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齐鸢一直在想如何跟迟雪庄表明自己的想法,同时又不伤及对方的脸面。但这种事情,越在意对方反而越不好办。迟雪庄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原身的发小,更是他魂穿过来后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朋友。
可现在让谢兰庭一说,迟雪庄仿佛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这人自己暗中帮助何进做事,现在还反过来说迟兄的坏话!
“迟兄仪表堂堂,为人宽厚仁义,有出尘之姿逸群之才,比何进不知道要强出多少。谢大人既然能为何进筹谋案首,组建文社,如何来管我跟迟兄的事情?”
齐鸢说到这冷笑一声,“谢大人的眼力,晚生也不敢苟同。。”
谢兰庭一听他自称“晚生”,便知道这是生气了,不由皱眉道:“我与何进本是旧识,这些年也只资助过他些许银两度日,过问了几次学业而已。如何跟你和迟雪庄比?”
齐鸢一愣,不由语塞。
谢兰庭和何进关系如何全凭姓谢的一张嘴,自己又没有撞到这俩人相处,此时拿来争辩,的确底气不足。
齐鸢顿了顿,又觉得不服,便干脆道:“那又如何?你看中的人或许我也觉得不怎么样呢。如果是双方合作,凭什么就只能你管我?”
除了何进,谢兰庭可还有那位少年声伎呢,当日在玲珑山上这人可是故意想把自己赶下山,让那声伎陪他喝酒的。
谢兰庭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神一定不好?”
齐鸢笃定地看他一眼,心想那个声伎叫什么来着?
“如果是你呢,”谢兰庭又问,“这眼神算好还是不好?”
齐鸢:“???”
齐鸢脑子里还在回想那个声伎的名字,听到这话反应了一会儿。随后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慢慢瞪圆,人也僵住了。
谢兰庭一时口快,原本只是想看齐鸢如何反驳,此时看齐鸢被吓傻的样子,不由也愣了下。
俩人直愣愣地对视一眼,谢兰庭眨眨眼,正想着如何补救解释,就见齐鸢一个激灵,随后话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谢兰庭:“……”
齐府门上的人见小少爷回来,正要打招呼,就见齐鸢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后院。
几个下人都是一愣,小少爷自从落水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宽厚仁和彬彬有礼的,今天这般惊慌,看来是府试没考好吧?
不过小少爷才十六岁,今年考不中还有明年,急什么……
几人私下嘀咕几句,慢悠悠地关门落锁。
谢兰庭在不远处看着齐府大门重新关上,脸上不由也是阵阵发热。
齐鸢才十六岁,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今晚不是要提醒齐鸢好好读书不要学别人谈情说爱的吗?怎么一开口就不太对了?
还把齐鸢给吓跑了。
谢兰庭想到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之前他在县衙大牢要跟齐鸢以“兄弟”相称,齐鸢百般不从。
现在想来,闽人酷重男色,若遇同好便以契兄契弟相称,齐鸢莫非那时候就以为自己看中了他,所以一口回绝的?
他竟然看不上自己??
谢兰庭内心一梗,看着眼前的齐府大门,恨不得立刻翻墙进去问个明白。但一想到这样可能会让齐鸢更排斥自己,只得忿忿地作罢,心里更不痛快了。
另一边,齐鸢也因这句话懊恼了起来。
其实他回家后便意识到谢兰庭可能只是一时强辩,故意拿话堵自己的。可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躲开了。
为什么躲开……
齐鸢越想越烦闷,如果误会了谢兰庭的意思,自己应该是当场拒绝才对。自己现在一心科举,六根清净,男色女色都不感兴趣。
可刚刚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好意思。
齐鸢心中暗骂谢兰庭这个妖物,再次暗暗警醒自己。
€€€€如果别人聪明是心生七窍,那谢兰庭的聪明劲儿可是莲藕成精……自己面对这人时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哪天被吃了都不知道。
幸好他托人买的假画已经到了,而齐老夫人的寿辰也是这几天,齐夫人从庵中回府主持准备,又把写请帖的差事派给了齐鸢,因此齐鸢接连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暂时将这件尴尬事忘到了脑后。
齐府的寿宴紧张筹备着。
乃园里,孙辂和刘文隽也通过了望社的审核,准备出发前往金陵。
齐鸢跟家里说了一声,专门空了半天的时间送两位师兄去坐船。
孙辂看他几天不见,似乎瘦了些,便絮絮叨叨说了通让他注意身体的话。等聊到结社的事情,孙辂才笑道:“小师弟,我们的文社取名叫乃社如何?”
齐鸢“咦”了一声:“乃园的乃吗?”
“正是,而且乃字既是承上启下之辞,又可做尔汝之称,亦有转折之意。”孙辂立在船头,颔首笑道,“乃社的名字,一看便知道我们都来自乃园,嗯,以后大家以文会友的时候便要仔细些了,不能给师门丢脸了。”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齐鸢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刘文隽见状在一旁笑道:“看来小师弟很喜欢。你不知道,孙兄自从知道何进的兰溪社后,便一直想取个更好的社名,刚刚孙兄还说怕你不喜欢呢,这名字太朴素了些。”
“怎么会不喜欢,乃社的名字好听好记,寓意也好。”齐鸢一听何进的名字就想到了谢兰庭,继而联想到那天晚上奇怪的对话,顿觉不自在起来。
偏偏刘文隽正在兴头上,笑道:“可不,咱这个寓意好。我听人说兰溪社的名字是因他们的集会地为‘兰溪亭’,何进虽然取了兰溪二字,实际上这文社名字跟那位姿容端丽的谢大人有关。何进性狭孤傲,看来也没逃过那位的蛊惑啊。”
齐鸢微微一愣,心想何进竟然还做这种事?他看向孙辂。
孙辂竟叹了口气,也一脸凝重道:“谢指挥史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不知道误了多少子弟前途。”
“不过兰溪社也有些本事,这次他们竟派人参加望社集会去了”刘文隽又道,“这些人胆子真大,现在连童生都不是,也不怕望社把他们才成立的小社给吃了。”
齐鸢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兰溪社也要参加集会?”
“对啊,他们昨天就出发了。”刘文隽道,“我跟师兄原本打算过几天再走的,后来一想现在各地士子都往金陵赶,去晚了恐怕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不如早点过去安排安排。”
说完一笑,又聊起了金陵风物如何如何。
齐鸢听着有趣,不觉也露出几分神往的表情。他也很想去见识见识,被禁足在忠远伯府的六年里,他一直靠看书来了解外面的世界,东西南北的路程,山峦河川的美景,全靠自己的想象补充。
但想象出来的跟亲眼看到的,到底不一样。就像扬州,也与他想象的淮左名都大不相同。
现在倒好,从禁足在家变成了禁足在扬州。
齐鸢无奈地摇头笑笑,一直在岸边目送俩位师兄的船只走远,这才回到齐府。
齐老夫人的寿宴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齐家虽然是富户,但因是商户人家,所以并不像世家大族一样有很多规矩,祝寿也只是在家多摆几桌宴席,再请戏班子唱几场戏而已。
齐鸢这些小辈们是否准备贺礼也是各凭心意。往年只有大哥齐松会准备礼物,小纨绔因擅长茶道,所以会花心思给老夫人表演一番,逗老夫人开心。齐旺则只是说两句吉利话。
今年齐松在外地,没有回扬州。齐鸢又对茶道一窍不通,至于金银财物也都是齐家的东西,不足以表心意,于是最后,齐鸢写了一个巨大的“寿”字并一对寿联,作为兄弟俩的寿礼,一起给老夫人送了过去。
四月二十九日这天,东昌街的齐府大摆宴席,齐家旁支,邻里士绅纷纷登门祝寿。
而扬州府各县的知县和教谕也进入府衙,一同协助知府开始阅卷,进行府试初选。
第57章 过渡章节
洪知县最近因武器流入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府试初选,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问过齐鸢的文章。
各县的考题不一样, 因此答卷没法混着来, 各县仍是看自己的试卷。但因是帮知府初选,所以知县和教谕手里的答卷也不全。江都县又多了起讲戳的规定,收卷时便被黜掉一大半, 因而洪知县分到手里的就更少了。
洪知县年纪轻一些, 比其他上年纪的阅卷官看得快不少,先将破题不好的, 犯了忌讳的撇去, 剩下的匆匆一览而过, 就这样一直看到天色昏黑, 点烛继续, 也没看到齐鸢的卷子。
洪钧心里犯嘀咕,此时低头连看一天的墨卷,也觉得两眼昏花, 连字都要不认得了。他捏着眉心歇了会儿,再看其他知县, 有人早已不耐烦,走马观花般随意挑挑拣拣,也有人只捡着字迹顺眼的卷子看,其他的不管制艺如何一概撇下。
科场阅卷便是如此,别说这次小小童子试, 便是乡试和会试也难免会遇到潦草阅卷的考官。所以考生命运如何,一半看本事, 另一半就要看运气了。
莫非齐鸢这次运气着实不济, 交了头卷也没能被留下?
堂中烛火通明, 洪钧歇了会儿,正待继续,就见门外进来两个下人,在钱知府耳旁说了两句。
钱知府点点头,随后站起来,冲众人笑道:“各位大人,请移步前厅用饭吧。”
胥吏们果真已经在堂外摆好了酒菜。府试不比乡试和会试那么隆重,因此阅卷官们吃东西也可以自在些。
诸位知县彼此推辞谦让一番,各自落座,就听有人道:“府尊大人,今年各县考题难度相差太大,考生们怕是有怨言呐,下官来阅卷之前,便听说已有考生质疑出题不公,要蓄谋闹事。”
洪钧抬眼看去,发现问这话的是宝应县的知县。
仪征县和宝应县是考题最难的两县。其他几位知县闻言有人暗自点头,也有人冷眼旁观。
钱知府毫不在意,只笑呵呵道:“我们江浙一带文风兴盛,士子们最易蹈常袭故。因此童子试出题,应当不拘忌讳,令考生难以预作揣摩才是。今年诸县县试,都是冠冕吉祥之语,这样出题如何能看出众生实学?”
“大人明鉴,只是江都县场的考题与我们仪征县考题似有重复。”仪征县知县道,“历来富家士族子弟就爱请人摸题撰文,这次若正好有人将旁人所做的文章抄誊上去,剿袭假倩,岂不麻烦?”
“剿袭之事,本府定会严查……”钱知府沉吟一声,郑重道,“若真有人心存侥幸,视科场为儿戏,那不管此人学问如何,本府定会黜落此生,严查重治!各位大人,不必担心。”
其他各位知县纷纷点头,唯有洪知县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府试初选用了三天,洪钧回到家中,匆匆洗漱过后,就让下人去把齐鸢叫来、
县夫人见状,忙拦住道:“老爷,现在马上就是端午了,齐家香铺买卖虽好,但一年中最紧要的也就这几个节气,别说齐鸢,就连他们家的丫鬟小厮都去铺子上帮忙了。你这才回来,心急火燎的找他做什么呀?”
洪知县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现在已经进入了五月。
端午时节,家家户户都要买香囊香粉,祈福辟邪,齐家香铺正是忙的时候,左右得等过了这两日再说。
更何况现在阅卷已经过半,如果自己的猜测成真,那告诉齐鸢也无济于事。顶多能让他防备一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是,齐鸢可是自己的县案首……自己对他寄予厚望,真能眼睁睁看他被人冤枉?
县夫人看丈夫愁眉不展,心生疑惑,于是追问了两句。
洪知县跟妻子多年同甘共苦,许多事情都是商量着做,县衙公务也会听从夫人意见,因此叹了口气,携手入内,对夫人道:“这次府试,我们跟仪征县的考题近似,但仪征县在前,我们江都县在后。这般巧合,恐怕是有人安排了旁人抄袭齐鸢的文章,反过来污蔑他。你说,若真有人歹毒至此,到时候让齐鸢如何自证清白?那时齐鸢不仅过不了府试,名声也要毁了。”
县夫人吃了一惊,一想洪知县之前的担忧,知道他是暗指钱知府,不觉疑惑道:“这般黑白颠倒的事情,他果真做得出来?”
洪知县苦笑道:“我当初科举,也是一层层考上来的,期间不知道见过多少龌龊事。挟带抄袭,请人代笔屡禁不止,这种张冠李戴的事情也不少见。我们那科乡试的会元就差点被人顶了去。朝廷抡才大典尚且如何,小小的府试更别提了。”
洪知县说道这里又想起了各县知县阅卷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科场风气向来如此。我只是想不通,钱大人为何非要跟齐鸢过不去。齐府怎么得罪的他?”
“齐方祖为人温和,出手又阔绰,这些年给县里捐银捐地就不少,依我看应当不是为了钱。”县夫人道,“莫不是这两家有什么私怨?”
洪知县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县夫人又“哎”了一声,提醒道:“说起来,你这几天在府衙,还不知道外县考生聚众闹事的事情呢?”她见丈夫一脸茫然,果然是不知情的样子,忙解释道,“你们阅卷的头天,我去齐府给老夫人送了份寿礼,正遇到一群考生往府衙去,说钱知府出题不公,要去讨个公道。”
那天是是齐老夫人的寿辰,正好府试也是那天开始阅卷,所有知县和教谕都在府衙。
县夫人知道洪知县看重齐鸢,因此亲自备了一份寿礼送去齐府,给老夫人祝寿。
齐家虽是中贾之家,但平时跟知县没什么私交。官民本是两路,而商户地位又格外低贱些,所以知县夫人的此举给足了齐家脸面。
齐家人自然喜出望外,齐夫人见县夫人没有留下用饭的意思,便亲自备了回礼,是两套香球,一金一银,镂空刻着花鸟图样,内有香囊,装着一粒圆滚滚的香丸,气味旖旎隽永。
县夫人早就听闻那些京中的宗室贵妇出入禁中时都会在袖中放一香球,微风暗度,香气盈身。她虽慕名买过,但也只买到一个铜球,个头稍大,要价不菲,模样也没这个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