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音悄悄从文书中挪开视线,抬眼看去,就见叶庄抿着唇漫不经心提笔勾勒,虽然面容冰冷一如往昔,但周身的气势却一反常态的柔和。
忽然,叶庄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微微蹙眉抬起了头,苏长音还以为自己偷窥被发现了,慌忙收回视线,结果视线里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怀中的小豹子捞了过去。
总觉得手里少了些什么的叶庄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毛绒绒的小豹子,继续批注文书去了。
小豹子:“……”
它毛发凌乱挣扎着爬起来,一脸屈辱。
简直辱豹了!
苏长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文书,正念到‘……余则逢中秋之日,不兴牢狱,宜大赦’时,叶庄忽然抬起眼眸,“……过几日就是中秋了?”
“不错。”苏长音微微一愣,连忙回答道,“今日初九,再过六日便是中秋了。”
叶庄专注地看着他,“三日后便是秋狩,左右你在常生院并无大事,倒不如与我一同去散散心如何?”
他的语调冷静一如往常,到看着苏长音的双眸暗流涌动,像是隐隐在期待着什么、寻求着什么。
“这……”苏长音颇有些为难,“微臣昨日刚应邀了一场诗宴,只怕无法……”
“诗宴?”叶庄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冷笑一声,“那曹家之子你连认得都不认得,难不成我还比不上他?”
“不是这么回事……”苏长音微微蹙眉,紧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你怎么知道是曹家之子给我下的拜帖?”
叶庄身形微微一僵,侧过脸庞,没有说话。
苏长音略一思索,看向叶庄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零三还在跟踪着我?!”
“不是跟踪。”叶庄皱了皱眉,回过头来颇为不赞同地说道,“那是专门留着保护你的。”
保护?
这个词他从零三的口中也得知过,不过当时并没有特意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牵扯进卫严的案子,一时成了重点保护的对象,随着案子尘埃落定,他本以为零三也应该功成身退,没想到竟然还暗中潜伏在自己身边。
苏长音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有些难看€€€€任谁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看在眼里,心情都不会有多好。
叶庄见苏长音沉着脸不发一语,心中没由来得觉得有些烦躁。
“零三是暗卫营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护着,除非千军万马不能伤你半分。”叶庄蹙着眉说道,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这么多,“再不济,你若遇险我也能知道你的行踪,即便身在千里之外我也赶来救你。”
他抬起眼眸,双眸直视着苏长音,“那日的事情,你可曾想过薛贵倘若有心置你于死地,你又该何去何从?”
苏长音心尖微颤。
又来了,这种隐隐的怪异感。
苏长音脑袋一团乱麻。
……叶庄为什么要专门派人保护他,又为什么对他的一再关照?
无论是他受伤昏倒将他带回王府照料,还是因为他一句话特意在雨中奔波重病……种种行径,都不是他以为的‘霸道凶横、喜怒无常’的叶庄能做得出来的。
这其中肯定有哪个关节出了差错。
一种说不清是不是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苏长音只觉得心中慌乱无比,有这么一瞬间想问叶庄为何对自己照顾有加,但又隐约觉得答案并非自己能承受得起的,此时面对叶庄的诘问,更是下意识只想逃避。
“王爷厚爱,微臣担待不起。”苏长音勉强笑道。
“如何担待不起?”叶庄显然很不满他说的话,一脸不乐意,“我给你的,你受着便是。”
“微臣何德何能……”
“你若是嫌弃本王多管闲事,大可直说。”叶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隐隐有发怒的征兆,“至于那秋狩你爱去不去,左右本王便是为你淋雨病了一场,也未必见你如何关心,倒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你倒是着急得紧。”
叶庄何曾这般为别人细心着想过,接二连三被拒绝好意,显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豁然站起身,几步踱到案下,原本窝在他怀中的豹子一股脑滚了下来,摔在地上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个吵架的大人。
苏长音:“……”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面对叶庄的针锋相对,他心中也渐渐升起一股怒气。
苏长音冷淡道:“多谢王爷恩德,可微臣却半点不觉得好心,反而觉得被冒犯。”
“你说什么?!”叶庄脚步一顿,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苏长音被他看得心中一突,忽然有些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微臣并非王爷的所有物,一言一行都有微臣的自由,并不想特意活在某个人的视线之下……王爷授予他人恩惠,可从来有想过别人乐不乐意接受?”
叶庄:“……”
他抿着唇,神情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得面无表情,但眼眸深处却越来越冷……不,那不是冷。
更像是一潭有生命的、活生生的寒潭,被无形的重击砸出裂缝,看不见的血浆一点一点渗出,触目惊心。
苏长音呼吸一滞,不敢面对这样的视线,心慌意乱地移开了视线。
这落在叶庄眼中又是另一层意思。
“既然苏太医心有怨言,便当本王多此一举罢,但本王送出去的人断然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打杀随你。”叶庄仿佛克制着什么一般,下颌绷紧,周身气势冷锐,“苏太医明日不必再来了。”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苏长音双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沉默不发一语。
厅内只剩下他一人,空气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看不见的暗处,零三幽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颇有些瑟瑟发抖的意思:“苏……苏公子,请不要为了我和王爷打起来。”
苏长音:“……滚。”
零三:“嘤!”
作者有话说:
来了,不好意思,因为实在不会写吵架,一直不顺手,翻来覆去总觉得不对
€€€€€€€€€€€€
因为这篇文全文只有20W字左右,所以进展可能会有些快,接下来的重点会放在两个大宝贝的感情戏上面。
第一次写文,可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给大家带来的阅读感不会觉得突兀,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祝大家平安喜乐,每天幸福顺遂。
第34章
事情的发展出于意料, 苏长音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依着叶庄那个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性子,敢大逆不道地冒犯他之后不止安然无事,还把叶庄气跑的, 苏长音显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得不夸赞一句英勇非凡。
叶庄没有当场拔剑把他脑袋削了,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不,可以说是祖坟升仙了!
但不管如何, 叶庄最后那句‘明日不用再来’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和叶庄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 当初因为一杯酒误事也就罢了, 而今叶庄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他面对叶庄已经愈发力不从心了。
离开前, 苏长音蹙着眉, 对着虚空扬声道:“莫要再跟着我了!”
惨遭退货的零三又哽咽了:“嘤!”
苏长音心想, 依着叶庄性子, 今日这么悖逆他, 怕是要将自己恨透到骨头里了,很可能这辈子看见自己都嫌碍眼。
€€€€如此再好不过。
不管叶庄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都不打算明白、也不打算回应了。
苏长音这么告诫自己, 极力忽视心中那一股堵得他心口微微酸胀难受的不安的心绪。
……
……
秋闱已至、中秋将临。
苏府这些日子前来拜访的学子少了, 但苏高章并没有因此清闲下来。
这日清晨,朝中休沐, 苏长音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自家老爹从床上挖了起来,言道要往城东杏花街拜访表叔一家。
苏长音的表叔宋仁礼原在京城官拜从三品中书侍郎,年前任巡抚外放祁州, 直到近日才回京述职, 因着祖籍乃是祁州的关系, 宋仁礼这次还带回了年过七旬的母亲,准备将她老人家安置在京城颐养天年。
作为晚辈,苏长音父子少不得要上门拜访。
苏长音揉着眼睛,一脸迷迷瞪瞪地嘟囔道:“……怎么今儿个就要去了,不是说好了中秋么?”
“祁州水路这阵子顺畅,风雨无阻,比原定的行程快了一两日。”苏高章一把湿巾子糊在儿子脸上,“动作利索点,你姨奶奶急着见曾侄孙,切莫让她老人家久等。”
苏长音差点被自家老爹搓下一层皮来,瞬间清醒了,忙不迭推开两步,一把夺过巾子怒道:“爹呀,您把儿子当猪皮搓呢!”
因为刚起床的关系,他的脸庞尚带着几分肉感,泛红的皮肤被水迹浸润得丰润,微微睁大的双眸裹挟愠怒瞪了过来的模样……别说,还真像一只生气的小猪仔。
苏高章仔细打量了两眼,哼笑一声,丢下一句‘赶紧拾掇’,负着手心情颇好地哼着歌儿溜溜达达地走了。
苏长音:“……”
啥毛病啊这是!
他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几句,捏着巾子为自己洗漱了一番,过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对长吉吩咐道:“去,我把去年囤的那一支百年老山参拿来。”
见老人家不带点手礼简直过意不去。
做太医就是这点好,私货藏得多。
长吉连忙称是,转身去寻自家公子所要之物,待再回来时,苏长音也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
父子二人大包小包地上了马车,一路向宋府驶去。
从苏府到表叔宋家,不到两盏茶功夫便到了,管家将两人请了进去,只见厅堂中正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一见他们连忙起身相迎,正是表叔宋仁礼及其长子宋晓。
“贤弟不必拘泥于虚礼。”苏高章连忙道。
两人寒暄一阵,收过手礼后,宋仁礼很快就注意到立在苏高章身后的立着一个高挑清俊的少年郎,顿时眼前一亮,抬手将苏长音招到眼前,“这是衍之侄儿罢,许久不见,快让叔叔瞧瞧!”
苏长音今日穿着一袭缃色淡云纹锦绣华服,头戴八宝如意冠,腰掐一段流苏攒珠带,衬得眉目舒朗、一派风流矜贵之态。此时听宋仁礼问及自己,不卑不亢地上前两步,从容行礼笑道:“见过表叔,侄儿有礼了。”
“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宋仁礼赶紧将他扶起来,抓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越看心中越是欢喜,拉着他聊起了家常,诸如‘学业如何’‘可否婚配’等话题,再听到苏长音已经官拜太医之职,更是一脸喜色,直夸道‘好好好’。
他忍不住转头对苏高章说道:“贤兄倒是教得一个好儿郎,这般品貌气度,古书中所言‘骨貌淑清、风神散朗’也不过如此了。”
苏高章‘嗳’了一声:“贤弟过奖了,我家的小子也不过是容貌上占了三分便宜罢了。”
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苏高章脸上透着几分掩藏不住的得意。
宋仁礼摇了摇头,“贤兄过谦了,令侄这般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放眼京城已经是个中翘楚,比我那个爱惹祸的臭小子已是好上百倍千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