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看着怀里小大人似的柳儿只觉心里熨帖, 这孩子心思细腻又懂事,生怕爹爹有什么闪失,平日里也把爹爹的事挂在嘴边,这半年来许是有江现离在身边, 父子俩不知不觉地有了依靠, 俨然已经把他当做家里的一份子。
柳儿窝在爹爹怀里突然相起什么似的担忧问:“爹爹夜里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见江叔叔抱着爹爹拍拍, 像爹爹哄柳儿那样。”
“咳咳!”
柳儿说者无心, 可周禾听了却不淡定了,什么叫“抱着拍拍”“在怀里哄”!那明明是……也许是不经意的翻过身靠的得近些罢了!
周禾白皙的脸蛋红成了虾子,险些冒烟,每日都在江大哥怀里醒过来除了刚开始有些害羞,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
每日清晨都是江现离率先醒来,听到身边人的动静周禾也跟着动作,半梦半醒间总能感受到背后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拍着,不一会儿又进入了梦乡。江现离下床时再顺便给柳儿掖掖被子便去做饭,哪成想这一幕竟被柳儿看见了。
从孩子嘴里听到这些话,周禾怎么也坐不住了,他下意识的想找借口和柳儿解释,但是话到嘴边打个转儿又咽下去了,柳儿也没说错,但让小孩子看到他们搂搂抱抱的模样总归是不合适的,周禾一边苦恼一边皱起眉头,思索这件事怎么圆回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你爹爹怕冷,叔叔抱着他能暖和一些。”
周禾闻声毫无防备的侧头,却发觉江现离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单手撑在书桌边缘,紧贴在背后,离自己极近。
他的视线在江现离波澜不惊的脸上游移片刻,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那句话,半晌,他触到带着笑意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大哥这是帮他找借口呢。
江现离挑挑眉梢示意他接话,周禾抚着柳儿的头轻声说:“江叔叔说得对,爹爹怕冷,两个人挤挤暖和,等咱们换了大院子爹爹就不怕了。”
“我体寒,换了大屋子我也冷的。”江现离并未反驳他,而是顺着他的话道:“到时候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周禾回过味来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红着一张脸喏喏地点点头,面对江现离,心里那根羽毛总爱出来浮动,搅得他的心七上八下的,他暗自平复一会儿佯装镇定问:“江大哥,院子的事有着落了?”
“嗯,我去了村长家。”
自从江现离眼睛恢复能看到后就觉得这屋子确实破败些,勉强能遮风挡雨,周禾这么好的人又带着柳儿这样乖的孩子实在不应该住这种屋子,只是那时他心里没什么打算,也就将就住了,眼下他有了想做的事自然第一步就要让他们爷俩住进大屋子,起码冬日里不能受冻。
周禾起身去倒水,江现离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道:“咱家后头那处院子村长有意卖给我们,我去商量了价钱也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后头不是李大爷的院子吗,那处屋子才空了几十日,他们会卖吗?”
周禾家右侧的邻居是王婶子一家,前头后头都有人家,这几户中后院的院子是最大的,他没进去看过,只知道外表看起来就阔气,不仅主屋宽敞,还有两间厢房,院内干净整洁,篱笆架得院墙整整齐齐的,不难看出这是一户勤快的人家,这么好的房子一定卖得很贵。
江现离看出周禾的顾虑,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有我在,咱们还能买亏了吗。”
肩膀上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周禾身子一僵继续问:“江大哥别卖关子了,快和我们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那户人家的儿子欠了债又好赌,早把家产输个精光,如今老两口出去做工给儿子还债,院子也抵给村长了换银子了,村长一家人又住不了这么多屋子,定要卖出去的,所以就答应我了。”
江现离说得轻描淡写,周禾眨巴眨巴杏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那要多少银子?”
“这个数。”江现离伸出手掌五指张开示意给周禾。
“五十两?”
周禾惊得嘴巴微张,连身后的柳儿都听懂似的喊了一声:“江叔叔,我爹爹没有那么多银子的。”
“是五两银子。”
这回父子俩都沉默了,老老实实地等着江现离的解释,片刻后,江现离道:“你给我拿五两银子我去付了钱,明日我们就去签个契约,再去收拾收拾屋子就能搬进去了。”
“江大哥你没骗我们吧?”周禾一向是对江现离深信不疑的,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么好的院子怎么只值五两银子,莫非那是处凶宅……
周禾的思绪又偏远了,眼看就要往更恐怖的方向思索,江现离及时打断他,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无奈道:“想什么呢,我和村长做了点交易,这是他感激我才给了我这个价钱的,说起来总归是咱们赚了的。”
听了江现离的话,周禾心里那点儿疑虑消散了大半,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江大哥和村长到底做了什么交易,竟然这么值钱。
没等他问出口,江现离薄唇动了动,声音仿佛克制着某种情绪般分外低沉,像是敷衍又好似诱哄,“想知道吗,今晚睡前熄了灯我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小禾:“不会要给我讲鬼故事吧……”
第44章 别怕我好吗
漆黑的夜晚小村子也陷入了黑暗, 家家户户都吹了烛火早早休息了,只从远方传来零星的几声狗吠。
柳儿揉揉眼睛躺在小床上听周禾读了几页书就进入了梦乡,小身子缩在周禾怀里, 一只手还攥着他的领口不肯放手。
周禾掖掖被子轻轻打了个哈欠,忙活一日也觉得倦了,刚想扯过被子搂着柳儿睡下,肩膀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调了个方向,“这张床小, 小心夜里掉到地上,还是回大床睡。”
江现离语气十分自然, 周禾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起身, 两步就挪到了大床上, 率先躺进了被窝。
见周禾这么听话, 于是当他目光掠过周禾唇下的小痣和微皱的领口时,想也没想便开口:“要睡了吗, 不想知道白日里我和村长说了什么?”
周禾本来已经阖上了双眼, 冷不防听他提到这件事蓦地打起精神来,他拍拍枕头示意江现离也躺过来, 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现离转身熄了烛火,屋内瞬时暗了下来, 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窗€€映在男人宽厚的脊背,周禾出神地盯了一会儿直到身侧传来一股凉气他才回神,江现离已经掀开被子躺好,两人紧贴着肩膀, 说不上谁的体温更高一些, 黑暗中谁也没出声。
“江大哥?你睡了吗?”
屋里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周禾感受着身体的热度暗自平复心跳, 一只手蜷在身侧指尖抵着掌心缓缓开口问:“到底是什么条件,村长不会设下什么圈套等着咱们吧?”
江现离并未作答,而是又动了动身体,这下跨部也挨上了周禾,被窝里暖烘烘的,过了片刻江现离抛了个问题给他:“你知道村长的儿子在县城做什么行当吗?”
周禾曲了曲腿转过头,脚腕正擦过江现离的膝盖,身旁人似是发出了一声闷哼,周禾听不真切,脑海中正思索着村里人的话,村长家三口人,但儿子常年不在家,家里的活儿都是老两口做,不过村长家有些家底,能花银子做得活儿也不吝啬,虽然儿子不在身边帮衬,日子也过得不错,许是儿子有出息,在外头早都发财了。
听周禾说完,江现离勾起嘴角摇了摇头,“他也算是借势发点小财,不过他做得那些事漏洞百出,眼下的安稳只是暂时的,村长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安危,我正好解决了他的麻烦,所以他才卖了个人情把院子让给我们的。”
说这话的时候,江现离嗓音沉缓,若是细看便能看到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分明带着一抹嘲讽,周禾眉心微蹙,他虽老实本分但却不傻,江大哥虽没明着说,但那些事也不像是寻常人能做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江大哥,村长的儿子是做了什么违反律法的事吗?你帮了他?”
“若是我回答是,你会怎么想?”
不知怎么了,今晚江现离总是答非所问,还总抛问题让他回答,周禾张了张嘴,下巴颏缩到了被子里,闷不做声好像在认真思考这样做的后果,他两辈子都是守法的人,从没想过做了那些事后会有什么惩罚。
见身边人不说话还一副逃避的模样,江现离静静等了片刻,周禾还是不做声,床上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柳儿梦呓时轻微的呼吸声。
“周禾。”
江现离目光直视着屋顶,原本带有温度的眼眸也像落了冰雪般瞬时变得冷冰冰的,他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对周禾说实话。
村长的儿子在县城的赌庄做管事,胆子和野心都很大手段却不高明,只能骗骗乡下来的年轻小子,遇到赌场老手他那点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也常惹出事端。
碍于村长儿子的身份,山景村的村民都不敢多说,但这些事却不难打听,这几日江现离在村口专门等路过的车马客商,稍微打听就想到了办法,他给了村长一个好法子,村长卖给他一处好院子,既能保住他儿子的命又能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在周禾看来,赌庄是乌烟瘴气的地方,里边的人不是大富大贵就是穷凶极恶,甚至大富大贵的人在里头走一遭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村长的儿子在里头定是做坏事的,后院李大爷的儿子就是赌钱输光了家底害的一家人过日子的屋子都抵出去了,真是可怜又可恨!
江现离不管就罢了却还帮着坏人想办法,摆平事端,这不是…这不是助纣为虐吗?这样换来的院子周禾花了钱莫名也觉得心虚,总归是不太正当的……但那是江大哥,他不是会做坏事的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周禾父子俩,不应该怪他的……
周禾越想越乱,一面觉得江大哥做得不对,一面又替他找借口,天人交战间周禾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生气了吗?”
周禾被问得语塞,他不禁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圆眼,浑圆的眸中涌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闪烁。
“你觉得我做了这件事就是坏人吗?我的记忆还没恢复,或许,我原本就是坏人也说不定呢。”
江现离没等到周禾的回答,自顾自低笑了几声,他的目光再度转向身侧的周禾,对上那双灵动的眼眸,低声道:“如果我是坏人,你还会让我留在你家吗?我们还会像这样睡在一张床上吗?”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这会儿在沁凉的夜里无端裹上几分冰冷,声音打着旋儿落到了周禾的心上,激得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江现离没有多说,但周禾莫名觉得此刻的江大哥需要安慰,他不应该沉默的,自从把江大哥带回家,就从没想过他会是个坏人,他疼爱柳儿关心自己,还赚了好多钱,这么俊朗温柔又能干的江现离定是个大好人。
想通了的周禾闭了闭眼刚想开口,却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江现离眼里变为了肯定刚才那番话。
是啊,周禾从小就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赌庄里那些偷奸耍滑蝇营狗苟的肮脏手段他怎么会见识过,俗话说无奸不商,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不用点手段怎么能活下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赌庄是一门生意,其他行当也同样,江现离好像天生就能看透这般,所以在知道村长儿子惹的祸事后他思考一瞬变想到了法子。
难道他以前也是个为了利益用尽手段的商人吗?
怪不得周禾听到这些会怕他。
想到这儿他眼底蓦地染上一抹幽深,他看着眼前人白皙光洁的脸庞,唇下艳红的小痣,不经意舔了舔唇,二人离得极近,江现离一只手就能把周禾箍在怀里,这样想着他便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周禾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周禾的下巴颏,拇指一下一下抹着那枚小痣。
他不想让周禾怕他,更害怕从周禾眼里看到恐惧厌恶的眼神,所以他凑得更近了些,鼻尖仿佛要贴到一起。
周禾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僵住了身子,手腕被攥住,脸也动不了,江大哥的眼神里还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又冷又凶,他不禁微微挣动,下一瞬就觉腰侧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周禾的身子紧紧地贴上了江现离温热的胸膛,电光火石间他捕捉到了江大哥眼里闪过的一抹异色€€€€他的表情好像很受伤。
可此刻生理性的紧张激得周禾来不及多想眼里就蓄上了泪,随即唇上传来了烫人的热度,周禾蓦地睁大双眼,泪珠顺着眼角滑过枕侧,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半晌他才听到江现离喉咙里溢出的轻叹,“周禾,别怕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吻
江现离亲了他又说了那番话, 依旧没等到周禾的回应。
周禾表情呆呆的,平日里一双鹿眼看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得弯起,他年纪小又面嫩, 害羞的时候也只是垂下眼抿抿唇。
眼下周禾眼尾一片绯红,像抹了胭脂,眼底还有未干的泪痕,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坠着几滴泪,即没开口说话也没露出愠色, 目光虚虚的不知在想什么,江现离从没见过周禾这副模样, 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过了界。
他不该没轻没重的碰周禾, 更不该冲动的吻他, 江现离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 他会一直待在他们身边徐徐图之,直到周禾和柳儿接受他, 可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打乱了自己计划。
江现离难得生出些懊恼,他慢慢松开手掌, 指尖轻轻碰了碰周禾的发丝,正要开口就见周禾缓慢的眨眨眼, 下一瞬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忙别开了眼神。
周禾本不平静的心被彻底搅乱,他无暇去顾及其他,只感到全身的热度都汇集到了唇上,刚刚两瓣唇只接触了一瞬, 但转瞬即逝的亲密足以让周禾丢盔弃甲。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从小到大他都没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 他的精力和爱都分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 自己的事情总是下意识的忽略, 什么爱人家庭对他来说太遥远了。自从来了这里他有了柳儿,有了遮风挡雨的小屋子,有了江现离,日子也一点一点的好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周禾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他难得生出些对家的向往之情,若是他们三口人组成一个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这些念头总是刚出现就被他下意识打断,江大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是因为记忆没恢复才留在这个小村子的,等日后病好了,定然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家,看江大哥的年纪说不定…他早已经成家了呢,那里会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在等着他。
每当想到这里周禾的心都犯起丝丝疼意,江现离的身上有太多未知的事,周禾还带着孩子,他不敢赌江大哥恢复记忆之后的选择,在小村子里过的苦日子,会让人留恋吗?
屋内安静的太久,久到江现离因懊恼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了,总归是他有错在先,不管周禾什么反应他都要接受,他保持着侧头抬眸的姿势等了许久,才听到周禾如蚊呐般喏喏地声音,“江大哥,我没有生气,不早了,快睡吧。”
周禾说完才觉自己堵成乱麻的思绪清明了半分,有些事他还是学不会面对,若是逃避能换来短暂的安宁,那他只能这样做了。
江现离喉结攒动,他想过周禾也许会哭也许会害羞发怒或者动手打他,他都可以接受,没想到他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不生气”就默默背过身子不看他了。
他凝眸盯着周禾单薄的脊背,乌黑的发丝遮掩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周禾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一小段晃眼的白不见了。
江现离蹙眉,周禾虽性子温顺但不是不会生气,他刻意逃避刚才那件事是害怕还是不在乎?
事实上,这个念头一出现江现离就立马摇头否认了,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不想让周禾怕他,更想让周禾在乎他。
“周禾,无论是我帮了村长的儿子还是我刚亲了你,你都不生气?”
江现离薄唇微动,问出这话时果不其然见周禾鹌鹑似的彻底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头顶几缕发丝。
两人再度哑口无言,江现离自觉地挪向了床边,原本紧贴的身子此刻空了半臂的距离,他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周禾,叹息道:“抱歉,睡吧。”
夜凉如水,柳儿不知做了什么梦小嘴砸吧了几下又继续安睡,大床上的两人却一夜无话睁眼到了清晨。
翌日,柳儿捧着碗一边喝粥一边瞄着周禾和江现离,小孩子心细,一大早就发现爹爹和江叔叔有些不对劲,平日里虽然江叔叔话少,但是爹爹会和自己说说话的,今日怎么这样安静呢?
柳儿年纪小,昨夜又早早地睡着了,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摸摸脑袋也想不出答案,不过看爹爹的脸他也知道爹爹好像不开心,从前爹爹生病时就是这副模样的,想到这里柳儿顿时瘪着嘴地喊了一声:“爹爹你怎么了,又生病了吗?哪里疼快告诉柳儿!”
这一嗓子喊醒了周禾,他无意识的抠着碗边不知出神了多久,江现离原本低着头用余光看着周禾此刻再度直视他,周禾面色发白,眼底淡淡的青黑,眼尾微微下垂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看来,昨夜不能入睡的不止自己。
江现离缓缓开口:“吃饱了吗?去睡儿会吧,我来收拾。”
周禾捧着粥碗,粥的热气聚拢成一团,一度模糊了江现离的面容,周禾看不真切,只知道一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爹爹没事,柳儿别担心,爹爹睡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