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几个朋友,就算借了,之后也不一定能还上。”
温肃柠当然不能给钱,他手里就四千块,还得解决之后的吃住问题。
“等你休息好了再找工作不就行了?柠柠啊,在外面过了两三年,你怎么就变得这么没良心了呢?爸爸妈妈养你到大花了多少钱,数都数不清的,怎么现在轮到你照顾爸妈和弟弟,就不愿意了呢?净找借口!”
温肃柠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
“我没良心?你不如摸着胸口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有问题,我这些年到底给了家里多少钱你们心里难道没数吗?哦,现在有事没法把钱打过去了,就成我不好了是吗?”
养母彻底火了,骂道:“你怎么说话的?妈妈养了你二十年,你这才孝敬家里两年就不愿意了?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扔了!”
温肃柠冷笑:“对啊,当初怎么么舍得把我扔了呢?怕不是好不容易花钱买来的男孩,舍不得那几万块钱吧!”
“你€€€€!”
养母大骇,她一直都说温肃柠是邻居送养到他们家里的,温肃柠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他们当年买来的?!
“养我这些年你们到底付出了多少心里没数吗?我从来没学过什么兴趣爱好,上过什么补习班,越越小时候有的东西我全都没有,顶多是跟着家里吃顿饭,每年有几件衣服罢了,义务教育不收学费,大学学费也都是我暑假自己打工赚的。”
“好,就算我十八岁之前每个月要花1500块钱生活费行吧,算下来一共三十万,而我这两年给了你们至少得五十万,麻烦知点足行吗!”
养母被怼得无话可说,只能哭嚎着温肃柠是个死没良心的,没想到十八年含辛茹苦就养出来了一个白眼狼。
温肃柠听得实在烦,他早就满脸都是泪,但声音仍旧冷静:“行了,就这样吧,还有,你都不问问我生了什么病吗?”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把养母的号码和微信全都拉黑,温肃柠放下手机。
他很冷,非常非常冷。
就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抱紧被子,也无济于事,仿佛胸口被洞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和温度正疯狂地被狰狞的世界吞噬。
来自家庭的漠视和责难带来的创伤,比秦暮的还要强烈。
他此前就已经慢慢对秦暮进行脱敏,但还是头一回直面养父母的重创。
喉咙哽得要命,比疼痛还要过分的痛苦让吞咽都成了一种困难。
温肃柠只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被接二连三遭遇的痛苦吞噬,折磨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另一半则觉得这样的争执很正常,不就是跟原生家庭撕破脸吗?终于能够摆脱身后吃人的怪兽,应该高兴才对。
坚韧的理智和脆弱的心灵组合在一起,他让哭到不能自控,脑子里却又非常清楚。
温肃柠艰难地撑身起来,坐在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本子。
每次他自我安慰,自我疗愈时都会摊开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留下一些痕迹。
这次也是一样,他打开记事本,里面夹着的碳素笔滚出来,被颤抖的手握住。
温肃柠深吸口气,他努力控制着,却发现自己沦陷在剧烈的情绪之中,根本说不出话来。
握住了笔的右手也并非保持写字的姿势,而是像拿着把利器般,紧紧攥着,朝着左手的手腕移动。
€€€€别!!!
温肃柠立刻抬起左手,拼尽全力按住右手的手腕,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想要做什么。
笔尖不算太长,也不如刀片锋利,但如果用力去刺,必然能将脆弱的皮肤扎破,留下血流如注的洞。
冷静啊!冷静!温肃柠在心中大声呼喊着,但没有任何声音可以给他回应。
那里是空荡荡的,过去所承受的那些侮辱,那些责骂,那些践踏,宛若一把金属勺子,将它给挖空了。
直到现在,温肃柠才终于确定。
根本就没有什么原主残留的灵魂,这一切,都是疾病带给他的反应。
发病时的病人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就算清楚明白不能这样做,在心中拼命劝诫着自己,也无济于事。
也许秦暮只是个诱因,真正让原主深陷抑郁和焦虑的源头,是原生家庭。
温肃柠死死按住右手腕,让它固定在桌面上,防止大腿或胸腹受到攻击,他将全部力气施加在左臂,牵引着右手,挪向旁边的手机。
从医院做过心理咨询之后,他就觉得距离实在有点远,想找就近的工作室进行下一步治疗,挑选机构的同时,也保存了很多咨询电话。
他需要求助,找别人帮他。
温肃柠拼尽全力摸到手机,可他手指上满是泪水,无法成功完成指纹解锁,只能颤抖着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密码。
机构的热线电话被他保存在备忘录里,光是打开备忘录,将其复制粘贴到拨号界面,对于这一刻的温肃柠而言,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左手正在逐渐失去力气,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攥着碳素笔的右手,温肃柠的理智和冷静被迅速消磨,无可避免地焦躁起来。
不要抖了,求求你不要抖了!
就在这时,一通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界面上牧云笙的头像让温肃柠头晕目眩,震动声响更是加剧了他想要毁灭自己的冲动。
所以,赶在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之前,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喂,睡了没,这么晚打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青年轻快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充满了昏暗的卧室。
温肃柠张了张嘴,仍旧无法说出话来,但一声压抑不住啜泣从唇缝中溢出。
牧云笙敏锐捕捉到了这诡异的沉默和抽泣,他愣了下,随即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你在哭吗?”
牧云笙小心翼翼道,刚说完他就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还用问吗!
对面仍然只有相当压抑的哭声,很轻,也正因为此,牧云笙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他正在片场里,经过自己两天的死缠烂打,平南终于同意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先看看牧云笙到底有没有天赋,如果天赋不错,就做他师父。
牧云笙兴奋地恨不得绕着摄影棚狂奔两圈,他跑到僻静之处,想要在第一时间和温肃柠分享这个好消息。
毕竟如果不是那天温肃柠的话,自己也不会想着跟颜橙珂到片场来。
可可可可……
牧云笙用力咽了口唾沫,哭声压抑,他心脏也一下下地跟着抽抽,只能用苍白语言试探着问道:
“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如、如果不介意的话,有什么烦恼可以给我说。”
第19章 (离开)
对方仍旧沉默,牧云笙听着,只觉有什么东西堵进了他的气道,让他窒息。
他还记得温肃柠在医院里所看的科室,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非常危险?
他能做什么?他需要做什么?他该怎么做?
牧云笙头都大了,他焦急地在原地踱步,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脑子里都空空如也。
他根本就不会安慰人。
从小到大没人教他,他也没学过该怎么在一个人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抚对方情绪。
牧云笙迅速搜索相关内容,跳转出来的所有回答开头都是要“积极沟通”。
但温肃柠根本就不开口。
“那个,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全都给我说出来,我现在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可以慢慢听上很久。”
牧云笙坐在台阶上,他望着从摄影棚房檐不断落下的雨水,轻声道:“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相信我。”
惴惴不安地等待了许久,也可能没过太长时间,牧云笙终于捕捉到了哭泣之外的声音。
少年哽咽着,吐出几乎破碎的字词:
“……好。”
并非温肃柠不相信牧云笙。
而是他刚刚真的完全无法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理智告诉温肃柠,这大概是情绪影响到了大脑中枢神经系统,让他暂时性的突然失语。
而电话那头,牧云笙毫不掩饰的强烈关切和担忧,让他汹涌的情绪得到了勉强恢复,愤怒和厌弃稍微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委屈。
温肃柠知道他需要倾诉,就算打通了心理热线,咨询师肯定也会让他首先说出自己的故事,所以眼下这种情况,对着牧云笙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温肃柠用力闭了闭眼睛,哑声道:“我刚刚……遭遇了一点不太好的事情。”
他从好端端锻炼着,突然被秦暮拽出去调酒开始,讲述着自己这一晚上的经历。
浓烈的负面情绪中,温肃柠很难把事情说的客观,语言组织也出了问题,说话颠三倒四,还经常被控制不住的抽噎打断。
从温肃柠用苦精调酒报复行为中,牧云笙大概能猜出他口中“房东”不是什么好鸟。
牧云笙虽然只跟温肃柠见过两次面,但少年的言谈举止,无不透露出他其实是个很理智,很成熟的人,会用这样的手段报复,肯定另有隐情。
很快,牧云笙就听到“房东”从卫生间里冲出来,二话不说扇了温肃柠一巴掌。
“我草他大爷,他打你?!”
牧云笙噌的一声站起身,要知道温肃柠路走多了都会晕倒,这下狠狠挨了一巴掌,肯定很严重吧!
“这种畜生能不能早点死一死啊,你受伤了没?现在还好吗?”
“当、当时他朋友帮、帮我挡了,我只是被带到一下,所以没、没事。”
牧云笙的愤慨和关切让温肃柠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出口,一股脑将之后发生的种种全都说了出来。
他面对暴怒的房东,尽可能地保护了自己。终于回到房间,以为事情能告一段落,结果养母的一通电话,让心情彻底跌入地狱,张口就是要钱,不问缘由的责怪,被拒绝之后就骂没良心白眼狼。
光是听着,牧云笙就一阵窒息。
他从来没想过,温肃柠竟然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自己所遭遇的烦恼和对方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牧云笙用他所有知道的方法和语言狠狠骂着,实在不解气,飞起一脚踹走脚边的小石子,仿佛那东西是无良房东的脑袋。
温肃柠听着牧云笙愤慨地骂人,一时间都能想象得出他气不过的模样,终于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几分不良青年的气质。
牧云笙骂得爽快,让温肃柠也忍不住跟着他,说出脏字。
针对自己迸发的攻击性被引导向外,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想要将一切破坏殆尽,那就破坏。
温肃柠撕下来几张记事本的纸,狠狠地将其化作纸片,清脆的刺啦声响简直解压。
牧云笙终于勉强消了点气,试探着问:“你要把钱给阿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