戏了,话到嘴边忍了下来,问:“江徽音要演你的电影吗?”
他们是父子又是同是导演,却已经很久没聊过彼此的电影了,许荣甲根本不知道他的新电影是什么。
苏青喻说:“我给他剧本了,看他要不要演吧。”
“江徽音很不错,非常不错,你争取让他演。”许荣甲说。
苏青喻又“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好像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许荣甲坐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这次回来是?”
他不想问这句,可他知道许允寒不会无缘无故地回来,尤其是他上次用烟灰缸砸了他后。
苏青喻靠在沙发上微微转了下头,看向许荣甲,“爸爸,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许荣甲看向他,眼眸颤动明亮,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允寒两三岁时,许荣甲请了母婴保姆照顾他。
那时候许允寒很安静不爱说话,保姆说他是个内向听话的孩子,许荣甲观察他没其他问题,就以为他内向。
等到他四岁时,许荣甲觉得他是自闭症。
因为许允寒连他这个父亲都不愿意说话,活在自己那个小房子里,活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很是抗拒害怕。
在带他去看医生之前,许荣甲生出怀疑时,看过自闭症的相关资料,得知自闭症孩子内心的恐惧和幽闭。
小允寒睡着后,他坐在床边看着他,温声对他说:“儿子,你心里在怕什么?可以告诉爸爸吗?只要你说,只要你对爸爸伸出手……”
后面医生告诉他许允寒不是自闭症,他欣喜不已。
他曾尝试过很多办法把许允寒带出房间,跟这个世界接触,可是都失败了,直到后面带小演员回家跟他玩,他才稍微好转。
从他小时候到长大,许荣甲都在期待许允寒告诉他,他害怕什么,都在期待许允寒如果害怕,能向他求救。
可是他从来没有过,他是一个闭得死死的蚌,从来不曾对他打开过。
他知道大部分责任在他,可是又没有任何办法。
有一次许允寒回家,对他说:“能帮我拉2.5亿的投资吗?”
不是许荣甲想的那种,许荣甲也非常开心地要帮他准备了,接着他又得知这是许允寒为一部大型科幻片拉投资,他更开心。
许允寒之前拍的都是聚焦小人物的影视剧,他主动要他帮拉投资,又是他比较擅长喜欢的题材,他以为这是许允寒向他的靠近。
许荣甲:“你喜欢这种剧本了?”
许允寒:“不喜欢,这个剧本很好,人设非常适合任鹤鸣,不喜欢我也能拍。”
那一刻许荣甲真的气得喘不上气,更气的是,接下来,许允寒抿了抿唇,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亏钱的,任鹤鸣会证明他的价值。”
即便是那次,许允寒也没这么直白地说:爸爸,我需要你的帮助。
许荣甲近三十年来,最期待从儿子空中听到的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坐在沙发里,那么高的个子瘦成一小团,鸦羽睫毛垂在泛青的眼底,抿了抿苍白干燥的唇,说:“一直都需要。”
第11章 阴郁导演
苏青喻见过演过很多生死离别。
现实里剧本里,有很多得了不治之症的人不会告诉亲人和爱人,或许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让他们多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欢快日子。
多数是站在亲人的立场上。
他不知道许允寒不告诉许荣甲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许荣甲拿着奖杯看到许允寒的尸体后崩溃了。
他之后拍了一部讲他们这个国家父子关系的电影,和他电影一贯的风格不同。
那部电影引人深思,在当年的电影中还算不错,但和许荣甲自己的电影相比,票房不算好。
记者问他:“有人说这部电影您拍得不够好,您怎么看?”
许荣甲苍老的眼睛盯着某一处,“不够好就对了,我不配。”
那是许荣甲的最后一部电影,从那以后他就退圈了,再没拍过一部电影。
如果在许允寒死之前,他们关系不错,他对许允寒有过照顾,对他好一点,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崩溃。
偏偏是那时候,在他们的关系最僵冷的时候,在他终于理解许允寒,带着他的认可和骄傲去打破冰点时。
很多人站在亲人的立场上,不告诉他们自己的绝症,结果可能让家人在他们死时崩溃,他们会在余生中后悔当时没好好做什么,成为一生遗憾。
那不是好结局,尤其是对许荣甲。
对于许允寒也一样。
他死在最孤独的时候,在最无解的时候,身旁没有一个人。
既然许允寒不打算把他胃癌的事告诉许荣甲,苏青喻也不打算说,但他不能带着这个心结“死”。
何况,苏青喻确实需要许荣甲的帮助。
这也是他这次来找许荣甲的原因之一。
“好……”许荣甲哑声说了一声,一下站起来,说:“好,你说,什么帮助!”
接着,他又想到昨晚微博的事,他想了一晚上许允寒昨晚的异常,可能是他跟任鹤鸣闹掰了,任鹤鸣不演他的电影他受到了刺激。
那他今天回家的异常?让他帮助是?
苏青喻说:“来帮我拍电影吧。”
“不……?”许荣甲懵了一下,“什么?让我帮你拍电影?”
苏青喻点头。
他是个演员,如果是平时让他做导演拍戏,他也有信心能上。
可是这部电影不一样,这是许允寒弥留之际最后的心愿,还是拿过大奖的,他不能托大。
请许荣甲来帮他,是一举多得的事。
苏青喻说:“这两年我胃一直疼,前一阵吐血了,我上网查了查,以为自己是胃癌晚期,活不久了,逃避了一段时间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才发现是胃溃疡。”
“不过是比较严重的胃溃疡,还有其他胃病,医生严厉叮嘱我要好好养胃,我吃不好饭精力也不太够,这又是我非常重要的一部电影,所以想请你来帮助我。”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许荣甲向他大步走了一步,无可奈何又痛心地,“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苏青喻:“我是缺医生还是缺厨师?我缺帮助我的导演,所以我来和你说了。”
“愿意帮我吗?您肯定不能做副导,挂个监制的名?”
许荣甲怎么可能不愿意,“你把剧本给我,我立即给你统筹剧组,预选拍摄场地。”
苏青喻沉默了下,说:“等我回去拿给你。”
许荣甲又坐了回去,这会儿两人没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尴尬冷漠。
“我怀疑自己得胃癌,刚去医院还没做检查时,医生听我描述,虽然没说,但我看出他也觉得我是胃癌。”苏青喻于安静中缓缓开口,“在等检查报告时,面对死亡,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这算是对他微博上异常的解释,也是对接下来的话,以及未来的事做铺垫。
“我不会再盲目喜欢任鹤鸣了。”
许荣甲完全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发展,他惊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青喻继续说:“还有很多事想知道,不想带着遗憾死,比如,小时候林空€€说我妈妈是爬床失败的十八线演员,是这样吗?”
苏青喻曾想过,如果许允寒很小的时候有妈妈在身边,如果在他成长中,有一个安全属于自己的爸爸,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是不是,就不会在第二次见到小时候拉自己出来的任鹤鸣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导演系,像是抓住唯一一条向外爬的梯子,头也不回地爬进了坑杀自己的天坑。
许允寒心中有一个结,那个结可能名为任鹤鸣,但其中有一条绳必然是亲人,是爸爸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