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嘘嘘!你真是喝了二两黄尿,什么都敢乱说!我就当今天没跟你说过话,也没同你喝过酒,你千万别说见过我……”
€€€€魏国公府权势再大,终究远在天边,山高皇帝远,何况徐明瑾都被抓了起来,百姓们议论起他的八卦时全然无惧。县令却是整个榆县的土皇帝,大家可不敢随便说这位的不是。
是以,除了醉酒发疯脑袋不清醒的家伙,大部分百姓的讨论重点都集中在徐明瑾身上。
而籍籍无名的上林村,更是热闹起来。
走亲访友的,观光采风的,亲自到乡下来收购粮食草药的,形形色色之人,比比皆是。要不是时间尚短,消息传播还不够快,赶往上林村的人数还不算太多,等多过几天,消息扩散范围更广一些后,恐怕会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去。
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任谁都能猜得出来。
一位公府世子,放在京城都不算小人物,在这等小地方,更是许多人一辈子踮着脚都够不到的存在,要是放过了这样一个搭上贵人的机会,以后必然要后悔一辈子。
但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苏赢并没有回到上林村,而是暂时留在了县衙府邸。
……
“大公子,我们到了。”
就在整个县城都因苏赢身世的曝光而陷入骚动时,自上京而来的一行人入了城。
这一行人以一位风度儒雅的年轻人为主,随行者中,还有几名一看就是高门大族出来的婢女侍从,除此之外,便是一干骑马的护卫,他们沉默寡言、行动干练,举止之间透露着军旅之中磨练出的铁血气质。
以这支队伍所表现出来的不凡声势,本该是十分引人瞩目的,之前来的一路上都是如此,还曾给他们添了不少困扰。但入城之后,他们却意外地发现,这座小小县城里,关注他们的人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多。
好像有另一样更加吸引人的物事,牢牢引走了城中百姓的注意力。车队所过之处,沿途的百姓可能上一秒还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们几眼,下一秒便低下头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兴奋。
仿佛有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暗中流淌,他们窃窃私语时的表情、眼神、动作,都在不断对这个秘密进行分享和传播。
一行人中,有人耳尖地听到了“魏国公府”、“世子”、“抱错”等等关键词。
为首的年轻人顿时眉头微蹙。
徐明瑜很清楚自己不远数百里来到这个小县城的目的,是为了接回自己那位流落在外的堂弟。尽管当初从父亲口中得知这桩往事时,他也是惊讶非常,但此事事关重大,他可不曾随意向外透露过半点口风。
因此,除了最亲近的随从,队伍中的其他人其实都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但他没听错的话,这座小县城里居然已经有了风声流传?难道消息已经走漏了吗?
徐明瑜满腔困惑,他挥手召来一位侍从,吩咐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侍从低低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然后无声无息融入了窃窃私语的人群中。
没过多久,被打发去探听消息的侍从回来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尤为古怪。
见状,徐明瑜愈发不解:“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吱吱呜呜的做什么?”
侍从神色愈发古怪:“回大公子的话,那些人、那些人都在议论,魏国公府十六年前抱错世子的事,还有真假世子拐骗案。”
徐明瑜:“?”
出发之前,家人同他信誓旦旦说好的隐秘真相呢?怎么在这小地方都传的人尽皆知了?还有,真假世子拐骗案又是什么鬼?
“这个,小的听人说,是世子、”说到徐明瑾,这位知晓真相的侍从连忙改口,“是明瑾公子,他先一天就过来了,还去上林村同那位见过面,然后就被那位压到了县衙,如今被当做拐子关进牢里了。”
说这话时,名为砚书的侍从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槽要吐,而听他说完的徐明瑜,也是恍恍惚惚,同样有一肚子的槽要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且不说本该在书院里念书的徐明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说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才来了一天就被当做拐子关起来的啊?
……大家都是人,为何你这般优秀?
这一刻,徐明瑜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他仔细派人打听清楚昨日公堂之上发生的种种后,徐明瑜更加难以置信。
在身世曝光之前,他从没发现徐明瑾竟然能如此不靠谱,从小到大,他对这位堂弟的印象一直是谦恭有礼、才学出众,彼此往来虽不多,关系却也不错。
但现在,他感觉对徐明瑾刮目相看了。
竟然能被当成拐子抓进牢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曾经的堂弟也是相当不凡啊。
而能把他送进去的人,显然更是不凡。
一时间,对于他那个十多年素未谋面的亲堂弟,徐明瑜心中充满了好奇。
可不是谁都能在突然被找上门,被告知自己是权贵之子的身份后,非但没有半点动心,还反手把人当拐子押送到衙门的。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位堂弟了。
至于被关在牢里的徐明瑾?
……反正人都被关进去一夜了,再多耽误一会儿也不碍事吧?
这样想着,原本打算歇息一日再去接人的徐明瑜改变了计划,直接找上了本地知县。
与偷偷摸摸来的徐明瑾不同,徐明瑜代表的可是整个国公府,当然也带着国公府的令牌,一亮明身份,就被恭迎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徐明瑜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假山边的池塘,一道人影就在池塘边,身体前倾,大半身体都倾斜了下去,脸几乎贴上了水面。
他明亮的眼瞳与其中的鱼对视在一起,目光中好像交流着什么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直到一尾鱼啪地扬起尾巴甩了他一脸水,他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好像察觉到徐明瑜的目光,那人转头朝他看过来。
明显是县令府中置备的新衣,与少年略显粗糙的肌肤并非完全相称,但他顾盼神飞的眉宇之间,又有种极特别的神采,让一切不合适之处都变成了恰到好处。
“早上好呀。”
蹲在池塘边的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他挥手打招呼,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活泼。
少年活泼的睫毛上,还有活泼的水珠颤动。
徐明瑜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就是他了。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露出个笑容。
“……三郎是么,我是你堂兄,徐明瑜。”
第41章 无冕之王7
狱中的徐明瑾并不知道, 被他抢跑一步的堂兄徐明瑜已经到了,而且还同苏赢相谈甚欢€€€€徐明瑜有国公府的令牌,有张县令的作证, 身份自然确凿无误。
因此,同样关于两人身世的说辞, 从身份未明的徐明瑾口中说出来, 就是试图骗人的拐子,当场被下狱;而从徐明瑜的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铁板钉钉的真相。
苏赢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真相。
还顺便接受了由徐明瑜转告的, 一旦回到国公府, 就会给他重新记入族谱的名字。
€€€€以后,他就是魏国公世子徐明珏啦!
此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徐明瑾还躺在昏暗的牢房之中, 深深地怀疑人生。
得知身世的真相之后, 除了从云端跌落的恐惧,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层担忧:万一真正的世子回到了国公府,千方百计赶走他甚至打压他, 那时他该怎么办?
€€€€徐明瑾自问,易地而处, 他必然不能容许占据自己身份十六年的人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必然要对其施以报复以泄恨。
于是, 他千里迢迢而来, 在徐明瑜来之前先一步释放善意, 笼络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泥腿子, 避免他的打击与报复,唯有如此,徐明瑾才能继续在国公府中立足。
按徐明瑾对李三郎其人的调查了解, 这个秉性天真的乡下小子应当很好说话才对,哪能料到,他竟然直接栽在了对方手中?计划好的第一步,就这么半途而夭!
生平第一次被下狱,之前被“公开处刑”的画面在眼前反复回现,昏暗的囚室里,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气愤、羞辱、憎恨……种种情绪在胸腔之中来回冲击,最后都化作对“李三郎”这个人强烈的恨意。
若非李三郎,他的人生本当顺风顺水!
但事已至此,无用的愤怒和仇恨并不能给予他什么帮助,徐明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并不担心自己一直被关着,堂兄徐明瑜就在来的路上,等人到了,自然会救他出去。
但那时他该如何向徐明瑜解释呢?
€€€€说他因为意外得知身世真相,无法继续安心念书,于是偷偷来见那位和他交换了身份的人,想要把人接回国公府吗?
如果原本的计划顺利,看见他和李三郎和和睦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别说是徐明瑜,国公府上下都不会计较他的擅作主张,只会觉得他知情识趣,知礼懂事。
但现在,他却作为拐子被坑进了狱中!
徐明瑾实在难以预料,国公府众人,包括徐明瑜在内,对他的感官将会有怎样的变化,是否还能接受他想好的那套说辞?
对了!
还有那个被“李三郎”称作“兰心姑姑”的女人……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之后得找个机会不引人注意地试探试探……
一时间,徐明瑾脑海中千头万绪,想着出去之后要面对的种种,他只觉头都大了。
思考太过入神,不小心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徐明瑾下意识就要起身来回踱步,刚刚直起了腰,整个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李、三、郎€€€€!”
徐明瑾强压下去的愤怒与憎恨忍不住喷涌而出,他再次咬牙切齿念出这个名字。
和这具身体的堂兄徐明瑜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苏赢,正领着人前往上林村。
€€€€想要看一看堂弟过去这些年生活的地方,这是徐明瑜主动提出来的想法。
于是苏赢便带着人一路回到了李家。
“十岁之前,我有跟随爹学过医书,懂得些草药知识,也从医书上大略识得了字……”苏赢带着人进了那间不大的院子,见徐明瑜认真打量屋中摆设,便翻了翻原主记忆中的往事,一一道来,“十岁之后,我就靠种田、采药为生……嗯,从前年开始,我还学会了养猪!”
说到最后一条,他的语气颇有几分骄傲。
在村里,一个年幼失去父母的孩子,能好好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还能攒下余钱买猪崽,进军养猪业,确实颇了不起了。
所以苏赢的语气绝对是发自真心的。他对这具身体原主的好感持续+1+1+1。
徐明瑜虽不能理解这份骄傲,但不妨碍他理解这个小堂弟多年来的不容易。
看过这简陋的屋舍和更加简陋的摆设后,再对比往日徐明瑾的生活,更是让他感慨万千。
“这些年,着实辛苦你了。”
徐明瑜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辛苦谈不上,大家不都是这样生活的吗?”
苏赢说出了原主发自肺腑的想法。这里祖祖辈辈的村民们都是如此生活的。
然后他看着徐明瑜,提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到处看一看?”
€€€€这同样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