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 第3章

银霜摇头:“没有。”

齐鸢:“那可查出对方身份了?”

银霜想起这几天的传闻,面色稍稍一滞,掩饰道:“也没。”

传闻还不知真假,按照齐鸢的脾气,要是听到了行凶者是谁,肯定会不管不顾地打上门去。

她心里担忧,想着一会儿少不得要把院子里的人都叮嘱一边,把嘴巴闭紧些,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早已落入齐鸢的眼中。

“看来这案子不好破。”齐鸢没再追问,只顺着银霜的话道,“其实我也知道爹是为了我好,但那些书实在无趣,有时候想认真听先生讲讲,身边的几个人又总撺掇我去玩,一会儿东家有了新玩意哄我去看,一会儿西头来了好吃的哄我去尝尝……”

“那几个没一个不淘气的。又仗着自己有当掌柜的爹,也拿自己当主子看。你丢了的那天,他们仨也不赶紧回府报信,自己在外面找到天黑,看事情拖不过去了才说了实话。一开始也没说是在河边丢的,只说你跟周公子喝完酒,在街上玩耍时跑丢了。”银霜说起这些就生气。

那天齐府上下兵荒马乱的,人人都打着灯笼去找小少爷,自己更是顶着料峭春寒在外面哭着喊了一宿,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说有船家捞起了齐鸢的尸体。

那船家还说,春日天寒,所以人溺死后不像夏秋季会很快浮起,按着小公子的模样看,约莫着前一天就淹死了。

如今活生生的齐鸢虽然坐在这里,她却会偶尔觉得恍惚,仿佛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泡胀的尸身是真实的。银霜越想越难受,喉咙突然哽住,眼泪也滚了下来,赶紧转身擦了两把。

齐鸢听完,脸色也沉了下来。看来原身之死,那几个小厮也有很大责任。他们但凡早点报给大人知道,说出实话,原身都有可能被救过来。

那样娇宠长大的小少爷,当日活活溺死,无人去救,该是何等得绝望委屈?

想到这,齐鸢的脸上几乎要凝出一层冰来,“他们现在人呢?”

银霜道:“老爷将他们打了一顿,原本要赶出去的,但县衙那边一直没信儿,老爷怕日后知县提审时找不到人,所以暂时关在了柴房里。”

“把他们带来,我有话要问。”齐鸢心思敏捷,转瞬间已经有了主意,“你再去各处,把精明能干又或忠厚老实的小厮挑几个,年纪太小的不要,最好差不离十三四岁的,一块带过来,先在院子外面候着。如果老爷问起,就说我要重新选几个贴身的小厮。”

小纨绔遇害的事情疑点太多。

他如今借用了对方的身体,承了对方的因,便要了了对方的果。既然官府迟迟不破案,他自己抽丝剥茧,总能找出一点线索。即便未必能立时报仇,也要知道仇家是谁才好。

银霜应下,隐约觉得齐鸢刚刚突然就变了气场,目光也沉静下来,让人忍不住垂首服从,心里又奇又叹,忙去照办了。

齐鸢略坐了会儿,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于是转身去榻上歇了,又派了两个小丫鬟去拿他的书和字帖过来,只说要摆在桌上做样子,这样老爷来了后看着高兴。

小丫鬟不疑有他,不大会儿便捧来几本书和薄薄的几页字帖,未曾用过的纸也抱了厚厚一沓。纸是粉笺销金纸,墨是庐山松烟墨,也都在长桌上铺开了,旁边还放一细瘦花瓶,右手边搁着炉瓶三事。

齐鸢看着丫鬟们欢天喜地地铺纸磨墨,自己也在暗中琢磨。

他跟小纨绔的经历不同,说话语气也相差巨大。那天才说了两句话就惹得老夫人怀疑了,日后天天跟家人仆从打交道,很难不露出破绽。

以后要想安稳度日,只能先想办法,让大家接受自己的变化。

有些东西是可以朝夕就改的,比如想法;但有些东西只能循序渐进,比如字迹……

齐鸢略歇了会儿,感觉自己存了些力气,便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抽了一张字帖看了看。

这一看却是有些傻眼了€€€€字帖上竟满是圆滚滚的字,个如斗大,状如蛇爬……

他愣了愣,提笔模仿着那团团字画了几个,瞧着仍是过于挺峻,少些和气,只得哭笑不得地揉烂了,重新再学。

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时,齐鸢正聚精会神地临字,可怜一代才子神童,当年临摹各家字帖,篆、隶、行、草无不精妙,如今独独败在了这团团字上,怎么学都不够像。

他原以为那嘈杂声是银霜带了小厮们过来,等了会儿,却见一个大仆急匆匆推门进来,问外面的丫鬟:“少爷在吗?”

齐鸢搁下笔,将桌上的字帖理了理,这才起身开门,问:“怎么了?”

“不好了,少爷!”大仆急切道,“你们社学的先生派了人来退束€€,说要你退学,以后不许去听讲了!老爷不答应,本来在前面跟那人好好说情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床上看是医生,床下看是狗”是唐朝的俗语,那时候医患关系紧张,所以医生地位比较低。

元明两朝医生的处境相对好了点,到清朝就又不行了……

ps:垣垣前几章戏份多点。为后面见面做个小铺垫。

垣:背景板罢辽

第4章 提审小厮

齐鸢自醒来后还没出过院子,因此只认得自己的几个小丫鬟和经常来往的嬷嬷小厮,对这个匆忙来报信的大仆陌生得很。

谨慎多疑的习惯一时难改,齐鸢便看着那大仆不说话。

倒是外面站着的小丫鬟认得那人,疑惑道:“葛大哥怎么来了?二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大仆笑道:“倒没别的,二老爷的船在路上遇风耽搁了一天,说是明天中午能到,二太太让我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呢。”

小丫鬟“咦”了一声,笑着问:“是那杭州名医要来了吗?可是我们少爷已经好了呢!”

小丫鬟年纪小,又心直口快,想什么便说了。大仆的脸色却有些挂不住,又不好跟她计较什么,于是只当做没听见,抬头继续催促齐鸢:“少爷你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齐鸢笑了笑,反问道,“反正我不爱读书,退了不正好吗?”

大仆愣住:“可他竟然赶少爷回家,这不明显着不给少爷脸面吗?老爷都跟他打起来了!”

齐鸢更乐:“那不比老爷打我强多了?”

大仆这下怔住,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他是来撺掇齐鸢去前院的,只因这社学的先生在本地有些名望,其小舅子又是教谕,所以齐方祖对其十分重视。这次先生登门退束€€,齐方祖早得了信,于是亲自到门外等着,花厅里熏着清远香,煮着兰雪茶,一副扫榻以待,倒履相迎的架势。

另外又请了族中的长辈过来说合求情,希望先生能网开一面,让齐鸢继续上学。

齐旺早就盼着齐鸢被赶走了,这会儿怕事情不成,所以故意让他来透露消息,激怒齐鸢。

大仆张了张嘴,正要琢磨别的说辞,就听后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银霜急匆匆跑进来,边跑边骂:“我们少爷念书的事,什么时候也轮到二房来操心了!前面不过争执几句也值得你巴巴地来拱火,这是安的什么心?”

银霜刚刚被叫去问话,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当时就担心,齐鸢虽然不爱读书,却是极好面子的,只许他看不上别人,哪能忍得了别人瞧不上他?万一有人嚼舌根让齐鸢知道了,后者肯定会气哄哄地跑出来理论,到时候老爷就白求情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二房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来拱火了。

她心里怒骂不迭,看那大仆灰溜溜地走了,忙看向齐鸢:“少爷,我把人都带来了。”

有三个捆着的小厮被人推进来,抬头见着齐鸢,立即哭爹哭娘地喊了起来,一个喊着:“少爷快救我们!”另一个嚷嚷:“少爷!那狗娘养的孙大奎,竟敢拿鞭子抽我们!”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哇哇大哭,要找他爹娘。

院子里顿时吵吵嚷嚷一片,银霜怒斥了几声,那三人却找到靠山般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照哭如旧。

齐鸢看了眼,也不理他们,只问银霜:“孙大奎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门外转出,走了进来,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

三个小厮随即止住哭声,愤恨又得意地看着他。

齐鸢也冷下脸,问道:“你可带鞭子了?”

孙大奎摇头:“没有。但外面的兄弟有,少爷要责骂小的,现在去取来便是。”

齐鸢看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好笑道:“我责骂你做什么?我只问你,鞭子可会打死人?”

孙大奎看了他一眼:“别人打会死,小的打不会。小的以前在衙门干,学过。”

齐鸢心里有了数,微微颔首:“取鞭子来,就在我门外打,什么时候把他们打服气了,不哭爹喊娘了,再送进来问话。”

这话说完,院里众人皆惊。

那三个小厮仗着小少爷跟自己亲厚,平时好得跟兄弟似的,又有当掌柜的做账房的爹,对齐府有力,因此方才只想着齐鸢会为自己说情,哪里料到这么一出。

齐鸢说完已经转身进入了屋内,显然是认真的。

这三人一下慌了神,待要哭,见孙大奎去取鞭子了,知道这位是个木头似的憨货,忙又憋回去,嚷嚷着自己知错了,又巴巴地求银霜给他们说情。

银霜回过神来,知道少爷多半是吓唬这几个,先是冷脸当没听见。等他们老实了一会儿,这才训了几句,随后便将年纪最大,名为乌桕的一个带了进去。

果然,齐鸢冷眼看着乌桕进去,并没说话,只一双眼乌沉沉地凝视着他,一直将乌桕吓得往后退了退,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

乌桕已从本心里开始害怕他,不敢狡舌辩解,垂着头道:“不,不知道。”

齐鸢示意银霜出去,等房门关紧,屋里只剩他们俩人后,他才淡淡地笑了下:“我从前对你们几个如何,你心里也清楚。可这次你们竟然故意拖延时间,几乎要害死我。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

乌桕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道:“少爷,小的冤枉,那天我们都以为少爷是玩去了,所以一开始没当事,等后来知道坏事就……就已经晚了……”却不敢提故意隐瞒的事情,叫了两声屈,又道,“小的打小跟少爷一块长大的,虽是主仆,也情同兄弟,这几年对少爷更是无有不尽心尽力之时,再者小的跟着少爷吃喝,样样都是一等的,又体面又舒坦,便是猪油蒙了心也不会干出害少爷的事……怎么会故意害少爷呢?这次少爷出事,小的也恨不得一块去了。”

又哭哭啼啼一顿,仿佛刚刚喊打喊杀要教训孙大奎的不是他。

齐鸢一直在沉默,乌桕拿不准他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于是道:“少爷,小的该死,但是冲着这十多年的情分,还请少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次吧……”

“多年情分……”齐鸢重复了一遍,冷笑起来,“说实话,我是恨死你们几个的。你说多年情分,我却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能拿来顶命的,要不你给我讲讲?或许我听着听着,也能改主意……”

乌桕的脸色白了白,见齐鸢面上毫不掩饰的怒意,显然是真恨他们几个,又从中听出一点缓和的余地,哪里会隐瞒,只恨不得把俩人从小到大一起做过的事情全说一遍,好让齐鸢想起自己的好,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太阳逐渐西落,银霜等了许久不见乌桕出来,干脆搬了个小凳,边跟小丫鬟做绣活边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后面“吱呀”一声,乌桕双目无神,踉跄着出来。

之后依次是甘松和荣久,同样用时很长。三人被审完后,仍由孙大奎押去了柴房。

齐鸢又开始见院外候着的小厮,这次却改成让银霜来问话了,每个人都需认真回答几个问题€€€€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以前在哪儿伺候,干得怎么样,对少爷有什么了解。

这七八个人都是各处挑来的,有厨房上的,有管马厩的,有在玲珑巷制香调回来的……个个都知道这次是个大好的机会,因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着表现自己,如此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

齐鸢到后来已有些体力不支,但他仍聚精会神地听各小厮回话,暗暗记住各处人名关系,又默然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半天过去,齐府上下里外的情况,各人物的喜好和利益关系,已全然被他编织成一张清晰又严密的大网,深深记在了心中。

银霜让人将最后一个小厮送出去,正要问齐鸢晚上吃点什么好让厨房单独做,就见齐鸢脸色苍白地靠在塌上,血色全无,长睫紧闭,额头和下巴上也挂着细细的汗珠。

她心里吃了一惊,惊慌地要喊人,却冷不丁被齐鸢拉住。

“我没事。”齐鸢略喘息了会儿,徐徐睁眼,却没头没脑地吩咐她,“你去问问老爷,社学的先生走了吗?退学的事情如何了?”

银霜哪里能放得下心,一边他擦汗顺气一边安慰:“退了也没什么的,少爷还得养身体,本来也没时间去的。”

“让你去就去,我只是乏了,不碍事。换莲蕊来伺候就行。”

齐鸢的眼神十分复杂,想了想,又道,“还有,今年的县试是哪一天?我的担保人找了吗?你去的时候一块问问,顺道告诉老爷,我要参加县试。”

第5章 大闹学堂

齐鸢在这个身体醒来后,原本没打算参加科举。

如今的朝廷皇帝昏庸,奸佞当道,为官者怀利相接,各循其私。他在忠远伯府时,因要带母亲脱离伯府,只有寄希望于封官进爵,所以不得不参加考试。但齐家跟他们伯府不同,这边的香铺买卖日进斗金,内宅又十分和乐安宁,齐方祖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齐松已娶妻,做事稳重,如今在岳丈那边经营买卖。小儿子齐鸢顽皮可爱,虽然骄纵了点,但心地善良,又十分孝顺讨喜。

这样的人家,日后子孙们只要守住家业,安稳经营,自然能锦衣玉食度日,何苦非要科举入仕趟那浑水?

直到今天,他在听原身十几年来的经历时,注意到了背后齐府发生的默然变化。

若他没猜错,齐府恐怕树大招风久矣。

齐方祖不顾原身意愿狠逼儿子读书,又主动结交扬州的士绅大儒,为各科应试举子提供盘缠,恐怕也不是单纯的崇尚儒术,而是早已遇见了日后的危机。只是士绅望族不乏见风使舵之辈,受他资助的贫穷士子又多鄙薄商人,反而会觉得齐方祖是一意巴结他们的谄诈商户。

如果齐府日后有难,真正能指望的恐怕仍旧只有齐家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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