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
“世人以为的唐将军,其实是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唐临,另一个叫谢尘,只不过他的名字很少人知道,世人都称呼他为清远道长。”
齐鸢惊地轻呼一声:“是他?”
清远道长既是前朝皇嗣,又深得先帝喜爱,获赐封号。他与唐临是生死之交,也是与唐临一起救下的齐方祖。
谢兰庭点了点头,轻声道:“唐夫人有一手精妙的易容术。我父亲与唐将军是生死之交,又身形相仿,俩人年轻时便经常互换身份,后来干脆一起出征,轮番上阵杀敌。当初他们去崖川平叛,唐将军中毒,我父亲便易容出马。我父亲受了伤,唐将军便换甲率兵突袭。敌军见唐将军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纷纷吓破了胆。却不知道那其实是俩个人。
后来我父亲见到了唐将军的妹妹,也就是我娘,俩人一见钟情。我娘生来便有离魂症,不能出府,被唐家秘密养着。父亲为了给她治病四处寻医问药,这才离开唐家,得了先帝赏识,开始出入皇宫内廷。”
齐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消化过来。怪不得齐老爷说清远道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人关于这位道长的种种传言也是各种扑朔迷离……原来谢尘一直如影子一般的活着,寄居唐家,刻意抹除自己的种种痕迹,便连妻子都神神秘秘,闭门不出。
他握住谢兰庭的手,又不知道说点什么,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谢兰庭的语气飘忽,继续道:“也是那时,父亲遇到了我义父。听义父说,他们俩自幼相识,后来义父被人卖掉,成了皇子€€侍,俩人才断了联系。俩人在皇宫内重遇时,元昭帝正被先太子处处刁难,义父作为他的贴身内侍也经常受辱。父亲总是设法帮义父解围,救他性命,因此得罪了先太子。”
谢尘身份敏感,为了保命不得不设计离宫,又隐姓埋名,在扬州齐府住了半年。
那半年他日夜不休的研究药引,由齐方祖帮忙采购珍奇药材,再设法寄给妻子。后来他收到密信,得知妻子生产,于是匆匆离开。
之后几年,便是最为动荡的一段时间。先帝驾崩,元昭帝弑兄夺位,之后短短一年便开始清算问罪,诛杀旧臣。谢尘受唐临之托将那些古画交给齐方祖,又将俩家的孩子偷偷地送出去,一个由家仆送去会稽,另一个由侍卫带去金陵。之后唐家满门被杀,谢尘失踪。
谢兰庭弱龄早慧,虽然年幼,但深深记住了父亲聊天时说起过过的名字。他察觉那侍卫的家人奇怪,便趁对方没留意时逃了出去,最后躲在了一处寺庙里,靠老和尚给口饭吃。他听说皇帝游金陵,便设法出现在秦淮河边,见到了蔡贤。
谢兰庭天生胆大,每一步都是赌,偏偏全都赌对了。
蔡贤一眼认出了他,于是收他为义子,带在身边悉心照顾。
“我跟我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义父怕皇帝察觉,带回京城后就不许我外出,连先生上课都要隔着纱帘。后来我越长越像母亲,他才放心让我出门。”谢兰庭道,“他以为我不记得自己的身世,直到有一年除夕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忽然找我过去,告诉我我是前朝皇子的后代,如果我想,这江山也可以姓谢。”
谢兰庭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能让蔡贤酒后失态,嚎啕大哭。
老太监净身几十年,声音尖细刺耳,那晚他伏地大哭,哀恸欲绝,尖锐的嗓子像是一把利刃,断断续续刺得人头皮发麻。
谢兰庭当时被吓得愣住,心里却无端绞痛起来,泪如雨下。
后来蔡贤对那晚的事情绝口不提,但明里暗里,已经在为谢兰庭铺路。
谢兰庭仍旧装作茫然不懂,心里却明白,蔡贤大约恨着周家的。他要周家的皇子们自相残杀,要周家江山大乱,最后被谢兰庭取而代之。
蔡贤认为谢兰庭足够聪明,只要按照他的安排便能稳稳当当,看皇子争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低估了谢兰庭的聪明。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手中刀,无论他是谁,又为了什么事。”谢兰庭抓住齐鸢的手,顿了顿,又道,“除了你,齐鸢。只要你爱我,你就可以利用我,我心甘情愿。”
第114章
齐鸢此前一直活得提心吊胆, 他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只能日夜筹谋, 瞻前顾后, 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下来……而此刻,喧嚣纷乱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安详。
谢兰庭温柔且虔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像是一只被爱意驯服的大妖, 容色艳丽, 眼睛又锐又亮,充满忠诚。
齐鸢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可不舍得。”他仰头含笑, 把脸埋在谢兰庭的肩窝里, “你只要平平安安地在这, 我就很欢喜了。”
当晚, 齐鸢留在了晚烟楼。
常永看到谢兰庭拉着齐鸢从厢房出来时, 惊得嘴巴大张着,如同见了鬼:“这这这……”
他当然知道谢兰庭武功高强,但现在突然出现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再加上这俩人身上那种柔情蜜意的气氛……
谢兰庭压根儿没看见他,拉着齐鸢往下楼走。幸好齐鸢扭头看见常永, 脸上一红,不忘吩咐他:“你让婉君姑娘安排个地方住,我们明天再回。”
……
常永目瞪口呆,老老实实地去睡觉。第二天等到快日上三竿,就见孟厂来找, 笑嘻嘻地告诉他不用等了,小少爷还在睡觉。
常永:“……”
常永再不开窍, 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真……真的吗?”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公子跟小少爷……那个了?”
“我哪儿知道。”孟厂笑嘻嘻道, “昨晚大人把我们都撵到了院子外面守着,谁还敢去听墙根不成?”
常永:“……”
他心里觉得没错了,谢大人肯定跟齐小少爷成了。可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冷淡高傲。
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仙姿玉骨的少年向谢兰庭示好,没一个能得逞。谁能想最后谢兰庭最后却折在了气质清寒,对人冷淡的齐鸢手里。
奇也怪也……常永啧啧两声,又想起自己前两天叫了人送炭上门,约莫就是今天来送了。齐鸢既然在谢兰庭身边,那就不用担心了。于是让孟厂代为转告一声,自己先回一趟小院等着收炭。
齐鸢这一觉睡到正午。
昨天夜里,他跟谢兰庭只是想同睡一屋聊聊天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便亲到了一块,再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的发生很奇妙,那是完全受本能推动着的摸索,像是饥兽踏入迷雾重重的森林,听到潺潺水声便知道哪里有生机,一切行进陌生又理所当然。被翻红浪,鱼水相互欢,体味道其中乐趣后,于是重入烟花里,复溺欲波中,一直闹到天色大亮……
中午,齐鸢醒来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前一天晚上做了什么。
谢兰庭早给他换了新的被褥和里衣,见他醒了,嘴角微翘,凑过来与他耳鬓厮磨,低声问:“饿不饿?”
齐鸢没出声,肚子率先咕噜噜地回答了。
俩人同时闷笑起来。
于是谢兰庭松开他,喊孟厂去摆饭,自己则取过架子上的衣服,伺候齐鸢穿衣。
“这……是我的?”齐鸢吃惊。
谢兰庭洁癖,睡觉前便把俩人的被褥寝衣都换了新的。齐鸢彼时又困又乏,任由他折腾着,自己先睡了。
这会儿一看,眼前一水儿的新衣服,全是他的尺寸。
谢兰庭“嗯”了一声,不大自然道:“让人给你做皮袄的时候,看见他那料子好,顺道就都做了。”
“……”齐鸢眉头直跳,狐疑地看着他。
送人衣服多见,但给别人连汗衫、衬裤、贴里、氅衣……这些里里外外全套都做齐的,着实闻所未闻。
齐鸢摇摇头,捡着一件件穿上:“要是我没来找你,这些衣服你打算怎么办?”
谢兰庭欲言又止,心虚地拿眼看他一眼。
齐鸢突然就想到了他昨晚说过的半句话,匪夷所思道:“你难不成还真会去绑我?”
谢兰庭的脸颊现出淡淡红晕:“……是,有过这种念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在想什么,明明已经被齐鸢拒绝,却还是仍不住给他做了贴身的衣服,好像认定自己迟早会亲手帮他穿上一般。
昨天衣服送到,谢兰庭已经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可笑,于是把这些里衣都收起,只让人送了皮袄。谁想当晚便峰回路转……仿佛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谢兰庭仍沉浸在俩人的甜蜜情谊中,吃过饭,齐鸢见天色不早,要回去,又被谢兰庭轻轻握住了手腕。
“我得回去等文池的回信。”齐鸢抓了抓他的手,笑着安抚,“我爹这次回来怕是会立刻面圣,东宫态度如何,这两天也该有动静了。”
“我也要回金陵一趟,那些流民还没安置完。”谢兰庭把人拽回怀里,使劲抱住:“真想带你一块走。东宫那边,我在宫里有人,必要时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齐鸢“嗯”了一声。
有文池和陆惟真在,太子就不会优柔寡断,错失这次的机会。只不过在借机扳倒二皇子和逼宫上位的两种可能中,齐鸢期望对方能选择第二种。
他已经做出了游说,文池如果再来见他,那他们要要考虑的便是如何里应外合,早点成事了。齐鸢能出谋划策,但没有人手,谢兰庭无疑能补充上这一点。
更何况,东宫不会毫无准备。
齐鸢若有所思。谢兰庭环住他,忽然道:“我还有个正事想跟你商量。”
齐鸢:“什么?”
谢兰庭道:“咱什么去见父母,给二老奉茶?”
他不舍得齐鸢走,没话找话,揶揄完又看齐鸢的脸色。
齐鸢却认真想了想:“要这样说的话,是要安排一下。伯府那边还蒙在鼓里,我现在也不是露面的时机,只能以后再说。扬州齐府倒是可以安排起来,齐老爹一直记挂你,想把唐将军的遗物转交给你呢,你不如一块把茶敬了?”
谢兰庭反被调戏,眉头一挑:“亲岳父还没喝上呢,先给干岳父喝?”
齐鸢笑起来,道:“我这边反了没关系,你那边顺着来就行。”
谢兰庭愣住。
“等事情办完,带我去拜祭下你的父母。”齐鸢仰头,笑着摸了摸谢兰庭的脸,“我会准备下祭礼,等你领着我去叩首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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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京城飘起了漫天大雪,谢兰庭一早离京。齐鸢在小院里耐心等着,不多时便听到外面有人叩门。
文池穿着一身狐白裘,眼下乌青,神色憔悴,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齐鸢开门请他进来,他却摇摇头,闪身让出了身后停着的马车。
“齐公子,我们去车上谈。”
齐鸢若有所思,朝一旁的常永道:“去把我这几天练的字帖拿出来。”
常永警惕地看了看那辆马车,见齐鸢冲他摇头,只得应了声,转身回到了堂屋里。
齐鸢冲文池颔首,转身走向马车。
这辆马车十分宽大,中间以雕花隔板和棉布帘分成前后两室,外间放着凳子茶炉,这会儿炉火烧的正旺。
文池先跳上车,又把齐鸢拉上来。
齐鸢冲他笑笑,站稳后却一扫袍袖,朝里间深深一揖:“齐鸢见过太子殿下。”
车厢内骤然安静,文池吃了一惊,抬头打量着齐鸢。
过了会儿,里间的人才淡声应道:“孤早就听闻扬州齐府的小少爷天资聪慧,才比神童,如今看来,此名不虚啊。”
车里坐着的果然是太子!
但听太子的口气,似乎对自己有几分敌意?
齐鸢心下疑惑,躬身道,“学生只是看到文大人亲自赶车,所以这么猜测罢了。殿下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安排要学生去做?”
他这话说完,文池脸色几变,转头看向里间。
殿下贵为东宫太子,如今处境再难,那也是正经的储君,容不得别人的轻视。可齐鸢却从头到尾连句恭维的话都没有。
但齐鸢的语气又十分恭敬谨慎,那架势不像初次见面的书生,反倒像太子多年的心腹,得力的近臣。
文池担忧地抬头,就见隔板后的布帘被人拉开。
太子微微皱眉,眸色深沉地打量着垂首躬身的齐鸢:“孤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听文池说齐公子饱读诗书,见识高远,所以顺道来见见。不知道齐公子愿不愿意入资善堂,作我东宫翊善?”